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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對了,我還說要你給我介紹江湖大俠呢……現在我能看到一點了,快告訴我誰最有名,那個什麼寒雲仙子趙雙雙在哪裡?一定是個大美人,還有天邊明月朗無涯,你不是說他向來高傲自負嗎?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

  習玉扯著他的袖子,念香真覺得她好像一隻明明受傷卻不肯安分的小貓,圍著他一直討好地叫著蹭著,偏偏令人無法拒絕,只好歎道:「你進來的時候應該在門口看到一個穿藕白色衣衫的女子,她在今天的酒宴上屬於顯眼而且過目不忘的人,那就是趙雙雙。」

  習玉猛然想起剛進門的時候,確實有個美麗女子不太友善地看著自己,原來就是她?她笑了,輕聲道:「那我知道了,我剛進來的時候,她還瞪我來著。老實說,她長得真的非常好看,和你站一起一定特別配。她好像喜歡你哎,因為她明顯不喜歡我。」

  念香有些惱怒,沉聲道:「胡說!你大概是燒昏頭了。長得好看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都比她好看!」

  如果不是頭昏腦脹,習玉真想笑翻在地上,他居然會說這種話!是在誇自己還是幹什麼啊?

  「你們以前認識嗎?」她帶著笑聲問道,念香想了想道:「大概在一年前吧,還一直有接觸。她父親趙振宇和我爹是過命之交,我和她小時候也一起玩過。但她脾氣很嬌縱,以前經常被我弄哭,後來她爹搬去了童山,我們就再沒見過。」

  習玉笑道:「你家人怎麼沒想給你們倆定娃娃親?你個壞小子,那麼小就把人家惹哭,果然不是好東西。」

  念香更惱怒了,道:「我根本不喜歡她!她脾氣那麼嬌縱,爹也不是很喜歡。你怎麼總說一些讓我生氣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習玉被他一吼,眼前又是金星亂蹦,她抓住他的手,柔聲哀求:「別喊,好嗎?你一喊我就難受。」

  念香只好壓下怒氣,輕道:「你總喜歡惹我生氣,那麼希望我去喜歡別人?」

  習玉捏了捏他的手,道:「別這麼說,好像我欺負你一樣,明明都是你在欺負我,生病了還和我吼。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報復回來的。」

  念香懶得理她的挑釁,盛了一碗甲魚湯,用勺子舀著送到她唇邊。「現在應該能吃點東西了,喝點湯,等下再吃些糕點填肚子,待會兒我們要和爹一起去敬酒,你喝一兩杯就夠了,其他的都給我就好。」

  習玉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碗甲魚湯,果然精神見長了些,念香又餵了她兩塊棗糕,見她唇上漸漸泛出血色,終於安下心來。

  「酒宴散了之後,立即喝藥,三天不許下床。以後如果再敢光腳踩地上,我一定不饒你!」念香故作兇惡地說著。

  習玉抓著他的頭發放去手上玩,一面說道:「根本不是光腳踩地上著涼的好不好?是你那天晚上把我的被子都搶走了我才受涼的,我是被凍醒的哎。你該檢討自己的睡相,太霸道了。」

  一說起那天的事,念香的臉立即紅了,囁嚅了半天才低聲道:「的確是我不好,以後我們該分被子才是,你一床我一床,這樣就沒問題了。」

  習玉見他開始害羞,反而起了捉弄之心,笑道:「不要,你身上暖和,隔了被子我會冷的。」

  念香瞪了她一眼,道:「那你以後就抱……抱著我睡吧……」

  「你要我怎麼抱?正著抱?斜著抱?背後抱?」習玉笑吟吟地,有滋有味地欣賞美男的羞態。念香被逼急了,捏住她的下巴恨道:「你是故意的!我什麼也不要,你脫光了抱著我,我就開心了,你做嗎?」

  「變態!色狼!」習玉撅嘴罵他,念香冷笑一聲,道:「不錯,我就是色狼,其實我一直後悔那天沒能繼續下去,不然今天就不是訂婚宴而是大婚了!」

  18.英雄宴與訂婚宴(4)

  習玉頓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念香顯然也有些後悔提起那事,兩個人陷入奇特的沉默中,好久都沒說話。一直到煉紅他們終於敬了一圈酒回來,才發現他們倆臉紅紅的,都不說話,神色尷尬。煉紅以為是小兒女鬧了什麼彆扭,笑了笑也沒放心上。

  「妹子,怎麼樣?好些了嗎?」煉紅坐到習玉身邊,摸了摸她的手,稍微溫暖了一些,才安心笑道:「果然還是要夫君陪著你,你才舒坦。這丫頭!」

  習玉輕道:「是他幫我送內力,我才好些的。」

  「是嗎?」煉紅有些擔心地看著念香,「過一會兒跟著你爹去敬酒,你還能撐住嗎?」

  念香笑了笑,道:「沒事,費不了我多少內力的。倒是爹,他年紀大了,不能一直喝下去,待會兒我幫他擋。」

  「你爹還擔心你了,你們這對父子,真是……」煉紅笑著搖頭,握住習玉的手,柔聲道:「待會去敬酒的時候,先喝一兩杯,後面的姐姐幫你代,不用擔心,很快就過去了。」

  習玉笑著點點頭,還說念香父子,她其實和念香也很像,說的話也一樣。

  這時下面酒席上有人叫嚷了起來,大概是說要泉老爺介紹他兒子,念香趕緊扶著習玉站了起來,煉紅也扶住她,柔聲安慰:「去吧,姐姐陪你去,別怕。」

  泉豪傑走了過來,喝得滿面紅光,笑容可掬,他大聲道:「念香,習玉,去給叔叔伯伯敬酒!大伙都想看看你們呢!」他走過來,對習玉低聲道:「你不會喝酒,先敷衍兩杯了事,後面的我來擋。不用怕,跟著念香走就行。」

  習玉終於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念香和煉紅也跟著笑出了聲,泉豪傑有些訝異,「怎麼了?笑什麼?我還沒喝多,只是小意思而已!」

  煉紅笑道:「老爺,你還是少喝點吧。你這話,念香和我都說過,你放心吧,絕不讓人欺負你家兒媳婦。」

  泉豪傑呵呵笑了起來,道:「原來我們都有這個心思。習玉,更不用怕了,許多大俠都想認識你,覺得你談吐與眾不同,你可別怯場。」

  習玉說道:「泉老爺放心,我一定盡力。」

  泉豪傑臉一板,道:「這個時候了,你還叫我泉老爺?你該叫我什麼?」

  習玉愣住了,不是她不叫,而是實在叫不出口,覺得很尷尬,煉紅趕緊悄悄在她耳邊說:「叫爹呀!傻丫頭。」

  習玉只好低頭,小聲叫了一聲「爹。」

  泉豪傑哈哈大笑,道:「好!好!今天是泉某人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習玉跟著他們,一桌一桌地去敬酒,每一桌的客人都喜歡問她是什麼地方的人之類的問題,全被煉紅他們擋了回去。有幾個年紀大的師母級別的女子,對她特別喜歡,拉著手問長問短,連誇泉豪傑找了個好兒媳。

  這樣一桌桌下來,光收的賀禮就已經來回送了許多趟。習玉心情很激昂,但身體卻不允許她太激動。喝了兩杯酒,她眼前又開始模糊,看不清周圍的人臉。唉,難得有機會和這麼多江湖人士聚在一起,她卻發這該死的燒,老天真是欺負她上癮了!

  一直敬到最後一桌,如果習玉沒記錯,那桌應該坐了趙雙雙。希望她不會找什麼麻煩,她偷偷想著。念香湊去她耳邊,輕聲道:「寒雲仙子和天邊明月都在這一桌,想看的話就睜大眼睛。」

  習玉趕緊用力眨了眨眼睛,讓模糊的視線清晰一些。泉豪傑端了酒杯,說了些場面話,然後就紛紛敬酒,習玉的酒杯被念香擋去喝了。她剛轉身準備走,忽聽一個嬌嫩的聲音有些挑釁的響了起來:

  「泉伯伯,雙兒聽說習玉姑娘是書香門第出生的千金小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由好生仰慕。不如趁這個機會,讓她借景題一首詩,謄在紙上,豈不大雅?」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紛紛附和,泉豪傑為難極了,明知趙雙雙是故意刁難,卻也不好當面回絕。她大概是想看習玉出醜,趙兄一向明事理,講義氣,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刁蠻的丫頭?

  18.英雄宴與訂婚宴(5)

  他陪笑道:「習玉向來不善飲酒,今日喝多了一些,本就不適。不如改天再讓她題詩,送去給雙兒品玩。」

  趙雙雙見他袒護習玉,不由豎了柳眉,剛要開口說話,忽聽旁邊一個人低聲說道:「在下倒聽到另一個傳聞,說司馬姑娘是異域來的女子,聽說救了泉小夫人和公子的命。在下本來不信,不過今日見到她一頭奇異的紅髮,卻不由有些相信了。泉老,莫非令兒媳當真是異域人?」

  這話一出,眾人皆嘩然。在場所有的人雖然都看出習玉是一頭紅髮,但泉豪傑的面子在這裡,大家雖然心裡奇怪,卻都沒說出來,只當作看不見,他卻這樣直接問了出來,若問武林之中還有誰敢這樣不買別人的面子,也只有一向自負高傲的天邊明月朗無涯了。

  習玉乍一聽這聲音,如遭雷擊,臉色頓時慘白。

  怎麼會?她問自己,怎麼會?這個聲音,這個在她夢裡迴響,在她靈魂深處震撼的聲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靜靜回頭,抬眼望過去。白衣,黑髮,劍眉,星目,甚至連眼睛下面的紅色小痔都一模一樣。她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只覺全世界突然寂靜下來,只剩她的呼吸聲,慢慢地,漸漸地,化作虛無。

  19.錦瑟(1)

  趙雙雙見有人附和自己,不由微笑道:「泉伯伯,習玉姑娘當然不會是什麼蠻荒的異域人,讓她題詩一首,不就都明白了?您就這麼不願讓習玉姑娘出來讓大家見見?」

  泉豪傑見事到臨頭了,實在推脫不得,只好笑道:「那就讓她獻醜了,大家別見笑。」他轉身對習玉低聲道:「我去讓人取紙筆,上去之前會有人幫你。千萬小心,也不用怕!你是我泉豪傑的兒媳婦,誰也不敢嘲笑你!」

  他朗聲道:「來人!備案,取紙筆!」

  他絲毫沒注意到習玉慘白的臉色,事實上,他說了什麼,趙雙雙說了什麼,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習玉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個人,眼前的一切都成為虛幻泡影。逃不掉,來了這裡,還是逃不掉。這個詛咒的人,這個令她痛不欲生的人。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一推,習玉一驚,念香貼在她耳朵旁,低聲道:「你盯著朗無涯看什麼?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趙雙雙要你當眾取景題詩!爹去想辦法了,你不用慌,我也會幫你!」

  習玉喃喃地,顫抖地說道:「朗……無涯?他是天邊明月?你說的那個大俠?」

  念香急道:「什麼時候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不是他……只是,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天邊明月,果然是天邊明月,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的人物。這個世界為何如此諷刺,她好像怎麼逃,怎麼壓抑,都躲不過他的影子。

  在這個人面前,她永遠是本能的反應,收斂呼吸,半垂眼睛,不敢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此刻,她也這樣做了。這滿眼的人,好像在一瞬間成了木頭,根本無關痛癢,她連看都不需將他們看進眼裡。

  泉豪傑叫她:「習玉,你就獻醜題一詩吧!」

  她昂首,收腹,挺直腰身,在他面前本能地擺出最傲然的姿態,面無表情地淡淡走過去,嫣紅寬大的衣袖拂過桌腳,不留一點痕跡。念香好像在對她說什麼,她什麼也聽不見,耳朵裡一片可怕的寂靜,眼前也是一團可怕的模糊,只有他冷傲的眼神,釘子一樣釘在她胸口,無法忽視,不能忽視。這是她用全身心愛戴景仰的男人,這是她苛責自己鞭策自己一定要趕上他步伐才能配得上他的男人。

  習玉捋起袖子,熟練地拿起粗大的毛筆,蘸墨,行雲流水一般在紅色的宣紙上寫下詩句: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吟。

  李白的《送友人》。按她豐富的歷史知識,這裡的人知道李白的可能性為零,她是現代人,不會作詩,借來一首應該不至於太丟人,何況,這裡在座的都是江湖草莽,唬弄他們已經足夠了。而且她從小苦練書法,相信自己的筆跡也絕對不至於讓人看不起,這點自信,她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