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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清晨微風吹起曳地的繁複裙擺,我提了提繁重的裙子,輕聲應話道:「現在離婚典開始還有一個時辰,你們來的好早啊……」

修明神君低笑出聲,語聲溫潤道:「木餚上神沒有見過你,想來早些沾沾新娘的喜氣。」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紫微星君似乎頗為辛苦地在冥界各地遊蕩,那段時間的修明神君不知所蹤,作為修明的手下,紫微星君遍歷冥洲八荒,勞心勞力地尋找著他的上司。

而今修明神君毫髮無損地出現了,還有閒心和空當參加婚禮,想來紫微星君應該也是很欣慰的。

木餚上神復又靠了過來,繚繞仙氣的廣袖被晨風吹得微偏,修長的手指搭在扇子柄上,含笑道了一句:「話說回來,便是放在四處皆美人的天界,這位新娘的容色都能輕易排上一二位。」

他退後一步,用手肘戳了下修明道:「不愧是夙恆,竟然找了個這麼漂亮的。」

我雙頰微紅,準備道別的時候,又聽木餚上神說:「難為那些接到喜帖後哭著也要來參加婚典的仙女們,看到慕挽以後,恐怕又要自卑地碎心了。」

言罷,他又道:「對了,忘了和你介紹,夙恆在天界崑崙之巔修法的時候,我們恰好和他做了一段時間的同窗……」

其實這個時候,我應該含羞走掉,可是雙腳卻像是定在了台階前,忍不住想問一些有關夙恆的事。若是可能,我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事我都想聽。

我提著裙擺的手鬆了開來,抬眸看向木餚上神,輕聲問道:「我聽說崑崙之巔教習極嚴,所學的精妙道義豐富又深奧……可是為什麼君上他,只待了五百年?」

清岑天君原本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不打算開口說話,聽了這個問題以後,他聲線淺淡應了一句:「夙恆學什麼都快。」

木餚上神攏了攏袖口,唇角上揚接話道:「夙恆是學什麼都快得不像話,但清岑和修明也不像話,卻都待了有幾千年。」

他頓了半刻,收了手中的扇子,誠懇地續道:「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有一次夙恆去蒼游雲丘,乾淨利落地殺了幾隻闖入天界的狂躁瘋魔,那日卻也正好是天後廣邀神女仙女,在蒼游雲丘共賞大般若花的好日子。」

他攤開兩隻手,任那長袍的廣袖垂下,彎著唇角說道:「你也知道夙恆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那日天界多少神女仙女都伏地獻上了芳心,崑崙之巔指明給夙恆的傳情信鳥,每日都多得鋪天蓋地。」

木餚上神話中帶笑,我卻聽得有些不舒服,這種吃醋的感覺並不好受。

隔了半晌,我抬眸看著他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的心意比起上界仙女,應該只深不淺。」

修明神君淺笑一聲,搭了一腔:「這麼久以來,我也沒見過夙恆對哪個女仙上過心。」

我也跟著笑了笑,低頭沒有應聲。

和這三位神仙道別以後,我徑直走入了廣坤殿,再過一個時辰,這裡就會舉行夙恆和我的婚典。

晨光熹微,天邊的彩霞染盡了淺紅色。

我安靜地坐在高座華椅上,聽著身旁的女官們重複各種事項,腦子裡卻在無意識地分神。

我知道夙恆在三界各地遊蕩了幾千年,上至天界的崑崙之巔,下到冥界的斷祁荒原,可是除此以外,便再復無一所知。

我和他的過去不曾有絲毫交集,他的所學所精,淵博奧義到我甚至不能懂其表意。

我曾因此而難過,漫漫長夜裡抱著被子窩在床角,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喜歡我。

所擔心的莫過於,他看上的只是我生來就有的這副常被盛讚的好皮相,後來又窩在他的懷裡覺得,哪怕他只是想要一個順遂心意的床.伴,我也滿意滿意甘願陪他。

廣坤殿內蒼茫空曠,垂吊在橫樑上的金玉宮燈如晝煌煌。

嫁衣裙擺上繡著瑰麗的紋彩,我低頭看著那繁複的織工,聽得掌宮女官言及婚典要務,覺得剛剛戴上的那頂綴滿暗色珍寶的花嫁頭冠,壓得脖子有些累。

日晷偏移了一刻鐘,女官們終於完成了交待,為首的那位默了一小會,緩聲同我道:「君上已從迎接天帝天後的南門移駕到廣坤殿的內殿,殿下若想和君上在婚典前見面,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我提了裙擺站起來,想也沒想便向內殿走去。

穿過金碧輝煌的寬敞正殿,一路踩在鋪了軟毯的烏木地板上,腳步寂然沒有聲響,唯有內殿的銅漏滴答幾聲,隱約伴著極低緩的人語。

晨光拂進窗欞,熏香氣味淺淡。

廣坤殿內殿的正中央,夙恆一身暗紅衣袍坐在檀木長椅上,我瞧見他的那一瞬,雙眼一亮就想跑過去,卻在抬步的時候,感到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滯了一下。

他的身邊,站了一位紅衣女仙。

那女仙週身雲氣繚繞,臉上蒙著一層淺色的面紗,素手凝白如脂玉,正伸進了夙恆的衣領內。

那層面紗下,隱約能瞧見她完美無缺的容顏。

饒是沒有摘下面紗,也可以輕易猜出面紗之下該是有一張何等出挑的臉。

三界之內無人有能力強迫夙恆做任何事,而那位女仙正在做的事,只可能是出自他的意願。

我伸手扶著烏木長柱,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那紅衣女仙移步過來,舉足處翩然若步步綻開盛放的蓮,身姿更是說不出的單薄曼妙,那是裊裊扶柳般的綽約窈窕。

她立定在我面前,聲音也極為悅耳動聽道:「你就是慕挽?」

我的指尖抵在長柱的雕紋上,喉嚨澀疼得厲害,輕聲回答她的話:「你又是誰?」

她笑得宛若銀鈴,抬步靠近幾分,精巧難描的美目定定看著我:「嗯,我是真正嫁給冥君的人,你說我是誰?」

我感到胃裡有些噁心,卻明白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吐出來。

靜了半刻,我抬頭看向夙恆,低聲問他:「既然在天界有了中意的女仙,為什麼還想娶我?」

夙恆聞言終於站起身來,他緩步走到我面前,抬手攬過那曼妙天女,語聲淡淡地對我道:「不讓她知道我預備成婚,她還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我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卻發現並沒有眼淚可以哭出來,只是心口有割裂般的鈍痛,讓我難受得像是要碎掉。

廣坤殿內安靜且空曠,我無力地扶著烏木柱,感到冷汗劃過額頭。

紅衣女仙又傾身挨近了些,雙眼眨也不眨地打量我,隔了半晌方才低聲道:「這隻狐狸精長得可真漂亮……」

她拉開臉上的面紗,鬆手後面紗飄落在地,目光倏爾下移,接著停在我的胸前,「嘖嘖,身材也好的沒話說…….」

爾後,她拉著夙恆的手,眉眼彎如勾月,兩頰淺生梨渦,壓低了聲音緩緩道:「纖腰長腿,膚白勝玉……可是除了這些,你還可以拿什麼和我爭呢?」

我啞著嗓子答道:「我不想和你爭。」

紅衣女仙微微挑起眉梢,眼角餘光跟著瞥了過來,「因為知道自己爭不過我,只是空有一副表相麼?自知之明倒也算是可圈可點之處,冥君對我的情誼之深,你自然是難以知曉。」

我茫然看著殿前,窗外晨色正好,心裡卻空了一半,我抬手搭上自己的額頭,閉著眼睛道:「愛慾莫甚於色,凡人說以色事人,色衰則愛遲,可我到死都容色不改……」

我睜開雙眼,輕聲添了一句:「也抵不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殿外春.景明媚,繁花成片疊開,我摘下頭上的嫁冠,蹲下來極輕地放在地上,扶著長柱站起身,全身冰涼地看向夙恆,「我記得從前曾經和你說過,假如有朝一日你喜歡上了別人,我一定不會糾纏你……你既然無意於我,我還有什麼好爭的。」

我轉過身踉蹌向前走,手鬆開長柱後,才覺得雙腳輕.浮無力,「只願君上燕爾新歡,並蒂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