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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地上有幾處深淺不一的水窪,水滴從鐘乳石上落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赤焱之火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像是要在一夜之間燒光整個地府。

半空中盤旋著羽毛燃火的鳳凰,無數魂魔緊跟在她的身後,魔氣駘蕩,鳳鳴震天,夾雜著詭異至極的怪笑聲。

遠望奈何橋邊,似是架起了守護結界。

三十六位冥將潛入地府的各個角落,刀劍交鋒,道法決殺,身影快到看不清。在那些混戰的人群中,唯獨師父一身白衣,目光始終盯在受結界保護的奈何橋上。

我定定將師父望著,忽然想到方纔那位入了魔道的藍衣判官的話。

他說,奈何橋即將反轉過來,六道輪迴裡的魂魄會跑向人界,所有的凡人都要變成死魂,凡間將會餓殍遍地生靈塗炭。

大長老手中枴杖跺地,抬腳上前一步,站在夙恆身邊沉聲道:「果真如君上料想的這般,她選擇在今日動手。」

語畢,大長老又歎了一口氣,一手撫著花白的長鬍子,眸光深遠道:「二十一個黑衣人,兩萬七千隻魂魔,她這次也算是傾巢出動了。西北妖狼一族被滅以後,也沒有別的宗族膽敢對她宣誓效忠……等到今日戌時一過,就能讓她魂飛魄散……」

聽見「魂飛魄散」這四個字,我怔了一瞬,拽著夙恆的衣袖反問道:「那隻鳳凰的生辰就是今天麼?」

他抬手捏了一把我的臉,應聲答道:「是今日,二月二十九。」

鳳凰浴火即能涅槃重生,除非在生辰之日殺了他們,否則總有魂魄重生的機會。

遠處那只盤旋於空的鳳凰此前似乎已經死過一次,魂魄重生以後附在了芸姬身上,我猜不出她從前有多厲害,只知道她如今也能召喚狼妖和魂魔,甚至懂得如何解開饕餮凶獸的上古封印。

地府中熊熊火光沖天,江畔猶有驚濤駭浪,跌入江水中的魂魔和黑衣人,都被滾滾浪濤盡數吞噬。

赤焱之火燒在奈何橋邊,橋上結界止不住地輕顫,魂魔受到雷陣伏擊,接二連三的消散,唯獨火光愈演愈烈。

火舌捲著黑光掠過,鳳凰落地化成了人形,她穿一身錦緞黑的長裙,面容依舊是芸姬的模樣,眉心一顆硃砂痣紅得如若血染,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冷笑。

夙恆布了個結界,抬袖握上我的手腕,紫眸映著赤焱火的焰光,仍是一片幽深不見底,隔了約莫半晌,他語聲低沉道:「在結界裡等我。」

我心知他大概要去奈何橋邊,又想戌時快要到了,他一定能很快解決芸姬,於是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他的手指搭在我的脈搏上,忽而僵硬一瞬,再看向我時,眼中似有流光劃過。

幾步外就是拄著枴杖的大長老,夙恆摟著我的腰瞬移到地府側門邊,我怔然將他望著,他捏了一個雷訣扔向遠方,復又挑著我的下巴吻住我的唇,少頃,嗓音低啞地喚道:「挽挽……」

我頓了一下,開口問道:「怎麼了?」

帶繭的指腹蹭著我的下巴,他狠狠吻了我的唇瓣,沒有出聲回答,我被他勾得心跳加快,又聽他在我耳邊低聲道:「別出結界,等我回來。」

江濤翻浪,地府中怒雷乍起,奈何橋巋然屹立原地,六道輪迴前的青銅正門甫一打開,便被一陣強風重重掩上。

赤焱之火燃燒不休,芸姬的雙眸中泛著沖天的火光,錦緞黑的衣袍上下翻飛,她的背後站著兩個護法的黑衣人,皆用黑布蒙了半張臉,三人腳下各有交錯的陣法,陣角上刻著斜體的古梵文,在火焰浸染中透出詭異的青煙。

其中一人摘下黑布的那一瞬,我著實有些吃驚,極輕地出聲道:「尉遲謹……」

大長老拄著枴杖走了過來,「你認識那個黑衣人?」

「其實不認識……」我頓了頓,又解釋道:「前段時間在冥洲王城的西南花園裡遇到過他,那時他和花令在一起……只是看起來沒有半分法力。」

大長老雙手撐在枴杖上,遙望遠處的奈何橋,靜了一會兒,語聲蒼老且沉緩道:「這位尉遲公子,確實沒有半分法力……」

我詫然看著髮鬚皆白的大長老,「那他怎麼可以站在奈何橋前佈陣,而且還做了芸姬的手下?」

「沒有法力卻能為魔道所用,不懼輪迴卻能超脫命理……」大長老的話頓在了這裡,轉而開導我道:「你來冥洲王城一年多,應該和他們打過不少交道了。」

我仔細想了一陣,睜大雙眼望著他,結結巴巴道:「他、他是死魂嗎?」

大長老點了點頭,「確切地說,是已經屈從於魔道的死魂。」

恍然間,我似是明白了死魂簿上那個模糊的名字是誰。

戌時將到,雷陣凝光,整個地府內的赤焱火彷彿遭了大難一般,毫無徵兆地驟然熄滅。

含著水霧的微風拂過,江畔彼岸花艷如落霞,無數的魂魄停在往生路上,但余江邊燭火飄零搖曳。

奈何橋前的芸姬立定半刻,眸中閃過一瞬慌亂,反手催強了陣法,試圖加固腳下的逆天古陣。

然那古陣卻被輕而易舉地捏碎了。

夙恆拎了一把斬魂劍站在陣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唯獨手裡的劍泛著陰冷的寒光,劍刃彷彿凝了一層冰,集結強盛的仙氣和魔氣。

威壓絕殺,隔了幾十丈遠的距離,透過一層守護結界,仍舊能感受到這樣的絕殺有多可怕。

芸姬召喚了魔氣凝成的黑盾,躲閃著避過這一劫,她的身形瞬移而過,卻被威壓和劍氣砍斷了一隻手,身邊的黑衣人也倒下一個,血濺奈何橋的瞬間,她不怒反笑道:「我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絕不會這麼輕易地被你們除掉!」

言罷,鋪在她腳下的陣法又重新架起。

尉遲謹仗著自己是死魂,毫無顧忌地擋在芸姬面前,似是準備為她受傷送命,眉目中自成一派堅定。

大長老眸色微動,低聲道:「倘若芸姬用鳳凰之力和死魂之力鑄造守護結界,事情怕是要麻煩許多……」

話音才落,她果然扯了個守護結界出來。

師父的身影乍然出現在結界之後。

三十六位冥將已經解決了大半的魂魔,饕餮在右司案大人手中傷亡慘重,漫空密佈天地雷陣的驚雷,戰局似是倒向了一邊。

然而就在此刻,師父突然低聲一笑,他站在芸姬的不遠處,提高嗓音開口道:「如何才能反轉奈何橋?我願祝你一臂之力。」

花令正在與一隻饕餮殊死搏鬥,聽見師父的聲音,她手裡的長鞭狠狠抽地,遠遠罵了一聲:「容瑜,你腦子進水了嗎?!」

微風掠過往生江,血水染紅了樹下的涼蔭,芸姬的笑聲格外刺耳,漫不經心地接話道:「幫我拖延住夙恆,等我轉過奈何橋……必定給你天大的賞賜!」

大長老重重跺了跺枴杖,嗓音沉沉道:「容瑜那小子,也算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花了許多心思栽培他,如今不會當真鬼迷心竅了吧……」

話音未落,師父拔劍劈向夙恆。

我睜大了雙眼,不知道為什麼師父會向著芸姬。

大長老似是被氣到了,極其沉重地咳嗽兩聲,忽而同我道:「凡人常說白駒過隙,歲月如梭,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他捋了捋花白的長鬍子,目光飄得更遠,沉聲慨歎:「那時我們君上才剛從龍蛋裡爬出來,頭上兩隻龍角還沾著血,連路都走不穩,就被他父親捉去修習法道……」

我定定看著遠處的夙恆,安靜了一小會,忍不住問道:「君上小時候,一直過得很辛苦嗎?」

「君上還是個紫龍崽的時候,也曾在修習法道時偷過一次懶。」大長老瞧著遠處的戰況,話音頓了頓,繼續專心同我道:「結果當日便被他父親丟進了西魔山的魔窟。十日後我和幾個長老去接他,發現那魔窟裡的魔怪無一存活……他倒在魔窟門口,骨頭被打斷了幾根,幾乎快要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