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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我手指一抖,呆然看著她,良久不知道回什麼話。

相處一年以來,我像是第一次認識冥洲王城的花令大人。

饕餮放出的威壓被火紅色的七星陣法牢牢壓制,花令閃影如鬼魅般躍到饕餮身側,翩飛的紅裙顏色更甚彼岸花,手中的長鞭靈活如毒蛇,須臾便纏住了饕餮的脖子。

饕餮倒地翻了個滾,熊熊怒火燒在眼中,黑魔陣法疊加在七星陣法之上,兇惡的吼聲震耳欲聾。

我抬眸望向那位身處戰事之外的判官。

他腳下魔氣飄蕩,面容仍舊猙獰駭人,風拂袖擺撩起他的衣襟,卻因骨架瘦弱而顯得十分空蕩,我認真想了想,確定他的本形是一隻畫皮鬼。

或者說,是一隻入了魔道的畫皮鬼。

血月劍憑空出鞘,架起的劍陣連環起伏,疊重的寒光劍影映著那位判官的臉,他的嘴角極其僵硬地抽了抽,一雙眸子污濁得像是雨後的泥水。

淒慘的哀鳴聲傳來,我側眼一看,瞧見那饕餮已經被花令卸了一個膀子。

藍衣判官抬手祭出信符,放了鬼火要將信符燒成灰。

這大概是魔道傳音的一種。

然而鬼火方才燒起來的那一瞬,便被劍陣的寒芒壓了下去,他面露不甘,撕下手上的皮,露出慘白的骨節,晃影朝我殺了過來。

我蹙眉瞧著他,十分不解地問:「你是想用骨頭撓死我嗎?」

幾丈外的花令聞言,秀眉一挑看向這裡,接話嘲笑道:「呵,小細爪。」

藍衣判官瞬間怒極,眼中灌滿了凶狠之色,「等到尊上來了……你們都會死,你們都得死……」

他道:「奈何橋會反轉過來,六道輪迴裡的魂魄會一批一批跑向人界,所有的凡人都會變成死魂……冥界癱作一團,天界爆發魔亂,活人被妖魔生食,死人被鬼怪踩踏……夙恆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求她賞賜一條活路!」

夙恆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求她賞賜一條活路。

他的最後一句話,尤其刺耳得厲害。

我提劍閃到他面前,他揮手放了殺招劈向我,劍鋒反擋殺勢,陣心的寒芒削向他的雙腿,凜冽的風刮過他的袖擺,生生切下他的五根指頭。

畫皮鬼沒有血,斷肢像殘木般迅速枯萎,一路滾進了往生江。

「你說的這些都不會發生。」我道:「你們尊上就是那隻鳳凰對不對?只有在她生辰那日殺了她,才能令她魂飛魄散……」

劍芒陡然化成鋒利的繩索,一圈一圈纏緊這位判官,最後繞在他的脖子上,繩子的另一頭握在我的手中。

「她的生辰是哪一天?」我輕聲問。

「我、我不知道……」藍衣判官繃緊了臉,眼珠前凸唇角僵硬,面色已然蒼白如雪,「放、放開我……」

我微瞇雙眼,將繩子拉得死緊。

血月劍挑在他的膝蓋上,我傾身靠近幾分,嗓音更輕地問:「你剛才說什麼?夙恆冥君會匍匐在你們尊上腳下……」

我的話尚未說完,這名判官呼氣大於進氣,面色由白轉紫,極其艱難道:「不、不知天高地厚……」

他費力地說:「夙、夙恆冥君不過是條蠢龍……」

巴掌攜風而至,極其響亮地扇在他的臉上。

用勁太大,我的手心有些疼,他的臉腫了一半,牙齒也掉了幾塊,散亂地摔在地上。

「聽說畫皮鬼對自己的骨頭都很在意。」我抬腳踩在他的衣擺上,又問:「你是想讓我一塊一塊敲碎你的骨頭,還是聽話告訴我那隻鳳凰的生辰在哪一天?」

饕餮的嘶吼聲轉為嗚咽,漸漸連喘氣都停止了,我再側臉看過去,就只瞧見饕餮一動不動地放翻在地,花令提鞭收工。

她極快地晃了過來,看見眼前的場面,還有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和牙齒,輕抽一口氣道:「哎呀,看來這位判官大人真是喜歡滿嘴胡言,連我們挽挽脾氣這麼好的狐狸精,都被你弄生氣了……」

語畢她輕笑一聲,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低頭看著這位判官道:「原本想先割了你的舌頭,讓你不能再騙人……」

身後忽而傳來鬼差的驚叫聲,接下來便是另幾位判官戰戰兢兢的細語聲,跟著有莫竹長老怒意滔天的斥責:「月令花令,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我睜大了雙眼,回過頭看向站在陰櫟樹下的兩位長老,分別是莫竹長老和師父,閻王和判官跪在長老身後,其中幾個判官還在瑟瑟發抖。

他們看我和花令的眼神,就像良家婦女看街頭痞子那般。

方才驚叫出聲的那位鬼差抬腳跑了幾步,衝到莫竹長老的跟前,撩起衣擺下跪道:「長老、長老明鑒!小的跟隨我們判官大人已經兩百年了,在地府為差更有三百多年,小的、小的絕不會說一句假話!」

他的聲音裡帶了哭腔,「今日午時,花令和月令大人找上了我們判官大人,說是要去備案司……我們大人性子憨厚正直,沒多想就帶了路,哪知就在路上,花、花令大人便對我家大人動手動腳,月令大人不僅……」

「夠了。」師父打斷這位鬼差的話,復又低聲問:「那只饕餮是怎麼回事?」

莫竹長老疾馳到我身邊,伸手解開綁在那判官脖子上的繩索。

藍衣判官的面容已經恢復俊秀白淨,一雙黑眸盛滿淚意,儼然是差點遭遇暴行的可憐人,驚顫般抽動了兩下。

「饕餮是月令放出來的……是她放的……」這位判官顫抖地指向我,話中結巴的厲害,彷彿剛剛受了天大的驚嚇。

花令反應過來後,一張俏臉氣得一陣青一陣白,匕首眼看就要劃到那判官的身上,卻被莫竹長老一手攔住,「我和容瑜長老都已經在這裡了,你們兩個還敢行兇?」

他說:「光天化日目無王法,見了一個俊俏男子就心生歹意。花令,你在冥洲王城養了多少男寵,我何曾管過你一次?但你今次鬧到地府來,委實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重罪。」

說完這句話,莫竹長老目色複雜看著我,「月令,正月初一那日,整個冥界都知道你即將成為冥後……你今日犯下這樣的錯,明天君上從天界回來……」

「我沒有。」我握緊了血月劍,目不轉睛看著他,「這個判官還有那個鬼差,他們兩個都在說謊,饕餮也是他解封的……」

「你道什麼,說謊?」莫竹長老額前白眉擰成一字,目光更加肅然冷冽地盯著我,直截了當打斷我的話:「本長老來的時候,親眼看見你用繩索凌.辱判官,這位判官已經跪在地上,花令還用匕首威脅他。」

他呵呵一笑,冷意更甚道:「本長老在冥洲王城待了多少年,不曾見過那個姑娘像你們兩個這般不知廉恥。」

花令聽了這句話,握緊雙拳即刻炸毛,憋了少頃,直言不諱道:「莫竹長老,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做什麼要怪在我和月令頭上?我告訴你,這個判官入了魔道,但他是只畫皮鬼,魔性隱藏得極好……即便我在冥洲王城養了幾十個男寵,也斷斷看不上這種下三流的貨.色……」

莫竹長老在聽到「老眼昏花」這四個字時,眉毛就氣得挑了起來,憤而指責道:「放肆!以下犯上口出不遜,罪加一等!即刻押入黑室!」

師父漫步走了過來,勝雪的白衣襯得江邊紅花如炬。

我目光灼灼看著他,道了一聲:「師父……」

「我沒有做他們說的那些事。」我頓了頓,淺聲道:「這位判官真的入了魔道,那只饕餮也是他放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一隻餵不飽的狐狸精。」師父目光淡然掃過我,又停在不遠處的饕餮身上,「倘若君上滿足不了你,你大可來找我,就像從前那樣。可這一次,為什麼要牽連這位無辜的判官呢?」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遠處近處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莫竹長老看我的眼光更為輕蔑,連帶著嗤笑一聲,嘲弄的意味不能更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