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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漂亮。」她彎腰,親了親兒子的小臉。

小公子立刻來了興致,軟軟的小手搓著她的衣角,「娘,湖邊還有更漂亮的燈!」

「不能去湖邊。」阮悠悠握緊了盲杖,輕聲道:「我們回去好不好?」

原本攥著她袖擺的小手鬆了開,她聽見兒子歡蹦著的腳步聲,一溜煙跑往湖邊,「娘……就看一下!」

阮悠悠即刻召來跟在身邊的兩個侍女,她的心跳變得很快,生怕自己的孩子會出什麼事。

湖邊水風涼,阮悠悠找到兒子以後,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尚未轉身,卻聽到一個來者不善的聲音:「真巧啊……大嫂,也有閒心來湖邊散步嗎?」

尾音帶著笑,聲調婉轉微揚,聽起來像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阮悠悠懷裡的小公子原本安靜地伏在娘親的肩頭,聽見這位姑娘的聲音,竟然哇的一聲便張嘴哭了。

「乖,不哭了……」阮悠悠道:「娘親帶你回家。」

「大嫂說話可真奇怪,」那姑娘噗嗤一笑,又道:「你現在不就在薛家的涼亭邊嗎,這裡難道不是你家?」

她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自己接話道:「我倒是忘了,大嫂看不見東西,又怎麼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裡呢?」

阮悠悠身邊的侍女聽不過去,跟著出聲道:「表小姐,這些話若讓公子知道……對您也不好。」

表小姐輕笑一聲,似是不以為然。

在我以為這位表小姐已經走了的時候,卻聽見了她怒極的詰問:「阮悠悠,你告訴我,表哥學貫五車驚才絕艷,怎麼就娶了你這個不要臉的瞎子!」

☆、第69章 蘇木箋(六)

夜涼風輕,亭邊水霧濃重。

薛家的宴席該是未散,一陣又一陣的風從湖上吹來,隱隱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歡笑聲和樂曲聲,想那綿延十里的靜水湖畔,大概倒映了搖晃不止的燭火明光。

湖的對岸有多熱鬧,湖的這一邊就有多安靜。

「聽說表小姐明年九月便要出嫁了。」阮悠悠抱緊了尚在啜泣的兒子,答非所問道:「我給你一個回答,無論你滿不滿意,現狀都是如今這樣。你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她語氣平緩,心中卻極是不安。

阮悠悠的話十分在理,細想一番也隱有勸誡的味道,然而憤怒中的人往往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除了發洩怒氣以外,不大記得旁的什麼事。

憤怒中的表小姐直接朝著她撞了過來。

「你不過是個一無所長的瞎子,要不是表哥想要阮家的兵法,你以為自己有能耐給他提鞋嗎?」

阮悠悠聞言怔了片刻,在這一瞬喉嚨發緊。

她那日只帶了兩個侍女,因阮悠悠要用雙手抱兒子,其中一個侍女便為她拿著盲杖,另一個離得有些遠,恭謹地低聲問:「夫人,是否要回去了?」

夜幕深深,四下漆黑如濃墨潑成,我身在阮悠悠回溯往昔的夢中,盡力感知她的心神,然而接下來的事發生的太快,快到阮悠悠和她的兩個侍女都沒有反應過來。

湖的彼岸仍在繼續著宴上歡慶,管弦嘔啞織成繞樑之音,冷風吹過阮悠悠的臉頰,她的手臂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耳邊有巨大的水花聲濺起,她的恐懼兜頭而來,一寸一寸蔓延到腳底。

那位妒火中燒的表小姐,將她推進了湖裡。

「夫人!」

侍女的驚呼中帶著駭然的慌亂,趴在阮悠悠肩頭的小公子嗆了幾口水,稚嫩的哭聲盡數淹沒在冰冷的湖澤裡。

作為一個不會游泳的母親,阮悠悠所能做的,便是將懷中的兒子高高舉起。

那孩子用哭腔喊著娘,才不過兩歲半的年紀,哪裡見識過這樣的陣仗。

哭聲,水聲,呼嘯的風聲,還有遠處戲台傳來的曲樂聲,奔湧如越過洪閘的荒流,爭先恐後地灌進她的耳朵裡。

那是隆冬十二月的夜晚,湖面冷得幾乎要結冰。

她的意識變得模糊,也漸漸有些撐不住,耳畔混和的聲音嘈雜,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再然後,萬籟俱靜。

像是過了很久,她終於睜開了雙眼。

頭疼的彷彿要裂開,她極其難受地咳嗽,似乎能將肺咳出來,房間裡依舊有熟悉的沉水香,飄忽著漫過紗帷,守在一旁的侍女驚喜道:「夫人……夫人終於醒了!」

是了,她終於醒了。

「小少爺在哪裡?」阮悠悠啞聲問。

侍女會意,卻支吾著說不出話。

她的心沉了又沉,喉嚨一霎腥甜,再咳時便有了血味。

阮悠悠把手背搭在自己的額頭上,她鬢髮松亂,濃密的長髮大概鋪滿了錦緞軟枕,聲音顫抖得尤其厲害:「他不在了?」

「夫人!夫人請寬心,小少爺很好。」那侍女興許是伏跪在床邊,嗓音壓得極低:「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侍女頓了一下,答道:「小少爺被送到了老夫人那裡……往後、往後也會由老夫人照料。」

阮悠悠沒有再出聲,她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眼角有滾燙的淚水滑過,良久後,才低低抽泣了一聲。

薛淮山來看阮悠悠時,她正坐在榻上繡著寒鴨戲水的花樣,繡花針刺進她的食指,滴出的血濕潤了繡布。

「你才剛醒不久,怎麼又開始做這些?」他低聲問。

阮悠悠立刻放下這些東西,她側過身抬手摸索,好不容易碰到他的衣袖,淚水當即盈滿了眼眶,哽咽道:「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薛淮山反握她的雙手,「那天晚上你失足落水,後來被侍女救了上來。那片湖的水深,好在你和我們的兒子都沒事。」

阮悠悠睜大了雙眼,她咳嗽了數十聲,手指也攥得很緊,「我沒有失足,是她推了我……」

「誰推了你?」薛淮山鬆開她的手,又道:「悠悠,三日前的那個晚上,你的身邊只跟了兩個侍女,她們親眼看見你不慎落水。」

他說:「母親體諒你帶孩子不易,已經接走了……」

「是你的表妹,是她推的我。」阮悠悠打斷他的話,喉中鹹腥如含著血絲,語氣不知不覺放軟了許多:「孩子不能沒有娘,把寶寶從婆婆那裡接回來好不好?」

薛淮山默了一陣,沒有回答。

她想靠得離他近一些,卻有些茫然地發現,只要他不發出聲音,她甚至分辨不出來他的人在哪裡。

床前正站著她的心上人,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已經同他已經生了一個孩子。

她知道他的耳朵後有一顆小痣,知道他最喜歡的樂譜和詩集,可她從來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唯一能熟悉默念的便是他的聲音。

可這一次,他的語聲漠然而沉緩,並不是她記憶中諳熟於心的樣子。

他說:「悠悠,你確實不適合教養孩子,這樣的事還是交給母親做吧。」

末了,又淡淡添了一句:「孩子年紀尚小,等到他長了些年歲,你再看顧也不遲。」

拒絕來得簡潔明瞭,且十分乾脆,卻叫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又過了幾日,阮悠悠方才能夠下床時,她召來侍女,想要親自去婆婆那裡走一趟。

走路花了半日功夫,她踏進婆婆房前門檻的那一瞬,掛念幾日的小兒子便飛撲到了她面前,軟嫩的小手緊緊拽著她的手指頭,尚未說話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阮悠悠扔掉手裡的盲杖,蹲下來摟著他道:「乖,不哭了,讓娘親抱一抱……」

「娘……」那小公子抽噎著問:「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的心頓時酸疼了一片,最終也只是輕聲答了一句:「娘親疼你還來不及。」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阮悠悠聞聲抱緊了兒子,卻聽到那叫喚著的嬤嬤離得更近的腳步聲,她抱起兒子轉身就想往回跑,卻被人硬生生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