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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令湊過來幫我扶起師父,他的動作有些大,手中花生仁無意撒了一地,他低頭瞧見了以後,彎腰一粒粒地撿起來,一邊還同我說話道:「我們已經到了琳琅城,進城的這段路是特意拿藍田玉石鋪的,就是為了讓人一進來就有震撼感。」

「過不了一日功夫,我們就能回王城了。」雪令一邊吃花生,一邊問話道:「毛球,你從前可曾去過冥洲王城?」

「沒有,我只是聽說過,聽說那裡以玉為瓦金為磚,是整個冥界最漂亮的地方。」我緊緊靠著師父,他幾乎要壓在我身上,我一手撐著軟榻,頭一次發覺他原來這麼重。

雪令直起腰笑了笑,「等你去了冥洲王城,就會發覺那句話是真的了。」

他看向窗外,目光有所飄離,「冥洲王城確然是整個冥界最好看的地方,便是連尋常的日出月升,都算得上世間難尋的壯美景象。都說三十六重天的縹緲仙境蕩滌神魂,冥洲王城的壯闊風光撼動五臟。」

雪令將腰帶上刻著月字的那塊墨玉牌取下來,緩慢遞到我手上,「以後,你就把那裡當成家吧。」

我攥著這枚玉,它剛到我手上,就又開始發光。

我沉默頃刻,抬頭看著雪令問道:「月令的職責是什麼?」

「我也不大清楚,」雪令應聲答道:「不過我們回到王城以後,大長老應該會告訴你要做什麼事。在冥洲王城,長老的地位僅次於君上,而大長老又是眾位長老之首……他說的話,你多聽不會有錯。」

走下馬車的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冥界各地有關王城的長曲民謠會那麼多——

珠宮貝闕鴻圖華構,連宮道街巷都是富麗堂皇,高大茂盛的繁密樹林枝幹茁壯,碧藍色湖面澄澈如鏡,風拂漣漪反襯日光雲景。

美到出離了言辭可以形容的範圍,好像只能用古調長歌來吟詠,才能表現出一二分的壯麗。

兩列侍從像是一早就守在了城門邊,他們的身側站著一隻頭頂金角的白澤神獸,皮毛珵亮,泛著微淺的銀光。

這只白澤瞧見我師父以後,顯得異常激動,做出一副刨著爪子時刻要往前衝的樣子。

「它是你師父的坐騎。」雪令適時解釋道:「剛滿一千歲的雄獸。」

爾後,他又看著我閒閒補了一句:「這麼多年來,還沒見過什麼雌性活物近了容瑜長老的身,你可以算是第一個。」

在兩隊侍從的護送下,頭頂金角的白澤神獸驕傲地昂起頭,踏著四蹄把師父駝走了。

解百憂左手提藥箱,右手掛酒瓶,散散漫漫地跟在隊伍的後面,我抬步也想跟上去,卻被雪令攔了下來。

「走吧,毛球。」雪令對我說道:「有冥界第一藥師在,你師父斷不會有事,大長老還在長老院等你。」

入夜,空敞的長老院宮殿內,燃香沉水,燈火璀璨通明。

大長老的目光很是寬和慈愛,他撫摸著自己花白的長鬍子,很滿意地問道:「這就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月令?」

我身旁站著的雪令雙手抱拳,彎腰行禮,恭恭敬敬答了一聲是。

大長老頷首而笑,點點頭道:「果真是個極其漂亮的小姑娘。」

大長老說完,又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看了眼信上的字,再次開口道:「你名叫慕挽?這名字起得也不錯。」

而後他顫巍巍地站起身,拄著枴杖晃晃地走過來,最終立定在我面前,「來吧,隨我去一趟黃泉地府,讓我來告訴你月令的職責所在。」

☆、第7章 迷仙引

冥界地府掌控凡界眾生的六道輪迴,常年不見日月天光,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幽深灰暗。

黃泉路上,數不盡的黑白無常牽著凡人的魂魄悄無聲息地走著,路邊往生江水奔騰,氤氳霧氣瀰漫,唯有天道佛理的金字漂浮於半空,將鮮紅如火的彼岸花襯得愈加紛繁絢爛。

我靜靜地看著那些凡人的魂魄,覺得他們仍舊保持著生前的鮮活。

他們的面容有哭有笑,神情有喜有悲,卻無一例外都被拴上了沉重的鎖鏈,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無常後面。

「快走到奈何橋了。」大長老倚著枴杖轉身,目光掃過周圍的鬼魂和無常,最後定格在我身上,「你是容瑜的徒弟?」

我點頭答了一聲是。

「哎,容瑜那小子……」大長老彷彿想起什麼頭疼的事,一雙白眉毛皺成了一條線,而後又挑起一邊的眉毛,無比糾結地說道:「那小子除了追尋武學法力的巔峰至尊,就沒別的輕鬆點的愛好……」

大長老挺直腰桿,重重搗了一下手中枴杖,十分憂愁地評價道:「這動不動解靈力封靈力,時不時外出尋死覓活一場,他也不嫌累。」

這話說完以後,大長老復又撐著枴杖顫顫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心事重重地對我說道:「小狐狸,切莫學你師父。」

大長老的話音剛落,忽然有一位無常大聲罵了一句粗話,隨後怒喝一聲,當場拔出了明晃晃的長刀,「見鬼!快找!有個魂魄跑了!」

往生江水奔流不息,驚濤拍岸,浪花飛濺如煎鹽疊雪。

我看見有個披頭散髮的女鬼朝著江邊狂奔,她衣著襤褸,身上栓著一副斷掉的鎖鏈,顯然就是無常口中那位跑掉的魂魄。

「你猜,她為何能掙脫無常的枷鎖?」大長老早已停住腳步,他遠望那個像是要投江的女鬼,緩緩問話道:「又為何要急如風火地跳江?」

我想了片刻,答道:「她從前應該不是普通的凡人……不僅知道無常用什麼樣的枷鎖,還知道跳進往生江會融化七魂六魄。」

我頓了頓,又道:「但是我猜不出來,她為何非要跳江不可……」

黑暗中湧出幾個持刀的侍衛,我眼看著他們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那個女鬼,將她扣押在浪濤滾滾的江邊,他們的手法乾淨利索,容不得她有丁點的反抗。

大長老扶著枴杖,低歎一聲道:「隨我過去,我們一起問問她,問出來你就知道了。」

往生江邊,兩個侍衛拿刀架在那女鬼的脖子上,她的臉緊貼坑坑窪窪的地面,唇邊卻還掛著譏諷奚弄的笑。

浩浩湯湯的煙水飄渺,長風吹過,但余江邊嶙峋怪石的孤影。

「呵呵,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那女鬼抬眼見到大長老,言辭中透著顯而易見的熟稔,唇邊依舊帶著笑,「大長老,我不過是想魂飛魄散而已……你們何苦再為難我?」

大長老站在她面前,立定如松,看不出分毫要撐枴杖的老態,「茗羅,你與凡人私會,又為那凡人篡改生死簿,早該料到自己會有如今這一天。」

這位被喚作茗羅的姑娘輕輕笑出了聲,「是呀,我早就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早就想到我會被王城除名,甚至要永生永世墮入輪迴……可我就是心甘情願……」

大長老擺了擺手,似是不想再同茗羅說話,只對那些侍衛命令道:「帶她去奈何橋,給她灌孟婆湯吧。」

「不,我不去!」她聞言驚聲尖叫起來,嗓音淒厲,「我不想忘記他,別帶我去奈何橋,讓我魂飛魄散,求你們,求你們……」

侍衛們無動於衷,雷厲風行將她拖走。

大長老對她的慘叫充耳不聞,側過臉對我說道:「茗羅原本是冥洲王城的使者之一,我見她平日裡算得上機靈,便讓她暫代了月令的職位。」

「在冥洲王城,月令這位置空的太久了……」大長老長長歎了一口氣,雙手都拄在了枴杖上,「月令鬼玉牌遲遲不肯認主,我便私自做了這個主張,以為茗羅能做好月令的分內事。」

大長老頓在了這裡,過了一會,他才繼續道:「卻不想這丫頭剛去凡界的第一日,就把心繫在了一個凡人身上。那凡人後來垂危病重,茗羅還為他篡改了生死簿,委實犯了擾亂地府的大罪——數罪並罰,案刑司將她從王城除名,判她永墮輪迴,從此之後,與冥洲王城再無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