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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季衡道:「是啊,他其實蠻善良,雖然看著冷淡。我認識他十幾年了,也跟個明鏡似的。」

他端著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心不在焉地添加一把作料。

季衡不愛吃香菜,可是因為走神,他撒了一大把,不禁有些慌張。

幾秒之後,季衡屈服於現實,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攪拌了一下麵條。

他問:「你十點多下來,見到謝平川了嗎?」

「見到了。」張秘書誠實道。

再然後,他欲言又止。

張秘書遇見謝平川時,謝平川路過食堂,似乎打算買點東西——他好像沒吃早飯。

最令人心酸的是,謝平川買了一個餅,在餅裡夾了一個蛋,刷卡結賬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工作卡已經被銷號了。

服務台上,刷卡機發出「嘀嘀」的響聲。

食堂的大叔拍了拍機器,困惑道:「怎麼搞的,壞了嗎?」

「沒壞,」謝平川道,「我又被開除了。」

他用了一個「又」字。

張秘書站在不遠處,旁邊還有幾位董事。

食堂裡人影稀疏,只開了兩個窗口,謝平川收好了卡,手裡抓著餅,問道:「現金或者銀行卡付款……」

「不行啊,謝總監,」食堂大叔抬起了頭,望著身量高挺的謝平川,解釋道,「按照咱們公司的規定,您知道的,飯菜只對員工開放,只能用工作卡付錢。」

謝平川笑了一聲。

格外落寞。

他還放不下手裡的卷餅。

恆夏集團的員工食堂,是謝平川提議建造的。

張秘書旁觀了全程,實在於心不忍,衝到了窗台前,為謝平川買下了餅。

謝平川向他道謝,隨後拿起了卷餅,當著各位董事的面,一邊走一邊吃,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光用一個「失意」,完全無法形容他。

此時此刻,張秘書對著季衡,複述了謝平川的遭遇,分外真摯道:「我怕謝總監寒心,季經理,請你勸一勸他。」

季衡吃了一口香菜。

他笑道:「張秘書,該聽勸的人,是你們蔣總,不是我們謝總監吧。」

張秘書默不作聲。

季衡伸了一個懶腰,活動筋骨道:「高處不勝寒吶,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一貫大大咧咧,在公司裡很受歡迎,偏偏發起怒來,便讓人無話可說。

「這個食堂能建起來,不是謝平川提議的嗎?」季衡略一思索,想起了細節,「啊,當時董事會也反對,他們說附近有很多飯店……嘖,不知民間疾苦。」

張秘書含蓄道:「最高管理層的事,咱們也不懂。」

季衡笑了一聲,沒做應答。

中午十一點,他開車回家,給謝平川打了電話——結果還占線,佔了半個多小時,季衡其實不清楚,在這個節骨眼上,誰會叨擾謝平川。

興許是律師吧,他心想。

季衡便打開微信,聯繫了徐白——謝平川最信任的人,大約就是徐白了。

徐白正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書,她伸直了一雙長腿,緊靠著柔軟的沙發墊。謝平川在書房打電話,她偷聽了兩句,全是技術問題,根本聽不明白。

蝦餃趴在徐白的胸前,貓腦袋緊緊貼著她,徐白翻了個身,蝦餃便滑落了。這隻貓並不甘心,重新貼上她的身體,使勁撒嬌。

徐白摸了摸蝦餃,評價道:「一天到晚,淨會撒嬌。」

恰逢謝平川走出書房,聽到這句話,他問:「你在形容自己嗎?」

徐白注意到手機亮了,沒有理會謝平川。她拽過了手機,瞧見季衡的微信:「謝平川在家嗎?我給他打電話,占線了。」

窗外雨過天晴,此時陽光正好。

室內光線通透,徐白側目一望,叫住了謝平川:「哥哥,季衡找你。」

她一邊用手機回復道:「他在家,我叫他了。」

季衡打出了一串字:「我聽蔣總的秘書說,謝平川在今天的董事會上,被一幫人合起伙來欺負,氣到摔碎了最喜歡的杯子……川川離開公司之前,想在食堂買餅吃,結果工作卡被註銷,一張餅都吃不了,太可憐了。」

後面跟著一個,躺平哭泣的表情。

徐白大概知道,「感同身受」是一個虛假的詞。一把刀沒有插在你身上,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有多痛,而對於路過的人來說,只要他不幸災樂禍,那就是福祉與恩澤。

她只能設身處地,稍微假想一下——儘管如此,也心疼的不行。

若說她昨天晚上,對謝平川的慘狀,還有一絲懷疑,那麼今日,懷疑也消失殆盡。

徐白把蝦餃放到旁邊,翻身爬起來,跑去哄謝平川:「哥哥,你在幹什麼?」

謝平川蹲在垃圾桶旁邊,手裡拿著一個蘋果:「在削蘋果。」

徐白陪他蹲著,也陪他削蘋果:「你想吃水果嗎?家裡有石榴,我剝給你吃吧,還有芒果,甜而不膩,我都留給你了……」

謝平川卻道:「蘋果是削給你的。」

徐白親了他一口:「謝謝哥哥。」

謝平川只被親了左臉,他手中的蘋果還沒削完,便換了一個方向,露出自己的另一邊臉。

徐白會意,乖巧地湊近,又親了他一次。

謝平川表揚道:「你越來越懂事了。」

徐白蹭了他一下,又提醒了一句:「對了,季衡找你什麼事,要不要給他打電話?」

季衡今日下午,其實做好了準備,要去野生動物園玩。可是謝平川遭逢不幸,又被整個公司高層排擠,季衡十分心疼他,想帶著謝平川出去放鬆。

半個月之前,測試部上報錯誤,技術組通宵達旦,瘋狂地改進版本。那時候,全公司最累的人,莫過於技術總監謝平川。

眼下又讓他繃緊一根弦,實在分外殘忍,季衡站在老朋友的角度,想把他約出來……當然了,也要帶上徐白。

謝平川聽了季衡的話,想起今天下午沒事,問過了徐白的意思,便欣然赴約了。

季衡開著越野車,在小區門口接他們——車上只有季衡一人,他關掉了車載音樂,拍了拍副駕駛的位置:「來,謝平川,讓你坐這裡。」

謝平川頭也不回地去了後排:「我想和徐白坐在一起。」

季衡笑道:「感情這麼好,什麼時候發喜帖啊?」

「這個問題很及時,」謝平川道,「不過近期不可能了。」

他側過臉,望著車窗玻璃。

越野車在向前行駛,轉眼進了主幹道,謝平川拎著一個背包,又把包放在了腿上——徐白小時候踏青,總喜歡帶一包吃的,水果零食,應有盡有。

他沒忘記她的習慣,主動幫她做了準備。

可他的話,聽在耳邊,有些消沉:「我現在,一窮二白了。」

語氣飽含落差,怎麼說呢……像是被供奉在宮殿裡的神明,一夕之間被貶為牧羊青年。

莫說徐白,便是一貫粗枝大葉的季衡,聽見了這樣一番話,也經不住溫聲道:「哎,川川,振作點。當年前女友甩了我,我每天都給你打電話,哭著訴苦,你是怎麼安慰我的?」

徐白接話道:「他幫你寫完了作業。」

「對,但作業只是一部分,」季衡手握方向盤,講出了一鍋雞湯,「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會按照你的意願運轉。麻煩無法避免,要努力克服它,分個輕重緩急,等待柳暗花明。」

當年的謝平川振振有詞,今天的謝平川一聲不吭。

徐白觀察他的側臉。

她無法從他那張好看的臉上,捕捉到任何細微的表情,這讓她想起一個詞——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心中經歷一番天人交戰,越過了很多個路口,窗外景象連翻變換,在謝平川也不抱希望時,徐白道:「我想和你結婚。」

她說話的嗓音很輕,被街上的汽車鳴笛聲淹沒。

謝平川以為自己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