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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恰好唐經理有事——雖然今天上午,他在蔣正寒的面前,說了謝平川的缺點,但是在公司的技術問題上,他不得不遵循制度,匯報給技術總監。

門縫半掩,他聽見室內有聲音。

但是推開正門,只有謝平川一人。

「唐峰?」謝平川對他直呼其名,又溫和地笑道,「唐經理。」

他坐在辦公桌的後面,衣著整齊,領帶規整,一如平日裡風度翩翩。

唐峰做夢也不會想到,謝平川的辦公桌底下,藏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職員——正是來不及逃跑的徐白。

徐白顧不上姿態,想要盤腿而坐。偏偏左腳的腳踝,前些日子受了扭傷,還沒有徹底恢復,她不得不彎曲右腿,謹慎地伸直了左腿。

謝平川稍微低頭,就能瞧見徐白修長的小腿,雪白的腳踝,以及鬆開帶子的運動鞋。

他報以一笑。

唐峰向他道歉:「抱歉,謝總監,我剛才想敲門,手一用力,就把門推開了。」

「沒關係,你都進來了,」謝平川狀似不經意,話中還帶著笑,「敲門是過程,進門是結果,唐經理是注重結果的人,我當然明白。」

唐峰抬起頭,和謝平川對視。

「不會有第二次了,謝總監。」唐峰道。

他站在原位,沒準備坐下。即便黑皮沙發,就在幾步之外。

謝平川依然道:「請坐,唐經理。」

唐峰反而走近辦公桌,把文件放在了他的桌上。

「謝總監,」唐峰開門見山道,「老職員離開公司前,按照規矩,是應該和接手的人,做一個交接吧?」

他不卑不亢,氣勢非同尋常。

謝平川根本沒看文件,猜到了他要說什麼:「技術部離職的幾位員工,還沒有做完交接任務,如果你想上報錯誤……」

他打開顯示屏,並未正視唐峰:「那麼,有勞你親自跑一趟,我已經知道了。」

謝平川的辦公室裡,設置了一個專座,隸屬於蔣正寒。不過蔣正寒的總裁辦公室,卻沒有給謝平川安排專座。

唐峰望著那一把椅子,笑道:「咱們有兩個技術組,是直接從XV公司挖來的,出於各方面的考慮,沒讓他們接觸核心業務。但是,謝總監,我說句不恰當的話……」

空調關閉不久,窗戶尚未打開,室內保暖又好,多少有些悶熱。唐峰的額頭沁出汗滴,臉上的表情卻不動聲色:「我想說……」

謝平川坦然道:「請直接說,不用拐彎抹角。」

唐峰點頭,再次開口:「謝總監,您本人,也曾經是XV公司的副組長,您不信任新的技術組,我們這些項目經理,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他有意無意道:「當初在XV公司,您是組長,也有組員,如今在恆夏,您是技術總監,還有蔣總帶隊,雖然面臨難關,但我相信咱們的領導團體,打擾了。」

語畢,他告辭出門。

唐峰的話,乍一聽尋常,仔細思索,卻別有深意。

當初在XV公司,謝平川的屬下,其實包括了蔣正寒。彼時的蔣正寒,甚至不是正式員工,只是一名實習生。

謝平川作為副組長,愛才惜才,不遺餘力栽培他。雖然那個時候,無論技術水準,人脈視野,亦或者管理經驗,謝平川都在蔣正寒之上。

如今,他的職位,反而在其下。

唐峰出門之前,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徐白聽見聲音,緩慢爬了出來,她的頭髮散亂,襯衫扣子開了,因此坐在地上,認真打理衣服。

謝平川拉開抽屜,找到了一把木梳。他似乎早有準備,把梳子遞給徐白,然後單膝跪地,幫徐白繫上了鞋帶。

徐白道:「唐經理的話,是什麼意思?向你表態嗎?」

謝平川引用例子,為她解釋:「二戰的時候,除了同盟國和軸心國,也有前期不參戰,後期才表態的既得利益者。」

徐白豁然開朗。

她低頭思考:「唐經理這個人,我接觸的不多。不過我相信你和蔣總,就像二戰時期的英美聯軍。」

徐白收拾好衣服,梳完了頭髮,依然坐在地毯上。

謝平川陪她坐著,隨口調侃道:「阿拉曼戰役之前,英軍從未打過勝仗,阿拉曼戰役之後,從未打過敗仗。」

「總比法國好,」徐白感歎道,「法國參與二戰……還是很快投降了,不過也不怪他們,德國繞開了馬奇諾防線,意大利又在背後夾擊。」

言罷,她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應景的法語——謝平川根本聽不懂。但他喜歡徐白的原因之一,就在於他提到的例子,徐白總能飛快理解,舉一反三。

謝平川詢問道:「換做是你,四面樹敵,國內動盪,會投降嗎?」

「不,」徐白斬釘截鐵,「留一口氣在,就要負隅頑抗。」

謝平川被她嚴肅的表情逗笑了。

徐白繼續說:「初中的歷史課本上,1945年二戰結束,就沒有繼續介紹了。其實戰後的世界並不和平,蘇聯和德國受到重創,荷蘭在鬧大饑荒,反而是盡早投降的法國……恢復得很快。強姦、虐待、燒殺擄掠,這也是戰勝國的士兵,對戰敗國平民所做的事。」

她併攏了雙腿,下巴抵在膝頭。

謝平川接話道:「利益角逐,人性難改。」

他握住了徐白的手腕:「起來吧,地上涼。」

徐白被他牽著手,又看了一眼掛鐘——時針緩慢移動,將近下午兩點。她便抽出了手,同他告別道:「我要回去上班了……明天見。」

謝平川一路相送,直到徐白進了電梯。

他不知想起什麼,當場說了一句:「我不會讓公司的事,牽連到你的身上。」

徐白心存疑惑,還沒有細問,電梯門便合上了。

她狀若往常,回到了五樓。

葉景博站在辦公區域之外,和一位高級主管談笑風生,而在他們的不遠處,透過一面玻璃牆,就能瞧見忙碌的趙安然。

徐白一直記得謝平川的話——謝平川告訴過她,趙安然的大學專業,是計算機技術,他精通信息安全,甚至還有逆編譯。

但他混在一堆文科生裡,竟然也做到了怡然自得。

徐白進門以後,趙安然便笑道:「小白,你來的正好。」

「怎麼了,你有事找我嗎?」徐白反問道。

她原本就是戒心很高的人,由於確認了趙安然的身份,對他的戒心增強了十倍。但她不能打草驚蛇。

徐白就站在同事的身邊,隔岸觀火。

「也沒什麼,小白,我不知道怎麼說,我不能照顧燒麥了,」趙安然把手機屏幕打開,放出了燒麥的視頻,「你方便再養一隻貓嗎?」

屏幕裡的小貓「喵喵」叫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像是海港孕育的黑珍珠。它長著棕灰色的毛皮,被照顧得十分周到,毛色發亮,耳朵粉嫩,看起來活潑又可愛。

趙安然沒有任何養貓經驗。所以燒麥的玩具、糧食、貓爬架,都是徐白挑選的,快遞寄到公司,收件人是趙安然。

燒麥能茁壯生長,徐白有一半功勞。

可她今天,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另一位女同事,瞧見燒麥的那個樣子,當下被擊中了萌點,跑到趙安然的跟前:「哇,好可愛啊!天哪,你家的燒麥嗎?」

「是啊,我家的小燒麥,」趙安然喜不自勝,「你能養貓嗎?」

「必須能呀!我家也有貓,剛好再養一隻,給它作伴,」女同事扒著他的手機,愛不釋手道,「這麼討喜的小貓,你怎麼不要了啊,趙安然?」

趙安然失神,鬆開了手機。

恰逢女同事手滑,點了一個按鈕,返回上級菜單,預覽了整個相冊——徐白就站在後方,她的視力很好,於是清楚地看到了,幾張鮮血淋漓的照片。

還有切斷的手指頭,放在廚房案板上。

女同事驚叫出聲。

「啊——!」她面色大變,爆起了粗口,「什麼玩意兒?嚇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