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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衡背起書包往外走:「得了吧你,就想騙我上賊船。」

一旁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勤學好問道:「謝老師,你們在說什麼?」

謝老師故意拔高道:「在討論季老師的重要性。」

季衡嗤笑一聲:「你別騙人小姑娘。」

「難道不是麼?」謝平川站在教室門口,直言不諱地說道,「或者你覺得,參加這些活動,根本沒有意義,杯水車薪。」

他單肩背著書包,拋出一個問題:「你告訴我,教育的目的是什麼?」

教育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是回饋社會,並且服務大眾,像是一條正反饋電路。又或者是讓學生能獨立思考,使他們成為積極的人,使他們安居樂業,而不妄自菲薄,給周圍的人帶來正面的影響。

可惜世界的資源不平均,它常常厚此薄彼。貧富兩極不容小覷,它如同涇渭分明。

那麼,季衡心想,謝平川的所作所為,即使力量渺小,依然富有意義。

季衡擺了擺手道:「行行行,我也參加。」他和謝平川勾肩搭背:「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個人,其實還挺正直的 。」

第五章

自從十月來臨,氣溫明顯下降。

前些日子又下了雨,門廊風過,雨痕未干,露水還掛在樹梢上,一滴一滴地下落,沾濕了臥室的玻璃窗。謝平川躺在床上,摸到鬧鐘看了時間,破天荒地想要多躺一會兒。

他覺得有點頭暈。

昨晚為了準備材料,他忙到夜裡十二點。回家的時候卻碰上傾盆大雨,把他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碰巧手機從手裡滑落,掉到了路邊的草叢中,於是一向注意形象的謝平川,只能摸黑淋雨蹲在路邊掏手機。

等他找到手機的時候,已經毫無形象可言了。

深夜天寒,他獨自頂風走回家,家中也沒有一個人。父母都在外地忙於工作,每週給他打一次電話,因為熟知他的獨立,所以對他格外放心。

於是此時此刻,正在敲他臥室門的人,除了徐白,不作他想。

謝平川披了一件衣服,起身去給徐白開門。

門外的徐白抱著一個飯盒,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姨給我們家打電話了,她說早上給你打電話,你沒有接,讓我來看看你怎麼了。」

徐白口中所說的「阿姨」,指的是謝平川的母親。

謝平川還沒有回答,徐白就踮起腳尖,伸出右手,摸到了他的額頭。

「你感冒發燒了嗎?」徐白問道。

謝平川反問道:「今天禮拜六,你不去上補習班麼?」

「今天老師有事,給我們放假,」徐白站在他的臥室門口,敲了一下他的房門,「我媽媽去辦畫展了,我爸爸出去釣魚了,我們家也只有我一個人。」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畫家,由於近期承辦畫展,所以工作也變得繁忙。但她昨天出門之前,包了兩抽屜的餃子,凍好以後塞進了冰箱,全當做徐白的口糧。

徐白早餐就煮了水餃,她還沒有來得及吃,家裡的固定電話就響了。接到謝平川母親的電話之後,徐白把餃子裝進了飯盒,打算帶過來送給謝平川。

謝平川拉開臥室的木門,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他背對著徐白,掏出自己的手機,果然看到母親的未接電話,還有幾條來自季衡的短信。季衡問了一些怎麼備課的問題,還提到了兒童教育心理學,一副勤勉認真的樣子。

謝平川首先回復了季衡,然後才給母親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響了幾秒,母親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的面試在後天,別忘了。」

謝平川「嗯」了一聲。

母親接著問:「早上有事嗎,沒接電話。」

謝平川找到了感冒藥,卻在電話裡回答:「沒事,我睡過頭了。」

「我讓徐白去找你了,」母親話裡有話道,「打擾了她,我挺不好意思。」

被打擾的徐白卻毫無顧念。

趁著謝平川打電話的時間,她從家裡帶來了體溫計,謝平川剛剛掛斷電話,徐白就把體溫計遞給他,然後又催促道:「你真的發燒了,看看有多少度。」

量出來的結果是三十八度二。

謝平川把體溫計還給她:「低燒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徐白坐在他的床邊,雙手搭在膝頭道:「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

方才打電話的時候,謝平川坐到了床上。等徐白拿著體溫計回來,她就很自然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彷彿在照顧一個病號。

而當下的這一刻,謝平川伸直了一雙長腿,背靠著他自己的枕頭,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道:「小白,你十四歲了,馬上就十五歲了。」

徐白還在等待謝平川回答「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乍一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徐白脫口而出道:「哥哥,你叫我是什麼意思,我問你想吃什麼呀。」

謝平川的耳根一下就紅了。

為了緩解氣氛,他打開電視,繼續挑明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像以前一樣,直接進我的房間 。」

徐白沒有聽懂,她抱著一個玻璃杯,裡面裝著沏好的感冒藥。於是她端穩了杯子,輕聲安慰謝平川:「為什麼不能進你的房間,今天你感冒發燒了,我會照顧你的,你不要怕。」

她感覺玻璃杯不燙手了,就把感冒藥遞給謝平川:「你喝一點,應該不燙了。」

謝平川接過杯子。

果然不燙了。

他低頭喝了一口,心中醞釀著措辭。徐白年紀雖小,待人卻不設防,他有必要教會她什麼是男女之間的區別,否則等她班上的男生想入非非時,徐白就像羊入虎口一樣。

是的,他知道那些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謝平川決定從宇宙的發源講起,從生物進化的角度引出性別的不同,當然這方面存在很多假說,他應該轉述一些公認的……

他的思維被此時的電視聲音打斷。

謝平川的床正對著電視,而徐白又恰好坐在他的床邊。電視裡正在播放《動物世界》,屏幕裡冰雪消融,漫山遍野奼紫嫣紅,旁白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交……」

「配」字還沒有說完,謝平川及時按下靜音鍵。

然後他關掉了電視。

他以為自己反應敏捷,卻聽見徐白出聲問道:「為什麼你不繼續看了?」

謝平川欲蓋彌彰道:「我準備睡覺了。」

他披著一件外衣,只扣了兩顆扣子,頭髮也有一點亂,與平時衣著整齊的風貌大不相同,頗有一種頹廢的美感。徐白不知道要怎麼照顧他才好,她就點了一下頭,然後給他掖好了被子。

「你有事就叫我,」徐白道,「我的手機是響鈴模式。」

謝平川想起他的正事,在徐白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又拉住了她的手。

謝平川的臥室極其整潔,實木地板纖塵不染——甚至乾淨到有些打滑,徐白被他這麼一拉,腳底當即「呲溜」一聲,整個人前傾著摔在了床上。

他的床單和被罩都是木棉質地,被子裡夾著分外柔軟的鵝絨,摔上去應該不會硌得慌。但是謝平川偏偏躺在床邊,徐白栽倒的那一刻,剛好砸在了他的腿上。

一霎寂靜。

直到她懵懂地抬起頭,不明所以看著他。

「哥哥,你心情不好嗎?」徐白試探地問道。

謝平川沉默不語,徐白就自問自答:「也難怪,你生病了,怎麼會開心呢。」她重新爬起來,身影消失在門外:「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煮粥。」

雨後初晴,清晨天光燦好,院中一片草木濃綠,未因初秋霜降而凋零,如果側耳細聽,還能聽見清脆的鳥啼。

但是謝平川沒有閒情逸致。他走神望著外面的景色,因為感冒藥帶來的困乏,不久便躺在床上睡著了。

他再醒來時,將近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