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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承林沒心思聽這些。盡量隨緣,他想。他本以為家庭能綁縛姜錦年,使她隨遇而安,看樣子這條路是行不通。雖然他其實挺期待這樣一幕:姜錦年教他們的兒子或女兒寫字、下棋、彈鋼琴。她的以上三點技能水平都很強。

姜錦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他始終握住她的手,從沒放開。哪怕穿越人潮,稍微擁擠,亦或者漫步長街,空閒寂寥,他都攥緊了她的五指,溫暖至掌心薄汗。

他們還走進一家餐廳吃晚飯。

餐廳主推粵式美食,姜錦年點了一碗粥。她沒坐在傅承林的對面,她坐到了他的旁邊。哪怕端碗、放勺子等簡單動作,也會讓他們不經意觸碰對方,營造克制而曖昧的隱形泡沫。

傅承林偶爾側過頭,旁觀姜錦年吃飯。她執著一把瓷勺子,專心致志地喝粥,悄無聲息,唇色水潤嫣紅,臉頰仍是雪白泛粉。

傅承林忽然很想開一瓶酒。

礙於當晚的視頻會議,傅承林不能品酒。姜錦年替他點了一份豆腐花,說是滑滑涼涼的,跟酒水的口感差不太遠,傅承林相信她,但姜錦年不相信自己。菜端上來,她謹慎地問:「好吃嗎?」

傅承林舀了一勺,待她湊近,他居然伸出手,意圖餵她一次。

姜錦年環視四面八方的其他顧客。

她和傅承林的座位處於角落,剛好被一扇屏風遮擋,趁著沒人注意,姜錦年親自品嚐這份「清泉豆腐花」,傅承林樂此不疲一共餵了她三勺。

姜錦年吃到半飽,重提舊事:「我記得,你以前就很喜歡學校食堂的粵菜餐廳。」

傅承林應道:「當年我離不開學校食堂。每天上早課,宿舍裡除了梁樅,常有人臥床不起,我還要去食堂給他們帶飯。」

姜錦年托腮沉思:「為什麼呢?你這麼接地氣。」

傅承林決定再說一些接地氣的經歷。

他向姜錦年袒露:「2008年爆發金融危機,我輸了一大筆錢。那會兒還沒有外匯管制,我買美金,炒美股,也投資A股。雷曼兄弟的爛賬被曝光以後,新聞上全是次貸,我一邊上課,一邊查行情……」他捕捉到了姜錦年的訝異,似笑非笑:「我賠光了生活費。幸好家裡人沒讓我管錢,否則我一定會傾家蕩產。」

姜錦年用食指刮了一下他的手背:「2008年的那兩個學期,我每天都和你見面,看不出來你心裡藏了那麼多事,佩服佩服。」

她端起自己的青菜蝦仁粥,輕碰一下裝著豆腐花的瓷碗,像是正在和傅承林乾杯:「據說很多頂級操盤手,都曾經賠得血本無歸。沒有失敗,就沒有深刻反思。」

她悄聲說:「我有幾個朋友,原本是專做QDII基金的……你知道,QDII基金就是境外投資。今年外匯管制以後,那些朋友們都開始走下坡路,QDII越來越不好做,他們的排名也墊了底。」

傅承林接話:「順應時局的選擇很重要。」

姜錦年贊同地點頭。

*

飯後,他們回到了酒店。

姜錦年待在房間裡休息,傅承林換了一身西裝,簡單洗漱一番就去開會了。姜錦年又把他的外套掛進衣櫃,收拾整齊,他的睡衣被她拿出來,放在浴室的折疊架子上。隨即她忙於自己的工作,弄到夜裡十二點就爬上床睡覺。

凌晨兩點多,傅承林開門進入室內。

他洗完澡,發現睡衣。

他笑得明朗,仍然執意不肯穿。

姜錦年睡夢混沌時,只覺得被子離身,採納涼風,又帶來男人的溫熱氣息。她沒有睜眼,恍惚茫然在黑暗中含糊地念道:「傅承林?」

傅承林摟住她的後背:「是我,睡吧。」

她滿足地「唔」了一聲,口齒不清地說:「你回來啦。」

「可不是麼,」傅承林終於忍不住親一親她的額頭,聲音低緩又親近,「你在哪裡,我就回哪裡。」

第44章 機鋒

九月底的天氣驟涼。清早的陽光轉變為淡金色,退散一場朦朧的晨霧。

姜錦年醒了,卻不起床。她握著手機,翻閱消息,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靜止一切聲音。她記得傅承林回來得很晚,具體是幾點呢?她就沒有印象了。

姜錦年偷偷瞄他,他仍然在睡覺。他的左手搭在姜錦年腰間,她去哪兒都不合適。於是她緩慢地轉身,與他面對面側躺,他睜開雙目,摟上了她的後背。

「早上好,」他說,「年年。」

晨光勾勒他的臉部輪廓。他的頭髮有點亂了,下頜弧線分明——成年男性的鬍鬚平均每天生長0.4毫米,姜錦年伸手撫摸,細緻感受了一把。

他維持一成不變的淡然,只是看著她,沉默而專注地看著她。姜錦年快速陷落於他深邃的眼神,丟盔棄甲,竟然一腦袋扎進枕頭裡。

她沒忘記回答一句:「早上好啊傅先生。」

傅承林給她蓋緊被子。他自己反而先下了床,他在另一個房間打電話,姜錦年隱約聽到「股東糾紛」之類的詞語。他的下一次通話轉變為全英文,姜錦年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並非她有意竊取機密。她披著衣服站在客廳,發現傅承林只將門縫虛掩。

她暗忖:他的負擔真重。

即便她想多花時間,和他待在一起共處,現實與工作都沒給她機會。

他們吃完一頓早飯,傅承林讓司機送她回家。姜錦年拎著箱子上車,和他揮手告別,她從司機口中探查到傅承林的行程安排,退讓道:「麻煩你去杏園小區吧,就是我家。」

司機訝異,再三重申:傅承林的別墅離得不遠。而且,現在是上午十點,交通狀況好轉。他們沿路跑一個多小時,姜錦年就能抵達傅承林的家。

姜錦年卻說:「他明天要坐飛機,今天我不打擾了。」

她自認體貼。

二十多分鐘後,汽車停穩。她踏進杏園小區的大門,路過一塊青黃交雜的草地。

幾個小孩子正在嬉戲。他們來回奔跑,丟撿沙包,家長們坐在一旁聊天,相互交流著育兒經驗。

姜錦年驀地想起,昨天逛夜市的時候,傅承林也講了孩子的問題。他為什麼考慮得這麼長遠?他一貫把工作放在首位,應該不喜歡被家庭的責任捆綁。

*

回家後,姜錦年打開箱子,收拾東西。

她兩天沒進門,室友許星辰還挺牽掛她,碎碎念道:「我煮了一鍋茶葉蛋。你不在,我一個人沒有做飯的心情……昨天的三餐都隨便對付。你今天要是還不回來,我就靠茶葉蛋撐一天。」

姜錦年抿嘴微笑,心不在焉:「你可以約別的朋友來玩,或者喊外賣啊,別虧待自己。」

許星辰坐在沙發上,翹高雙腿,自言自語道:「打從我過了二十五歲,我呢,就像變了個人。我從前還蠻喜歡出去玩的……可是現在,能宅就宅,只要給我一個手機和充滿WIFI的房間,我就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在心裡貼上標籤:初老症。

時光飛梭,她來不及追憶。

許星辰轉移話題:「不說我了,你和傅承林處得怎麼樣?他人好嗎?我感覺他滿可以的。我們公司前幾年不屬於他家,後來被收購了。有幾個女同事模樣超漂亮,每次傅承林來公司,她們暗送秋波,一點作用都沒。」

姜錦年不知出於什麼心態,試探地回答:「也許鬧過什麼事,我們不知道呢?」

「不會的啦,」許星辰一擺手,態度堅決,「那些同事嘴巴都很大的。」

姜錦年同她坐在一處。她又有些疲乏睏倦,傾身半臥於沙發,嗓音微啞:「你們同事最近聊到了業務行情嗎?各方面發展順不順利?姚芊那件事發生以後,我總在擔心負面影響。」

許星辰一提這個就懊喪。

她站起來,雙手負後,正色道:「影響不小。」

姜錦年屏住呼吸,認真傾聽。

許星辰毫不藏私地介紹道:「我們普通人一般都蠻避諱死人死屍啊之類的。姚芊自殺的那間客房被徹底清理完,就上鎖了……可是,據說,每天夜裡一點多鐘,隔壁房間還能聽到哭聲,還有女人在呼救……甭管是不是真的,我們這一家酒店,都被算作鬧鬼的地方。客流量減少了一半吧,哎,冤冤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