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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街道兩側的飯店各有特色,廚房燃起的油煙飄進了她的眼睛。

時間僅僅過去了短短兩分鐘。

林知夏望向頭頂的一塊瓷磚:「我還以為那只蟑螂飛走了,原來它一直趴在這裡。我們讓它入鏡吧,在我們老家這麼大的飛蟲不常見。」

湯婷婷「哈哈」地笑道:「巨無霸回來了。你別說,這小東西還挺機靈。」

洛櫻也很平靜鎮定。她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時,就住在紐約的一間學生公寓裡,她曾在公寓樓下見過一群又胖又圓的美洲蟑螂,驚嚇過度之餘,就對蟑螂的外形免疫了。

於是,洛櫻隨口答應:「好啊,我在拍了。」

而林澤秋的右眼皮跳了兩下。

他有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為什麼他妹妹和他妹妹的朋友們看到蟑螂一點都不驚慌,還能湊在一塊開玩笑、拍視頻?她們是不是還想共同編寫一部《昆蟲記》?林澤秋正在胡思亂想,那一邊的蟑螂突然再次啟動,直奔著林澤秋飛速俯衝,氣勢兇猛,翅膀震顫,彷彿林澤秋是它的殺父仇人。

林澤秋的頭皮隱隱發麻。

他因極度緊張而張開了嘴,那該死的蟲子就朝他的嘴唇和鼻孔飛來,他的心理防線一下就被擊潰了,當街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啊——蟲子!」

除了林知夏以外,團隊裡的所有成員都愣住了。

林澤秋平時在公司裡總是一副端正、高冷、嚴肅、不易接近的樣子。他負責搭建底層技術平台,又名「基礎架構工程師」,英文名為「Infrastructure Engineer」。他和另外兩位技術大佬帶領的技術組常被稱作「Infra組」,誰都知道,「Infra組」的成員個個身懷絕技,實力驚人。

今天下午的談判會上,林澤秋也贏得了滿堂彩。

而他現在卻慌忙高喊:「救命!他媽的好大一頭蟑螂!」

林知夏立刻跑向他:「別怕別怕,我來了!」

路人們接連駐足,湯婷婷一頭霧水:「什麼情況……妹妹救哥哥?」

林知夏確實想救哥哥,但是,目前的情況卻有些棘手——蟑螂落在了林澤秋的背上,林澤秋驚魂未定地問:「蟲子飛走了?」

林知夏正準備撒謊,街頭走來一位救場的熱心好漢。那好漢的身高將近一米九,年輕英俊,風度翩翩,手裡還捲了一份報紙。他用報紙在林澤秋的後背狠狠一拍,蟑螂就掉到地上,又被他的黑色皮鞋碾得粉碎。

林知夏小聲喊他:「你來啦。」

「誰?」林澤秋警覺地問。

他不敢回頭。

因為他已經猜到了,蟑螂慘死在他的身後。

他聽見江逾白不含一絲情感的聲音:「沒事,我處理完了。」

林澤秋再三確認:「屍體還在不在?」

「銷毀了。」江逾白答道。

港式招牌籠罩在他們的頭頂,當空灑下一層晦暗陰影,江逾白略微低頭,側臉半明半暗:「聽到你喊救命,我沒留活口。」

林澤秋方才轉過身來,蟑螂果然消失在他的世界裡。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還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對江逾白示好。江逾白趁熱打鐵道:「大舅哥?」

江逾白和林澤秋都穿著一身西裝,他們今天都參加了非常正式的會議。林澤秋鬆了一下領帶,仍然講不出「妹夫」之類的親戚稱謂,但他承諾道:「我不會再屏蔽你了……」

截至目前,江逾白一直都在林澤秋的微信屏蔽名單裡。換句話說,江逾白根本看不到林澤秋的朋友圈。林澤秋願意把他放出來,已經算是努力地釋放善意了。

江逾白卻改變不了商人利益熏心的本質。他討價還價:「明年八月,我打算和林知夏辦婚禮。」

林澤秋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明年八月的事,你願意辦就……辦婚禮?」

林澤秋的神色稍顯凝重,雖然他知道,林知夏和江逾白結婚是遲早的事。但是,在他和父母的心裡,林知夏總是需要更多保護的一方,畢竟任何情感上的疼痛對她而言都是永久性的折磨。

林澤秋在香港夜市的街上踱步,江逾白與他並排行走。他們聊天的話題始終圍繞著林知夏。林澤秋察覺了江逾白對林知夏的感情之深,鑒於林澤秋母胎單身至今,他不太能理解江逾白的狀態,但他骨子裡卻很希望江逾白一直保持這種勁頭。

當事人林知夏卻在湯婷婷和洛櫻的陪伴下四處品嚐美食,她們在路邊的首飾店裡挑選漂亮別緻的耳環和手鏈,誰也沒注意到段啟言已經被大家弄丟了。

*

段啟言隨身攜帶手機,但他為了省錢,沒有開通「港澳台漫遊功能」,因此,他的手機連不上網絡,也打不通電話。

他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走走停停,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朋友們。

夜色暗沉無邊,恰如沉寂在黑夜中的茫茫大海,霓虹燈牌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孤島。段啟言環視四周,驀地喪失了方向感。他茫然地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像是一艘停止航行的遊船。

好在他的衣兜裡揣了一千元港幣。

大不了就打車回酒店,他盤算道。

這麼一想,段啟言就放鬆了。

他走進一家小餐館,買了一份生蠔煎蛋和一碗魚肉粥。此時正值用餐高峰期,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餐館裡的座位早就滿了。於是,他拎著塑料飯盒,坐到街頭的一把長椅上,藉著路燈灑下的柔光,低頭用筷子扒拉食物。

幾位大陸遊客從他面前經過,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儒雅隨和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對他年幼的兒子說:「香港好不好玩?」

兒子回答:「好玩啊。」

爸爸又說:「乖兒子,下學期,你升上六年級,再考一次雙百,爸爸就帶你出國玩!」

兒子問他:「爸爸,我大學考上清華北大,你帶我去哪裡玩?」

爸爸笑著鼓勵道:「你考上北大清華,就有錢了,想去哪裡去哪裡,不用爸爸帶著你……」

段啟言蹺起二郎腿。作為北京大學的優秀畢業生,他心底總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他的大學同學廣泛地分佈在世界各地——讀博的、創業的、工作的,各自奔赴著迥然不同的未來。不過,考上北大清華,並不代表「有錢」。

無人與段啟言談話。段啟言就在喧鬧的夜市裡思考人生。

十幾歲的時候,他有滿腔的雄心壯志。

而現在,他什麼都沒實現。

他就像港片裡的小馬仔一樣蹲在街頭,拿著一雙一次性筷子,從塑料袋裡掏東西吃。夜風越吹越涼,雨絲澆到他頭上,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壯志未酬」的辛酸與蒼涼。

*

「下雨了。」林知夏說。

街上行人四散,烏雲遮住了月光,湯婷婷詫異道:「真有雨啊?天氣預報說今天下雨概率百分之三十。」

林知夏掏出手機:「我給江逾白他們發一條短信。」

「段啟言和他們在一起吧。」湯婷婷猜測道。

林知夏認同道:「大概是的。」

她們待在一家首飾店裡,洛櫻還在挑選耳環。她撿起一對精巧的紅色草莓耳環,遞到林知夏的眼前:「好看嗎?我幫你戴上?」

湯婷婷提醒道:「學姐,她沒有耳洞。」

「我知道,」洛櫻捋直了耳環的金色鏈條,紅潤飽滿的草莓躺在她的指尖,「這是一對耳夾,沒有耳洞也能戴。」

林知夏站到一面鏡子前,洛櫻腳步無聲地跟了過去。她撩起林知夏的長髮,將她的髮絲搭在耳背——那髮絲柔軟、順滑、烏黑發亮,就像最優質的黑色綢緞。

「你的頭髮打理得很好。」洛櫻輕聲評價道。

「可能是因為我每天梳頭,睡眠充足。」林知夏無私地分享她的護髮心得。她看著鏡子裡的洛櫻,禮尚往來地恭維她:「學姐,你最漂亮。」

洛櫻就笑了起來。她這一笑之間,百花都要黯然失色。

她沒有碰到林知夏的皮膚,只是打開了耳夾,金屬輕觸林知夏的耳垂。

洛櫻的手指纖細修長雪白,林知夏的膚色和她相似,她的神智恍惚了一瞬,越發注意自己的動作。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甜香,洛櫻又離林知夏很近,那香味清晰而熱烈地挑動她的神經。心跳得越快,就越難掩飾,她乾脆屏住呼吸,直到終於扣緊了耳夾。

林知夏撥弄了一下吊在左耳上的草莓掛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