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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林知夏說:「你看一眼就知道啦。」

她向江逾白伸出一隻手。

江逾白牽住她的手腕。她的腕骨纖細,皮膚滑嫩,他甚至不敢用勁。他總覺得,稍微捏一下她,就會弄疼她,留下紅印。

林知夏卻用了很大的力氣來扯他。她把江逾白拽到了床上。

林知夏的睡裙翻開一角,露出修長雪白的雙腿,像是美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江逾白給她蓋上被子,將她緊緊地摀住,低聲問她:「你有沒有醒酒,頭還暈嗎?」

林知夏宣稱:「我根本沒醉,我才不暈呢。」

江逾白順手關了臥室燈:「十一點了,早點睡。」

林知夏微微蹙眉。隨後,她揚起整床被子,蓋住了江逾白。蓬鬆的被子圍成了一個昏暗悶熱的世界,林知夏湊到江逾白的面前,問他:「你好像有心事?」

江逾白卻說:「沒有。」

林知夏猜測道:「是不是孫大衛、苗丹怡、溫旗的那件事,讓你產生了複雜的感想?你別擔心,我剛才給溫旗發微信了,他說他沒關係,明天還能照常去實驗室……他成長了,想通了,能面對生活中的大風大浪。」

「很好,他們都是成年人,能照顧好自己。」江逾白簡短地評價道。

林知夏倚靠他的肩膀,他忽然說:「我不可能變心。」

「嗯?」林知夏尾音上揚。

其實林知夏很睏。酒精滲透了她的思維,她混混沌沌,如墮雲霧,但她還有一件生日禮物沒給出去。所以她強撐著坐直身體,認真地說:「好的,我知道了。」

江逾白懷疑她並沒有聽清他剛才的那句話。於是他又說了一遍。林知夏雙眼一亮,抱住他的脖子親了又親。她打開床頭櫃,取出一隻手電筒,還有一本厚重的畫冊。

她按下手電筒的開關,翻動那本畫冊的紙頁。

江逾白見到了傳說中的「手翻動畫」。動畫裡只有兩個角色——顯然就是江逾白和林知夏。

林知夏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年畫起,兩個小人都在逐漸長大,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到了最後,他們成功牽手,圖片背景從校園變成了臥室。

「送給你,」林知夏鄭重地遞出畫冊,「十九歲生日快樂。」

江逾白收下這份貴重的禮物。他的手指搭住封面,又問:「你畫了多久?」

林知夏誠實地說:「兩年多,我太忙了,畫得很慢。」她打了個哈欠,雙手拍響枕頭:「今晚你陪我睡。」

江逾白沒有回應。

林知夏纏著他說:「你陪我睡嘛。」

江逾白默然無聲地躺在她的床上。他伸手摟著她,她在他的懷裡拱來拱去,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她得寸進尺道:「從今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

江逾白明知她在講醉話,可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誠懇,他半推半就地順從她:「也不是不行。」

「到底行不行?」林知夏氣勢洶洶地追問。

「行。」江逾白言簡意賅。

林知夏終於滿意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她抓起他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腰間。窗外的風雨漫無邊際,江逾白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明天早晨,你還會記得自己講過的話麼?」

「當然,」林知夏信誓旦旦,「我講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江逾白聲調更低:「很好。」

林知夏的後背緊緊貼著江逾白的胸膛。她困到睜不開眼睛,臨睡前呢喃一句:「你好熱呀,像個火爐……」她在半夢半醒間聽見江逾白的回應。她心想,今晚又要夢見他了。

*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起床以後,懵了片刻。

江逾白躺在她的身邊,似乎還沒睡醒。他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紅印,似乎是被林知夏親出來的痕跡。

林知夏心情緊張地回溯記憶。

她原封不動地復盤了昨夜的經歷,還好,她和江逾白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江逾白已經答應她每天晚上都陪她睡覺了。

林知夏的內心湧現一股羞恥的情緒。

她一下子鑽回被子裡。

江逾白探過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她說:「你不要裝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你剛醒嗎?」江逾白應聲道。

林知夏避開他的問題,只說:「我們起床吧。」

江逾白看著她泛紅的耳根,不假思索道:「今晚再一起睡吧。」

林知夏逃離這張床,光腳跑進了衛生間。她飛快地調整好了心態,當天早晨,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背著書包去了實驗室。

*

實驗室裡一切如常。

溫旗來得比林知夏還早。

此後數天,溫旗都像從前一樣,早晨八點出現,下午五點回家,看上去並沒有絲毫不妥。

不過短短一周之後,林知夏就發現了溫旗的反常。

林知夏和溫旗正在合作一篇論文。溫旗做實驗的速度一向很快,收集和處理數據的工作都做得十分專業老練。然而,最近這一周以來,溫旗沒有任何成果產出,也沒有按時把實驗結果發送給林知夏。

週一的晨會上,按照慣例,每位同學都要介紹自己本周的研究進展。輪到溫旗時,他只提到了幾篇論文——這都是他以前看過的論文。別的同學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林知夏卻很瞭解其中的門道。

溫旗不僅暫時放下了學業,也不再參與他們的「PTSIC」量子編程語言建設。

截至目前,「PTSIC」僅僅實現了最簡單的雛形,還有很多內容尚未填充。大家就像在合夥縫製一件衣服,剛剛打好了版型,作為重要設計師之一的溫旗就退出了團隊。

林知夏給溫旗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充滿耐心地安慰他,他看到了也不回復。她敲他辦公室的門,他坐在室內,從不應聲。

林知夏以為,溫旗需要私人空間。

於是,她又等了他整整兩周。

他們合作的那篇論文,進度為零。

林知夏可以做獨立作者,但她不想刪掉溫旗的工作內容。

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林知夏發給溫旗的消息,猶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她不再用電子通訊手段聯繫他。

九月的某一天,溫旗打開辦公室的房門,前腳才剛踏進去,林知夏後腳就闖了進來。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溫旗的手中抓著一本《故事會》雜誌——這是他特意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休閒讀物。他把《故事會》藏到自己的背後,林知夏反手就把一沓論文扣在他的桌上。

「溫旗,」林知夏非常正式地稱呼他,「你不要像現在這樣。」

溫旗問:「什麼樣?」

林知夏開始誇獎他:「你非常聰明,記憶力好,理解力強,基本功超級紮實。」

溫旗坐到椅子上:「我準備……休假一個月。」

「你答應過我,」林知夏嘗試鼓勵他,「這篇量子遞歸模式的論文要趕在十月之前完成。還有,PTSIC量子編程語言的項目,你研究過量子程序語義模型,用到了量子馬爾可夫鏈。我的本科同學馮緣專攻馬爾可夫鏈,我和她商量過了,我們可以抽空討論一下希爾伯特空間的新圖論問題,假如我們成功了,這是多有意義的一件事!你振作一點,你的時間很寶貴。」

溫旗不太明白,為什麼林知夏永遠都是一副幹勁充足的樣子。

溫旗說:「我要……」

要幹什麼?

林知夏等了半天,溫旗沒有下文。

溫旗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工學椅上。他腳尖抵住地板,面朝另一個方向。

林知夏跑到他的眼前,又問他:「你很不舒服嗎?我幫你聯繫心理醫生,我們學校就有專業的心理醫生。」

溫旗如實說:「我看過醫生。」

「怎麼樣?」林知夏非常關心他。

溫旗說:「我得休息。」

林知夏坐到另一張長椅上。

她歎了口氣,輕聲說:「我懂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你可以向導師請假,在家多待幾天,調整一下心態。」

林知夏對心理學的研究很少。她不可能給出專業的指導意見。她由衷希望溫旗早日恢復正常——至於他們合作的那篇論文,溫旗讓林知夏把他的名字刪掉。他還說,往後他再做研究,只會做一名獨立作者。

這個狀況,讓林知夏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