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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谷老師卻告訴他:「一周的時間,對你來說,是太緊張了,對林知夏來說,剛剛好吧。」

楊術文的心頭中了一箭。

林知夏也沒有推辭。她接受了這個艱巨的任務,還抽空跑了一趟醫院,仔細詢問譚千澈的課題研究進度。

譚千澈一邊躺在床上吊水,一邊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訴林知夏。

林知夏驚訝地問道:「這麼看來,你都寫出來三分之一了,你願意把這個課題讓給我嗎?」

「我卡在了三分之一上,」譚千澈有氣無力地說,「我早就放棄了這個課題。」

林知夏坐在他的病床邊,又說:「我還有自己的研究任務。我不確定能不能做完那麼多東西。我想循序漸進,我剛學會怎麼把一個大框架拆成幾個小目標。」

譚千澈卻說:「你不需要。」

他側過頭,目光深邃,話語平靜:「你還小,有足夠多的時間,你別把發論文當目標,要把內容和成果當目標。十年磨一劍,對你也不算晚。」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

病房裡的光線格外寡淡,床單和被罩都是不染纖塵的純白色。譚千澈躺著不動,面露疲憊之意,黑色短髮散亂地拂過額前,區區一場感冒,落在他的身上,竟像是一場抽骨拔髓的大病。

他閉著眼睛,緩聲說:「去年有段時間,你很焦慮吧。別覺得我比你強,我十八歲時懂得還沒你現在多。我學了整整八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只學了一年,就想超過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好歹也是省立一中檔案館裡的優秀校友。」

四下無人,只有他們兩個。

林知夏鬼使神差地講出心裡話:「我什麼時候才能……」

她一句話還沒講完,譚千澈已經猜到了她的意思。

譚千澈的嗓子乾澀起來,發出瘖啞的笑聲:「快了,快了,我估計,六年之內,你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貢獻。」

林知夏欲言又止。

她其實想問,為什麼譚千澈沒在六年內做出驚天動地大貢獻?

譚千澈看著她的眼睛,又讀出她的內心想法。他說:「你不會像我一樣廢。我一個人待在寢室,偶爾有點自我厭惡,我就出門找樂子去了。樂子越多,我越厭惡我這個人,形成了程序裡的死循環,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你還年輕,千萬別學我,接下來的六年,你專心學術,別被任何人干擾。你是天生做科研的料子,老天爺賞你飯吃,天賦不能浪費。」

最後一句話,既像是送給林知夏的,又像是送給他自己的。

林知夏記起省立一中流傳甚廣的順口溜。她念道:「高一(十八)譚千澈,滿分通過每一科,輕鬆奪冠奧林匹克,才高八斗心有丘壑……」

她還沒讀完,譚千澈打斷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高中啊,離我太遠了。」

「有點可惜,」林知夏坦誠地說,「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不過,學術不是人生的全部意義,經歷和閱歷更重要一些。」

譚千澈抬起右手,手背覆住了眼眶:「剛認識的時候,你說我不是好人,現在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不是好人。」林知夏始終如一地評價道。

譚千澈悶聲笑了,笑著笑著,他的手背沾了淚。他透露道:「你剛剛說的那個順口溜,是你的韋學姐編出來的。你別在她面前提順口溜,別惹她生氣。」

他緊閉雙眼,心裡想著韋若星。他這複雜而奇妙的感情,就像沙灘上定型的黃沙,看起來歷久彌新,十分穩固,踩一腳全是骯髒的殘渣。

*

今年的三月份,林知夏過得很忙。

她每天都要完成三件事:寫一點論文,做小組軟件,鞏固專業課程。

韋若星學姐已經走了。她跟著導師去了美國,繼續進修。

好消息是,韋若星學姐所在的小組願意與林知夏合作,他們在「量子人工智能」領域的造詣很高。

此外,東京大學的永野彩香姐姐,也經常與林知夏聯繫,每個月都給林知夏發郵件。

林知夏恍然察覺——她有了自己的國際學術人脈圈。

真是不可思議。

她起初只是想多認識一些博士學姐而已。

相比之下,本科學長就有些遜色了。

比如,大三年級的賀尚卿學長。

賀尚卿和林知夏在同一個「軟件工程」小組。上個月,他們在咖啡廳吵了一次架,江逾白還拿錄音筆威脅賀尚卿,嚇得賀尚卿當場跑了。

林知夏以為,賀尚卿會痛改前非,就像他的三位室友一樣。

可惜,林知夏想錯了。

賀尚卿膽子很大。他不再參加小組會議,也不回復林知夏的信息。

林知夏一怒之下,寫了一封超長的郵件,發給「軟件工程」的助教。她還去物理學院找人。賀尚卿剛上完課,踏出教室一步,林知夏就喊住他:「賀尚卿!」

林知夏語氣超凶。

賀尚卿拎著書包,徹底無視她,理都不理她。

林知夏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參加小組會議,不回復我們的信息?你打算放棄軟件工程這門課嗎?」

賀尚卿伸了個懶腰:「我要說的話,都說過了。你們錄了音,你重聽幾遍。你把錄音筆交到老師那兒,也行,大不了我退學。」

賀尚卿身高一米九幾,實在是太高了。

林知夏仰著頭,和他對視兩秒。

兩秒之後,林知夏微微一笑:「你又來威脅我,我和你講過,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你這學期選了量子計算、量子信息科學……這兩門課的助教,都是我的同事。」

「你能讓我掛科?」賀尚卿好氣又好笑。

林知夏卻說:「不,我會把你的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在分組的時候,給你一個人一組的特權。」

量子計算的老師工作繁忙,本科生的作業一般都是助教判分,誰得罪了助教,基本沒好果子吃——賀尚卿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於是,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他不再和林知夏作對。

他積極參與小組活動,什麼都答應,什麼都願意學,但他就是不寫一行代碼。他確定,林知夏能讓整個程序完美無缺,他不想做額外的無用功。

*

與此同時,林知夏還在埋頭學習。

她實在太忙了。她平常聯繫江逾白,只給他發幾條短信,例如「早上好」,「該睡覺啦,晚安」,「中午吃飯了嗎」,等等。

起初,江逾白的答覆也很簡單。

後來他經常寫出一大段話,成功地誘導了林知夏。林知夏忍不住要給他打電話,問他最近在做什麼?聽說他涉獵了投資領域,她驚訝極了:「你十五歲開始做投資?」

江逾白補充道:「在家長的監督下做投資。」

林知夏很好奇:「你的本金是多少?」

江逾白守口如瓶:「不多。」

林知夏非要問出來一個數字:「不多是幾位數?」

江逾白轉移話題:「再過兩個月,我們學校舉辦高中畢業舞會,你可以參加嗎?」

林知夏不再追究投資金額。她開始考慮「畢業舞會」的問題。她盤算道:「我要穿晚會的連衣裙嗎?我得去買一件合適的裙子,你會用什麼顏色的領帶?」

「深紅,」江逾白說,「或者淺紅,草莓的顏色。」

林知夏沒想到他在高中畢業晚會上還心心唸唸著草莓。

林知夏看過幾部歐美的青春校園電影。在那些電影裡,男女主角都非常重視高中畢業晚會。

江逾白上的是國際高中。林知夏覺得,國際高中的習俗和歐美學校差不多,這麼看來,她一定要好好準備。她認真地說:「好的,我會去買一件淺紅色的裙子。」

江逾白壓低了嗓音。他的聲音非常好聽,極有磁性,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聲一息之間,穿透了她的思維。他問她:「我能不能幫你準備裙子和鞋子?」

「好……好的。」林知夏答應道。

隔著手機,她聽見他笑了。

他又問:「什麼時候能去學校接你?」

「為什麼要接我?」林知夏的反應慢了一拍。

江逾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說:「你來我家量尺寸,做衣服。」

林知夏若有所思:「是那種很貴的、高級定制的純手工裙子和鞋子嗎?」

江逾白誠心說道:「裙子和鞋子都不貴。它們只是你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