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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7章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進入北京難熬的盛夏。

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進入六月下旬,溫度才一點點升上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高溫倒還在其次,雨水又多,整個北京城象被倒扣在一口高壓鍋裡。

辦公室溫度調得太低,譚斌裹著一幅大披肩,還是凍得涕淚交流。

北京地區的銷售代表方芳遞過來一杯熱普洱:「來,Madam,暖活暖和。」

譚斌從Excel密密麻麻的數字中抬頭,方芳一張粉撲撲的圓臉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狀,卻掩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

譚斌皺起臉:「小姐,外面攝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燒死?」

「減肥啊,總要有點代價吧?」

「減什麼肥?」譚斌拉緊披肩,低聲抱怨,「PNDD的集中採購,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還是留點脂肪緊要關頭救命吧!」

周圍同事會意地大笑。

PNDD集團公司就是MPL在中國最大的客戶,每年的銷售佔全國銷售總額的七成以上。

集中採購的消息,三天前由PNDD集團總部正式發佈。

譚斌看完通知郵件,忍不住合手慘呼一聲:「蒼天哪!」

這把達克摩斯之劍,在他們頭頂懸了一年半,終於砍了下來。

集中採購就意味著MPL十年間在二十幾個省分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將失去用武之地。

最令人恐懼的,是邀請書中那幾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供應商。

他們在投標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攪局。用低於成本的報價,或者零銷售贈送的方式,把幾家跨國公司的價格,一輪一輪壓到泥裡去。

基於這種忘我的奉獻,最後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僅MPL對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國公司亦如同割肉。

「為什麼國際通用的市場規則,來到中國便水土不服?」

沒什麼可說的,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色。

「也叫愛國,阻止國有資產的外流。」一個客戶半玩笑半認真地解釋。

譚斌很有點上火,光潔的額頭上,居然冒出幾粒醒目的紅痘痘。

不僅是PNDD集團的集中採購,還因為東方區銷售總監於曉波。

於曉波一人兼管兩個大區,顧此失彼,漸漸有點吃力。譚斌發給他的郵件,總是兩三天後才能得到回復。

涉及到公司Decision權限,他不回復,譚斌就得讓自己的客戶等著,絞盡腦汁想著拖延的理由。

喬利維和其他幾位銷售經理,提起來也頗有微辭。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給北方區找一個全職的銷售總監,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謠言很多,有說委託了獵頭在外面尋找的,有說從公司內部提拔一個的。

譚斌自己分析,認為從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為這個行業不同於快速消費品,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戶群,客戶關係高於一切。

除非從條件相當的競爭對手那裡挖一個過來,比如FSK或者SCT公司。

至於內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資歷篩選一遍,勉強夠格的,也只有自己和喬利維兩人。

但是東北三省的業績,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們之間的經濟落差一般,是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之前她從未想過,余永麟的離開,竟會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

倉促間挑起這個重擔,她有點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緒因此節節上升。

每天收郵件、回郵件、開會,回訪客戶,一切如常。只有路過黑洞洞的總監辦公室,心裡恍似小蟲在啃,缺了的一塊,再也補不上。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譚斌接到一個電話,號碼陌生。

「Cherie,是我,余永麟。」

譚斌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問:「你還好嗎?」

「謝謝您還記得我,我挺好,你呢?」

譚斌囁嚅。

無論好與不好,辦公室都不是聊這種話題的地方。

余永麟在電話裡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剛簽了一個新offer,晚上你要是沒事,出來吃頓飯。」

「真的?」譚斌滿心替他高興,「恭喜恭喜!我請客給你慶賀。」

「得得,甭裝了,哪兒有讓你出錢的地方?說好了,你也甭開車,待會兒我去接你,車停在公司南邊,你多走兩步,讓人看見不好。」

余永麟說話隨意,不再拿捏上司的腔調,但還是為她想得周全。

臨出門前,譚斌進洗手間整理妝容。

幸虧正裝襯衣裡多加了一件背心,松綠的軟緞,配上白色寬腿長褲和金色涼鞋,勉強適合晚餐氣氛。還不算失禮。

等見了余永麟,才發覺自己純粹多此一舉。

一個月不見,他依然是老樣子,不過換了T恤短褲,頭髮剃得緊貼頭皮,像街邊的小痞子。

譚斌見慣了他西服革履的模樣,很有點不適應,隨即發現他開著一輛嶄新的精英版君越。

「呵,換車了?」她上下左右打量余永麟,「說實話,前幾天持槍搶劫運鈔車那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是啊,以前都捨不得買。」

譚斌眼波一閃,反應過來:「用賠償金買的?」

余永麟熟練地調頭,然後回頭笑:「你還挺敏感。」

譚斌就手脫了襯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余永麟一眼一眼瞟著她,笑得呲牙咧嘴:「哎喲,這是幹什麼?我跟你說Cherie,對我你用不著色誘,我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譚斌默契地拉下臉:「俗!你這人真俗,還特別地低級趣味!」

余永麟笑得前仰後合。

等他笑夠了,譚斌問:「Offer是誰家的?」

這回余永麟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專心開車,彷彿沒有聽見。

此刻正是這個城市的交通高峰時段,窗外車流滾滾,雙向八車道的東三環,如一座巨大的停車場。

他們的車幾乎在一寸一寸往前挪。

直到移至紅燈跟前,余永麟一腳剎車,這才開口:「FSK。」

「什麼?你去FSK?」譚斌瞪大眼睛。

「很可笑是吧?內戰多年,最後讓國軍給招安了。」

譚斌細細品味他話裡的含義,覺得實在荒謬,於是哈哈笑出來。

真的,就這麼大一個圈子,跳來跳去就是這幾家。一個觔斗十萬八千里,睜開眼依然是如來的五指山。

「給你什麼職位?」

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北方區銷售總監。」余永麟苦笑,「我連名片都不用重印,改個公司名就成了。」

譚斌鑒顏察色,余永麟的確不太高興,她小心翼翼地調笑:「這麼說,從此我們就是對手了?余總監?」

「不錯。Cherie譚,以後你要當心了。」

他半真半假,譚斌轉過頭笑,心裡卻咯登一聲。

MPL和FSK是多年宿敵,這次集中採購又同時入圍。余永麟此番加盟FSK,對MPL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余永麟望著前方的路況,想起接受offer的過程,心裡更不是滋味。

FSK提供的offer,雖然待遇和他在MPL時一樣,管的地盤卻小了很多。因為FSK的銷售地域,分為四個大區,比MPL多一個西南區。

就這麼個機會,還是程睿敏為他爭取來的。

程睿敏離開MPL一個月,FSK公司就找上門來,竟為他平白造出一個業務發展總經理的職位。

程睿敏婉言謝絕。但聽到FSK北方區銷售總監移民的消息,當即推薦了余永麟。

「業務發展總經理,聽著好聽,其實是個空頭支票。」他向余永麟解釋,「他們看上的,是我在PNDD總部的那點人脈。」

程睿敏和余永麟的母校,是這個行業的黃埔軍校,在PNDD總部和北方各省,師兄師弟多得像地裡的花生,拔出來一嘟嚕一嘟嚕連著筋帶著

骨。

余永麟笑:「要說劉樹凡也挺不容易,簡直TM的壯士斷腕。」

程睿敏只笑不說話,笑容卻有點淒涼。

受他連累的人眾多,如今他自顧無暇,能照顧到的,也只有餘永麟。

雖然不是很滿意,余永麟最後還是接受了FSK的offer。

他滿面羞愧地對程睿敏說:「兄弟,你無牽無掛,我和你不一樣,銀行裡還欠著二百萬房款,老婆馬上又要生了……」

程睿敏攬過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表示一切盡在不言中。

「哎哎,並錯線了,你想什麼呢?」譚斌敲著玻璃窗提醒。

余永麟回過神,發現已錯過右轉的機會,他只好在下一個路口調頭,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停車的位置。

吃飯的地方,在燕莎北邊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叫作英虞,日本以海產出名的港灣名。人不是很多,環境相對安靜。

服務生帶他們進去,輕輕拉開紙門。

包間裡另有人在,他聽到動靜立即轉身。

白色的立領休閒襯衣,燈光下眉目清明,新添了一副時髦的玳瑁框眼鏡,看上去愈加英俊斯文。

這不是程睿敏是誰?

譚斌心頭「突」地一跳,呆立在門口。

她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他。

第8章

程睿敏站起身,完全的洋做派:「你好,Cherie。」

譚斌見慣了場面的人,此刻也有點侷促。

「程……啊,Ray,你好!」

余永麟不耐煩地推著她:「坐坐坐,你們當海峽兩岸雙邊會談呢?搞那些虛把式做什麼?今兒沒別人,就咱們仨。」

譚斌脫鞋踩上榻榻米。

程睿敏斟茶給她,「路上堵嗎?」

譚斌低頭喝一口:「還好。」居免費精彩小說王國

原來扒皮會的陰影仍揮之不去,程睿敏這般禮賢下士,令譚斌心驚肉跳。

那時每次會前,譚斌都緊張得頻頻上洗手間。頭天晚上發給程睿敏的資料,第二天他閉著眼睛都能指出其中的謬誤。

三名總監也經常被他問得瞠目結舌,像小學生一樣乖乖認錯。

譚斌自此養成了習慣,每拿出一個數據,總要反覆求證,再不敢輕易信口開河。

余永麟像是猜到她的心思,笑笑說:「Cherie,他現在是只紙老虎,你不用怕他。」

「不是怕。」譚斌恢復鎮靜,眨眨眼說,「我一見到Ray,完全下意識,就開始檢討今年的銷售指標。」

她小心避過任何可能刺激程睿敏的單詞。

看的出來,程睿敏清減許多。

程睿敏啞然失笑:「原來我周扒皮的形象,這麼深入人心。」

「不不,周扒皮比您仁慈多了。您經過資本主義的多年調教,他用的卻是最原始最低級的手段,井蛙怎可言海?夏蟲更不可以語冰。」

余永麟頓時大笑:「老程,聽到沒有?我忍你多年,終於有人說實話,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程睿敏看向譚斌,點點頭說:「真慘,牆倒眾人推。」

眼角眉梢卻有繃不住的笑意。

余永麟大力拍著譚斌的肩膀,「行,有前途,不愧我余某人的調教。」

譚斌微笑不語。

拍馬屁也是個技術活,既要不動聲色,不能讓對方察覺你的意圖,又要恰好搔到他的癢處。

這些年靠看客戶的眉高眼低生存,譚斌早已修煉至化境。

房間內吊燈低垂,映得譚斌頸間一塊翠綠的石頭溫潤晶瑩,似一汪流動的碧水。

那件背心的領口開得極低,卻又十分技巧,華麗的花肩胸衣似露非露,勾得人欲罷不能。

譚斌忽覺異樣,程睿敏正從鏡片後審視著她,眼神耐人尋味。

她抬頭笑一笑。

程睿敏移開目光。也許是譚斌的錯覺,他的臉似乎紅了一紅。

菜上來了,油金魚壽司,牡丹蝦刺身,烤鰻魚,都是譚斌愛吃的那一口。

她瞟一眼余永麟,心裡有點嘀咕。

這不像是余永麟的做派,他從來沒有這樣細心過。

「Cherie,那天謝謝你!」

吃到一半程睿敏開口。

「啊?」譚斌被芥末辣得眼淚汪汪,一臉茫然地仰起頭,「哪天?」

程睿敏和余永麟對望一眼,都沒有說話。

譚斌當然不會明白,她那杯焦糖瑪奇朵,曾經充當過強心劑的角色。

不然那天程睿敏走不出MPL公司,很有可能當場殉職,創造MPL的歷史記錄。

他回家就倒下來,高燒並發肺炎,燒得人事不省,在醫院呆了整整一個星期。

他的父母不在北京,女友又在國外,只苦了余永麟,家裡醫院兩頭跑,既要對夫人晨昏定省,又時刻惦記著老友的安危。

六天後余永麟接他出院。

程睿敏說:「這倒霉事兒一來,總是腳跟腳。那晚悅然打電話來,我倆徹底談崩,我在酒吧喝得高了,手機錢包全讓人摸走。想著不能再

倒霉了吧,得,又親自送上門去給人羞辱。」

他臉上帶笑,眼神卻是那種往事種種俱成灰的表情。

余永麟停車,緊緊擁抱同窗舊友。

雖然兩人的感受完全不同,但程睿敏的心情他能夠理解。

余永麟跳過幾家公司,對公司的依戀和忠誠沒有那麼強烈,此時只是憤怒而已。

而程睿敏研究生畢業就進了MPL,自一張白紙入門到如今,從裡到外都是MPL的烙印,血液裡流動著的,也是MPL三個字母。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包括一天十六小時的超負荷工作,體力和腦力的長期透支。

一朝起床,忽然發現天地變色,形容為天塌地陷並不為過。

「別把公司當做家。」余永麟說,「你出賣體力,它付你薪水,看不順眼一拍兩散,就這麼簡單。」

程睿敏卻像真的復原,從此絕口不提MPL三個字。

余永麟更擔心,他寧可他四處買醉、拍桌子罵娘、桃花朵朵向陽開,那比較像一個正常人的反應。

程睿敏只是沉默,若無其事恢復了正常作息,每天下午按時去健身房,跑步機上一萬米,再加四十分鐘的器械。

看得余永麟直皺眉:「老程,你這不是自虐嗎?」

程睿敏說:「你少管閒事!」

余永麟被噎得啞口無言,只好任他自生自滅。

直到余永麟拿了offer請客,他才開口:「把你那個標緻的下屬也約出來,一起吃頓飯。」

此刻見譚斌壓根兒不記得那天的事,或者她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程睿敏也不願再提起。

三個人都轉了話題,聊起業界最近的發展。

譚斌平時看書特別雜,天南海北,亂七八糟什麼話題都能胡扯一通,有些觀點聽上去還頗像那麼回事。

隨時能根據客戶的心情喜好轉換話題,也是一個好銷售最基本的素質。

這頓飯後來吃得非常熱鬧,譚斌卻品出點別的味道。

程睿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次數,實在多了點。

第9章

「她會坐你的位置嗎?」趁著譚斌去洗手間,程睿敏湊近余永麟問。

「誰?你說譚斌?」

「嗯。」

「不可能。她太年輕,壓不住場子。」

「還有誰具備可能性?」

「基本沒有。」余永麟苦笑,「你在MPL呆的時間比我長,Kenney劉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清楚。」

劉樹凡是台灣人,卻把毛澤東的一部《論持久戰》背得滾瓜爛熟。

最信奉的一句話是:與天斗與人斗其樂無窮也。

以他的為人,怎麼可能輕而易舉讓一個人晉級?他要的是下屬死心塌地的臣服,不把人的胃口吊足,他不會輕易吐口。

程睿敏轉著手中的杯子,維持緘默。

飯後余永麟趕著回去服侍太太,他用力擁抱譚斌:「乖孩子,自己保重!」

程睿敏送她回家。

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狹小的車內空間,只有空調的聲音絲絲做響。

車窗外的十里長街,燈火恢宏,璀璨的光華蜿蜒延伸,直至道路盡頭。

譚斌支著頭,有點犯困。只想快快到家,沖個澡上床睡覺。

程睿敏駕駛技術不錯,車子走得熟練平順。

譚斌覺得有必要開口說點什麼,她清清嗓子:「我住得太遠,麻煩你繞了一大圈。」

「不客氣,這是我的榮幸。尤其像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機會並不多。」

他的場面話像他的駕駛技術一樣,圓滑得滴水不漏。

「我怎麼聽著極其十分非常之言不由衷啊?」

程睿敏翹起嘴角,左頰形成一道弧形的笑紋:「Cherie,你們女性是不是習慣懷疑一切?」

「一部分,只是一部分。」譚斌特意強調,「大部分還是很傳統的。」

「哦,傳統女性什麼樣?」

譚斌想了想回答:「無條件崇拜男性,遇到難事能哭能流淚,堅信白馬騎士會帶她們離開惡龍的城堡。」

程睿敏側頭,從鏡片間隙看看譚斌,「這話聽上去很瀟灑很前衛,其實非常刻薄你知道嗎?」

譚斌挑起眉毛:「願聞其詳。」

「像你們這樣的,家庭背景良好,受過高等教育,又有合適的機會施展才華,經濟上自給自足,畢竟是少數。其他的,她們沒有選擇,不

靠男人又能靠誰?」

譚斌幾乎被驚嚇到了,一直在笑:「聽聽,簡直象世界婦女組織發言人。其實吧,您也就是一變相的大男子主義,什麼叫沒有選擇?這部

分女性的幸福指數是最高的,您知道不知道?」

如果可以,誰願意自己戳在露天地裡風吹雨淋?譚斌自覺早已變成搾乾的檸檬,別說流眼淚,哭泣的本能都在逐步退化。

程睿敏從後視鏡裡觀察著她,「你還是年輕,真的年輕。」

「您在奉承我對吧?」譚斌誇張地摸摸眼角。

程睿敏踩下剎車,笑笑說:「到了。」

譚斌嚇一跳,看看窗外,黑黢黢的草地,幾片燈火闌珊的樓群,果然停在自家的樓下。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程睿敏下車轉到另一側,為她打開車門,輕輕說:「你忘了,我們做銷售的,第一要訣是什麼?」

盡最大努力摸清目標客戶的所有資料,性格,成長背景,教育背景,家庭,愛好……

譚斌當然不會忘記。

但他把她當作了什麼?目標客戶?

她說不出話來。

程睿敏一直目送她走進燈光明亮的公寓大門,才啟動車子離去。

電梯裡有一面半身鏡,譚斌怔怔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彩妝半脫,額角鼻頭稍稍露出本色,唇膏腮紅早已無影無蹤。幸好她一向淡妝,不會給人斷壁殘垣的淒慘印象。

電梯嗚嗚低鳴向上疾行。

她伸出食指戳著鏡中人的臉,「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是什麼人?是銷售。人家逗你玩呢,你可千萬甭當真。」

進門衣服已經濕透,她關窗開空調,脫下外衣跑進浴室。

浴室裡擺著一色淺藍的毛巾,四腳落地的老式浴缸,琳琅滿目的香水浴鹽,亮晶晶的玻璃瓶擺滿架子,散發出撲鼻的香氣。

擰開熱水龍頭,譚斌長舒口氣,酸痛的脊椎骨開始一節節放鬆。

當初為買下這套兩室兩廳的公寓,幾乎和父母吵翻。母親還是傳統觀念,覺得譚斌多此一舉。

男人買房子娶老婆養孩子,老太太認為天經地義,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譚斌需要一個自己的窩,她不會為了一套房子胡亂嫁人。

此刻進了家門,環顧室內一塵不染,簡潔素淨,到處是熟悉的味道,她感到十分滿足。

關上門自成一統,門外落原子彈也與她無關,這些年的辛苦並沒有打了水漂。

洗到一半,客廳電話不停地響。

譚斌披著浴衣出來接聽。

「為什麼不接電話?」沈培的聲音。

「我剛進門。」

「那手機呢?我以為你失蹤了。」

譚斌摸出手機,原來下午開會設成會議模式,忘了改回來。

「對不起,我沒聽到。」

「你總是這樣。」沈培抱怨,「嚇死我知不知道?差一點兒打110報警。」

譚斌只好乾笑。

「算了,不說你了。」沈培氣餒,「週末咱們去昌平好不好?」

「你又出什麼妖蛾子?」

「兩個週末你都在加班,想讓你出去散散心。」

晚飯時譚斌多喝了兩杯清酒,這會兒酒意上湧,熱得心浮氣躁,很有點不耐煩,「週五再說,誰知道週末會有什麼突發事件?」

「也好。」沈培似乎歎口氣,語氣十分隱忍遷就,「那你早點睡,週五我給你電話。」

譚斌內心忽然牽動,叫了一聲:「小培……」

「什麼事?」

「沒事。」譚斌的聲音異常溫柔,「你也早點睡。」

沈培在那邊對著話筒吹口氣,吹得譚斌耳後一陣酥麻。

他清楚而快樂地說:「我愛你,寶貝兒,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