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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我的痛,你會在乎?

與此同時,高位置上的臨天皇,冷峭深沉的眼神變了幾變,望著飛向高樓的身影,神思恍惚起來。

曾幾何時?有一個女子在他的冊四妃大典上用這支舞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有誰知道她當時重病在身?

記得那一舞畢,那個讓他疼到心尖的仙一般純淨美好的女子站在丹陛之下,雙目浮淚,笑容決絕地對他說:「臣妾以此舞……恭祝陛下喜得四位美人相伴,從此江山穩固,美人在懷!而臣妾體弱福薄,不適合侍奉陛下,願自請搬入清心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那段日子他忙於政務,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擔憂而隱瞞不報。而她身子剛有好轉便驚聞他納妃之事,急痛攻心。

他記得她還說:「你曾經說,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當年,你為形勢所迫娶傅鳶為妻,我理解你肩負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之重擔,你說等你掌控大權,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為了穩固朝堂,再納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為皇帝許多事身不由己,但我……不會再原諒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愛錯了一個皇帝!」

他最終還是沒有同意她搬去如冷宮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噴出,倒在冰冷的地上,從此一病不起。他日復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卻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往事如煙,一切隨著時光流失,唯有那個女子在他心底刻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痛與悔恨。他四處尋找與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雲兒。他忽然悲從中來,眼中哀傷濃郁。

宗政無憂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層閣樓之頂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緒早已飄遠。

「母親,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樣。」

那女子蒼白著面容,抬手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等母親的身子好些了,再跳舞給我的憂兒看,好不好?」

「好,那母親要快快好起來。」四歲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是支撐母親活下去的全部動力。所以,即使他那樣擔心母親的病情,害怕母親離開他,他也還是會笑著與母親說話,裝作什麼都不懂,讓母親不捨得拋下他。

此時此刻,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驚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們或羨慕或嫉妒,卻都如周圍的人一樣看得入神。

漫夭不經意朝對面望了一眼,竟發現對面男子望著閣樓頂上那個舞姿優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悲傷的痕跡,那樣熟悉。

傅籌眸光一閃,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當年的雲貴妃所創,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時,雲貴妃一舞驚四座。也是因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

漫夭一怔,原來如此!看來此女有備而來,此次離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屬了。想到這,她心頭如紮了一把芒刺,那樣尖銳的痛,兇猛地席捲了她。

傅籌問道:「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漫夭連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淡淡笑道:「沒事。」

有宮人上了新茶來,她端起一杯便飲,動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夾在了何處,就那麼一掙,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滿杯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了她的左肩,順著已經裂開的傷口的位置淌過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顆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傷口在痛,還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清脆的響聲混在優美的鼓樂之中顯得刺耳極了。

傅籌似乎忘記了場合,驚道:「容樂,你怎麼樣?可有燙著?」那緊張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沉浸在絕妙舞姿中的眾人都回了神,一齊望了過來。

寧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問道:「公主燙到哪裡了?可要緊?」

臨天皇微微皺眉,「容樂長公主可有恙?來人,傳御醫。」

漫夭見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就連樂聲也在臨天皇開口之時便停下了,孫雅黎僵立在屋頂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經沉鬱之極,甚至帶著明顯的恨意。

漫夭連忙起身,微行一禮,「一杯茶水而已,不礙事的。多謝陛下和王子關心!驚擾了各位,容樂十分抱歉。」

寧千易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擔憂之色。

臨天皇道:「公主沒事就好。」

九皇子湊到宗政無憂耳邊,說道:「七哥,璃月好像燙到傷口了。」

宗政無憂沒說話,也沒什麼動作,他只看到傅籌體貼地幫她擦拭著衣裳,不放心的問:「你……真的沒事嗎?」

漫夭淡淡笑著搖頭,推開傅籌的手,那動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傅籌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宗政無憂的眼中,實在是扎眼。他垂了眸子,絲絲痛意都被強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點痕跡。他勾唇苦笑,她燙沒燙著,都輪不到他來操心。在她面前,他什麼都不是,他的擔憂和心疼,都是多餘的。

這一鬧,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憋著悶氣。

孫雅黎回到殿中,朝著臨天皇行禮,臨天皇只點了點頭,並未給予特別的嘉獎和肯定。

孫雅黎轉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禮,語調謙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燙傷了玉體。雅黎這廂向公主賠罪了!」

這一賠罪,立刻顯得孫雅黎謙卑得體,大度容人,而漫夭這一國公主則是魯莽失儀,無可比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孫小姐哪裡的話,此乃容樂之過,容樂一時失手打翻茶杯,擾了小姐的舞興,還望小姐勿怪才好。」

孫雅黎端莊笑道:「久聞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羨慕。」

「小姐謬讚。」漫夭謙和而淡然應道。這女子這般盛讚,怕是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孫雅黎又道:「雅黎還聽聞啟雲國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對琴曲更是精通。雅黎從小便喜歡琴,尤其喜歡高山流水,並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動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與雅黎共彈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兩座閣樓遙遙相對的琴台,無聲歎息,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給她難堪,卻又讓她無法拒絕。

人們都知道啟雲國女子善音律歌舞,卻也知曉那音律指的是琵琶以及歌曲而非古琴。先前傳言她無才無貌,雖然容貌與傳言不符,但這一年多來,她低調行事,總是刻意避免成為人們的焦點,也從未在人前展示過任何的才華琴技。外人對她的印象,除了美貌,也僅僅是她曾設計過一個美輪美奐如仙境般的茶園,但因別人屢次花重金請她為其設計府邸而遭她拒絕之後,皆以為那茶園設計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另有高人。

今日本是選妃宴,在座的未出閣的女子展示才藝為的是取悅離王以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倘若她真應了孫雅黎的邀請,贏了孫雅黎,她一個有夫之婦搶了這些女子的風頭自是不妥,況且人盡皆知,她大婚之前便失身於離王,如此一來,自有不忘舊情之嫌。若是她輸了,那便是技不如人愧對她一國公主的身份,也丟了啟雲國的臉面。倘若她不應,別人又會說她生性怯懦,徒有容貌卻無才德。在塵風國人面前,她拒絕孫雅黎的邀約便是無聲承認,啟雲國不如臨天國。失了身份不說,緊接著還不定還有什麼樣的為難和羞辱。

心念急轉,應,還是不應?

對面九皇子低聲道:「七哥,這個孫雅黎人長得倒是美,舞也跳得好,就是心眼太小,她這明顯的就是在為難璃月嘛!你可千萬別選這種外表看起來端莊大方其實是小肚雞腸的女人做我的嫂子。」

宗政無憂握緊了手中的杯子,五指泛白,掃一眼孫雅黎,眼光冷如冰霜。再看向對面的女子,正好看見桌子底下漫夭瑩白纖細的手被另一隻大手握住,似在向她傳遞力量。他撇開眼,杯中之水灑了出來卻不自知。

寧千易濃眉皺了一皺,事關臨天、啟雲兩國尊嚴和體面,他身為塵風國王子,就是有心護她,也不好多言。

殿內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漫夭看,沒有一個人開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計量,有幸災樂禍等著看笑話,那些女子們怕是都很樂意見到她們二人翁蚌相爭的場面吧?這場宴會,孫雅黎搶盡了風頭,而她,誰不知她是離王唯一碰過的女人,現今,她在離王心裡的位置,誰也拿不準。

孫雅黎見她不動聲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轉身朝臨天皇行禮道:「望陛下恩准。」

這是兩國女子的較量,孫雅黎的琴技不凡乃眾所周知,臨天皇自是沒有異議,但礙於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著不開口。

孫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轉,起身走到孫雅黎身邊輕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規矩了!公主身份尊貴,怎可跟你同台撫琴?」說罷便拉著孫雅黎在殿中跪下,磕頭道:「臣婦教導無方,雅黎年紀輕,不懂事,請陛下寬恕!也請公主包涵。」

這下好了,又多了一條自持身份目中無人。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應下。漫夭看了看對面閣樓之琴台背後的帷幕,心中一動,緩緩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孫夫人言重了!容樂只是擔心自身技淺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眾位的耳朵,才一時拿不定主意。」

臨天皇笑道:「容樂長公主不必謙虛,朕,也想聽聽啟雲國的琴音。來人,備琴。」

漫夭回眸望對面閣樓,神色似是思憶懷念,「那琴台,雲紋雕刻,帷幕在懸,與容樂在啟雲國用來練琴的琴台有幾分相似,看上去很是親切。」

臨天皇毫不猶豫地笑道:「將公主的琴擺到對面琴台。」

孫雅黎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這大殿中自能受人矚目,而對面琴台距離雖然不遠,但同等的琴音,從對面傳過來勢必會弱上幾分,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孫雅黎笑道:「公主,請。」

漫夭轉身往對面琴台走去。迎面吹來的風抖動她的衣袍,她身子纖細羸弱,腳步看上去有些虛浮,彷彿隨時會倒下,讓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兩座樓閣相連的長廊,她唇邊淡定的笑容變成了薄涼和嘲諷,掃了眼周圍,長廊潔淨,欄杆堅固,沒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製造變故也是不易。

她抬手撫上左肩的傷口,掌心聚內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兒還來不及扶她之時,便已撞向了長廊的拐角。那雕欄尖尖的犄角對準的,正是她的左肩。

她悶哼一聲,用手撐著廊柱,臉色驀然慘白。

鮮紅的血,透過層層包紮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間的凝滯。

泠兒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聲驚叫道:「啊!主子,你的傷口流血了!」

漫夭輕輕地搖搖頭,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說不出一句話。

身後大殿,杯碎壺摔,連桌子都被掀了開去。還不等眾人反應,殿中已有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急速掠了出去,飛快來到她身邊。

這是什麼情形?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容樂長公主出事,傅將軍著急是因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此次選妃之人的離王卻比傅將軍更快一步趕到,並將容樂長公主抱在懷裡,臉色陰鬱之極。

這也就罷了,離王對容樂長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為什麼連初次見面的塵風國王子也這般緊張,失了該有的儀態?

寧千易顧及身份,並未如他們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遠遠地看著殿外的三人。

傅籌直盯著宗政無憂懷中女子蒼白的面孔,他一雙溫和的眼看起來仍然溫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卻是糾雜難懂。

意識比理智早一步啟動,宗政無憂感受著懷中女子的溫度,終於意識到一向沉著鎮定的自己,此刻的行為多麼的可笑。他望著女子左肩不斷暈染的殷紅血色,心被揪緊。為她點穴止血,對著一旁發愣的宮人,沉聲喝道:「一群廢物,還愣著做什麼,快傳御醫。」

那沉喝聲如悶雷一般,在寂靜的夜晚炸了開來,將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宮人們醒了神,雙腿一軟,差點從樓梯口滾下去,忙不迭領命下了閣樓。

漫夭心底一震,為什麼最快來到她身邊的人會是宗政無憂?為什麼他的聲音充滿怒氣隱含焦慮?她所認識的宗政無憂,不是冷漠無情對什麼都不關心嗎?他怎會為她這般大動肝火?

席中的少女們神色驚異,琴台上的孫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極致,高位龍椅之上的臨天皇面色難看之極,其餘的人目光各異,齊齊望著他們三人。

這樣多的人看著,漫夭就那樣被宗政無憂緊緊抱在懷裡,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們的身旁,沉默著不做聲。

氣氛詭譎難言。

大殿之中再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而遠處的蟲鳴卻清晰入耳。

夜色濃郁,月光透過烏青色的浮雲,與頭頂高懸的宮燈投射出來的暗黃光線,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們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泠兒想詢問傷勢,張口卻沒敢發出聲音。

漫夭終於緩過一口氣,用手摀住傷口,輕輕動了動身子。

宗政無憂皺眉,不自覺含了怒氣,「你這個模樣,還想做什麼?」

漫夭緊抿著的唇半點血色也無,她看了眼傅籌,也不說話,逕自推開宗政無憂。

身份,在這樣的場合永遠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傅籌伸手來扶她,語聲溫和客氣,「多謝離王如此關心本將的夫人,本將十分感激。今夜為離王選妃之宴,離王不宜離開大殿,還請回吧。本將自會帶容樂讓御醫查驗傷勢並妥善處理,就不勞離王費心了。」

漫夭望著傅籌向她伸過來的手,她薄涼的嘴角浮出淺淡的譏誚,但最終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宗政無憂自嘲的冷笑,她的選擇,令他的一切情緒以及行為都變得更加的可笑。他放開了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孫雅黎眼光一轉,走到漫夭身邊,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惑道:「這個犄角也沒有多利,怎麼將公主傷得這樣重?」她說著似乎覺得不妥,立刻調轉口氣,「公主千萬別誤會啊,我不是說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剛才跳舞害公主燙傷玉體,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傷……看來今日,雅黎是沒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責難過的模樣。

這女子可真會演戲。漫夭冷笑,此時的殿內,已有人小聲議論開來。

「沒見撞得有多重啊,怎麼就連站也站不穩了呢?」

「還不是怕丟人!為了逃避跟孫小姐對琴。」

「依我看,她這是譁眾取寵,故意吸引離王的注意,儘管傅將軍也很優秀,但離王可是咱臨天國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哪能甘心看離王選別人當他的妃子啊!」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跟我們搶男人,她也不害臊!」

「啟雲國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嗎?」

「你不知道啊?我聽說她從小是在冷宮裡長大的,是啟雲帝登基之後才把她接了出來。」

「怪不得呢!原來是冷宮裡長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來高貴得不得了,其實骨子裡就是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

含譏帶誚,嘲弄鄙夷,那些聲音低淺到幾不可聞。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聽清楚都不行。

漫夭喉頭翻滾的血腥之氣終是壓制不住,滲過她咬緊的牙關,沿著微微翹起的薄涼嘴角蜿蜒流淌下來,一滴滴地濺在傅籌的手上,溫熱而粘膩。

傅籌攏眉道:「容樂,我帶你去包紮傷口。那些人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你一向都是不愛計較的人,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他拿手擦拭著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絲與溫和不相稱的歉疚與心疼。

漫夭擋開他的手,冷笑著搖頭,不計較是因為她不想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費心神,但這並不代表她沒心沒肺無知無覺,她又不是木頭人,倒要看看,那些人還能說出些什麼話。

殿內的議論依舊小聲卻越發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著平靜的有些異常的宗政無憂,心中漸生不安。

奏曲不成,孫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禮才能歸其座位。她行完禮,眼光一動,轉身之時,用手扶著頭,似是頭暈,身子搖晃了幾下,腳步不穩,跌撞之間,便朝著右手邊宗政無憂的方向歪倒了過來。

宗政無憂連眉也不抬,冷炎適時出現,劍鞘一橫,便攔住了孫雅黎倒下的趨勢,以免她砸到不該砸的人。

孫雅黎的丫鬟連忙跑過去扶住。

臨天皇問道:「雅黎可是身子不適?」

孫雅黎回道:「雅黎忽感頭有些暈,應該沒大礙的,多謝陛下關懷。」

孫丞相的夫人道:「回陛下,雅黎為了準備今日之舞,已經好幾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她從小身子就弱,所以才會有頭暈之狀。」

臨天皇點頭道:「老九,你去下邊坐去,讓雅黎就近坐你那兒休息一會兒。」

席中的少女們面色皆變,心立時沉到谷底。臨天皇如此作為明顯是中意了孫雅黎,否則,那麼淺顯的伎倆,怎麼瞞得過皇帝陛下。

九皇子不情不願站起來,撇了撇嘴,走到孫雅黎身邊低聲道:「這麼老的招數你也用!別以為坐在我七哥身邊就是好事,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孫雅黎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在丫鬟的攙扶下,終於坐到了她心儀已久的男子身邊。咫尺間的距離,他的人,他的氣息,他的一切一切,都挨得那樣近,近到令她一顆芳心,止不住砰砰亂跳。有宮人上前撤去九皇子的杯子,為她斟茶。

臨天皇道:「無憂,你要好好照顧雅黎。」

宗政無憂恍若不聞,孫雅黎偷偷拿眼瞧他,只見他一隻手肘撐在桌上,微微傾斜著身子,慵懶的表情那樣迷人。

宗政無憂突然從宮人手中奪過茶壺,睨了一眼身旁雙頰暈紅心跳加速的女子,冷嘲一笑,抬手,緩緩地往她面前滿水之杯裡注入新的茶水。

孫雅黎愣了一愣。水立時滿溢而出,順著桌子流淌下來,險些滴上她的衣裙,她連忙挪開身子,那淡黃色的茶水便沿著深黑色地磚的縫隙,一直流淌下去。

他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孫雅黎頓時手足無措,見他面色深沉,也不敢言聲。周圍也因宗政無憂這一奇怪的舉動重又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他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九皇子揚唇,笑得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他就說嘛,坐到七哥身邊,不見得就是好事。

「這……」孫丞相的夫人正欲開口,被孫丞相急忙給阻止了。孫丞相畢竟在朝堂多年,懂得察言觀色,加之對離王有一些瞭解。

孫雅黎十分不解,想開口又有些不敢,她身後的丫鬟到底是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小聲提醒道:「王爺,小姐的水杯已經滿了,不能再倒了……」

「光!」

那丫鬟一句話還未落音,宗政無憂手中的茶壺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力道絕對夠大,聲音響亮極了,彷彿要震到在場所有人的心坎兒裡去。

他的動作這樣突然,連臨天皇都驚得身軀一顫,更遑論其他人了。

宗政無憂掀了眼皮,入地獄閻羅般的邪眸冷眼一掃,眾人皆是一震,心被高高提起,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茶壺碎了不知多少瓣,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四下彈開,砸在桌子或地上「叮叮」作響。

臨天皇皺眉,看了眼寧千易,繼而對宗政無憂斥道:「無憂,你做什麼?別驚擾了貴客。」

宗政無憂頭也不抬,冷笑道:「怕我驚擾貴客,你就別自作主張。」他那般放肆,半點情面也不留給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

「你……」臨天皇臉色頓變,就愈發作。

陳公公忙道:「陛下,您先喝口茶壓壓驚。」

臨天皇瞅了陳公公一眼,接過茶杯,啜了一口,心中仍是郁氣難舒,重重的將茶杯放到面前的桌上。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剛才是誰說水滿不能再倒了?」

那丫鬟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此時聽他這般冷言相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發顫,「是,是,是奴婢多嘴……」

宗政無憂鳳眸半瞇,那眼光冷厲無比,截口道:「你是多嘴!本王的事,豈容他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來人,掌嘴!誰先打掉她一顆牙,本王……賞他黃金百兩!」

那丫鬟駭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王爺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請王爺繞了我這一回吧……小姐,救我,救我啊……」

孫雅黎大驚失色,怔愣半響沒回過神來。這丫鬟跟了她好幾年,自有主僕情在,「王爺……」

宗政無憂不耐地揮手,冷冷道:「還不快動手!誰敢求情,拖下去一起打。」

那些宮人們見離王動怒,心中驚駭,生怕不聽命令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便也顧不得臨天皇發沒發話,反正左右都不過是個死字。

幾個宮人上前,一把提起癱在地上的丫鬟,拖到大殿中央。

兩個宮人捋了袖子,左右開弓,使足了力氣,那「啪啪」之聲,迴盪在大殿之中每個人的心裡,於六月天驚起一身寒慄。

丫鬟承受不住,慘叫連連,不一會兒臉頰高高腫起,有血絲從口角滲了出來。

一個宮人為了黃金,由巴掌改成半握的拳頭,另一個人見此也不甘示弱,揮拳而上。

帶著血絲的牙齒滾落在地上,丫鬟已是奄奄一息,那宮人欣喜地撿起來一顆牙,到宗政無憂面前邀功,「稟王爺,奴才幸不辱命。」

宗政無憂拉長了語調,緩緩道:「讓她吞下去!若吞不下去……就把她滿口牙全敲了。」

孫雅黎睜大瞳孔,驚懼地望著她身邊俊美如仙般的男子,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真如爹爹口中所說的冷酷無情。從前她一直不信,總覺得有著這樣一張純淨完美如仙般面孔的人,不可能殘忍。她將求救的目光看向她的父母,孫丞相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千萬別再多言。

孫雅黎低下頭,聽著丫鬟驚恐之極的慘叫聲,嬌軀輕顫,如坐針氈。

丫鬟痛得昏厥,宗政無憂擺手,那丫鬟立刻被拖了出去,有人上來清理了大殿內的瓷片和血跡。

宗政無憂端了宮人奉上的新茶,啜了一口,斜目望了孫雅黎,勾唇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個丫頭,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回頭叫陛下多賜你幾個就是。」他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凌厲的目光透過杯子掃向之前小聲議論的眾人,聲音低沉緩慢,「要想活得久一點,就該學會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也別以為會點小聰明,別人就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孫小姐,本王說的……對是不對?」

他迫近了身子,那樣冷冽如寒冰的氣息令孫雅黎雙唇發抖,臉色泛白,十指絞在一塊,低著頭,哪還敢開口。

空氣中仍有血腥氣殘留,時不時縈繞著鼻尖。這一招殺雞儆猴,令眾少女們受了驚嚇,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再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臨天皇這才歎道:「無憂,你鬧夠了?好好的晚宴被你攪得烏煙瘴氣。」嘴裡斥著他,眼光卻望向殿門口面色蒼白的漫夭。

漫夭也說不清此時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宗政無憂曾經那樣利用她傷害她,使她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如今又來護著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封得了這些人的口,又如何封得了天下人悠悠眾口?

此時,殿中之人是不能再說什麼,但她的尊嚴,她們啟雲國的臉面,卻不能靠別人來保全。

她推開傅籌,上前幾步,淡淡道:「今日之事,全因容樂一人而起,容樂心中甚感愧疚,就以琴曲相寄,聊表歉意。孫小姐,請!」

孫雅黎驚訝地望向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逃避與孫雅黎對琴,才故做受傷極重的模樣,沒想到離王出面鎮住全場之後,她竟然主動提出撫琴一事,怎不叫人奇怪?

宗政無憂面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