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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從樓梯摔下來的那次, 其實並不太嚴重。

並沒有任何的徵兆, 段嘉許連姜穎在自己附近都不知道。因為她是從身後, 突然把他推下去。他沒防備, 身體順勢往前傾, 摔了下去, 所幸是只有額角被磕碰到了。

那是大課間出去做操的時候。

身旁都是同班同學,有些人退避三分, 有些人站在原地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還有幾個人上前來勸著姜穎別太過了。

旁邊的袁朗把他扶了起來。

注意到這頭的動靜, 有班幹部立刻跑上樓去找班主任。

那一年,段嘉許還未滿十五歲。

少年年紀尚小,情緒上沒法輕易的調整和偽裝。就算他真因為父親做出的罪孽,有了些許的愧意,也因這種遷怒般的行為, 瞬間蕩然無存。

他用手背蹭掉額角的血, 抬眼看著姜穎,強行按捺著怒火:「你是不是應該跟我道個歉。」

姜穎抱著臂站在原地, 紅著眼, 說出來的話卻惡毒至極:「你沒死我跟你道什麼歉, 我每天都在祈禱你跟你媽早點死呢。」

聽著這話, 段嘉許慢慢掙開了袁朗的手。他的牙關漸漸收緊,臉上的肌肉不受控的抽了下, 眼神薄涼到了極點。

段嘉許默不作聲地往上走。

走到姜穎面前的時候, 他又重複了一聲, 說話刻意咬重了些:「你是不是應該,跟我,和我媽,道個歉。」

姜穎盯著他,聲音尖利起來:「我哪點說錯了!你不該死嗎!」

段嘉許火氣往上湧,沒了任何的理智。他氣極反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力道極重,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班主任恰好趕到。

在這個時候,段嘉許還聽到周圍的某個同學,小聲地說了句:「他怎麼好意思讓姜穎跟他道歉啊……」

段嘉許的動作一停,也在頃刻間被班主任攔住。

然後,他看到,那個本算是加害者的姜穎,在看到班主任的同時,突然就開始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可憐到了極點:「我爸爸死了……嗚嗚我爸爸……」

班主任反倒安慰起了她。

也因剛剛段嘉許的行為,厲聲指責起來:「段嘉許!你幹什麼呢!你沒半點羞愧的嗎?!」

段嘉許,你沒半點羞愧的嗎?

在這一刻,在周圍人的眼裡。

他似乎才是那個加害者。

班主任逼著段嘉許跟姜穎道歉,他卻只一聲不吭。他也沒站在原地接受教訓,直接轉頭離去,到廁所用水洗了傷口,在打了上課鈴之後,才回到了教室。

恰好是班主任的課。

看著段嘉許走進了課室,班主任停下了講課內容,冷笑起來:「連老師都不知道尊重,看你以後能成為怎樣的人。」

段嘉許坐回位置。

袁朗小聲說:「這老太婆最近吃錯藥了吧。」

他從抽屜裡拿出書,沒說話。

「你就忍忍吧,」袁朗忍不住說,「畢竟你爸爸真害死了她爸,你也算欠了她的……不過她可能就一時沒想開,以後就好了。」

段嘉許翻開書,臉上未乾的水順著下顎滑落,滴到課本上。

聞言,他的眼皮動了動,平靜地看了袁朗一眼,良久後,自嘲般地笑了聲。

段嘉許突然明白。

他不能表現出一點點的怒火,也不能為自己受到的傷害表達出一絲的不滿,不然,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和他父親是同類人。

他得對所有人溫和。

得永遠笑。

得當一個,看起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的人。

那一年,「道德綁架」這個詞彙還尚未出現。

段嘉許卻已經清晰地感受到。

自己正在遭受了。

-

掛了電話,桑稚走進旁邊的便利店裡逛了一圈,最後只拿了一條軟糖。店裡空蕩蕩的,除了店員沒見別的人。

桑稚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手機,在微信上跟段嘉許說了自己的具體位置。她怕影響他開車,之後也沒再說什麼。

找了個最近在追的漫畫看了起來。

室內的溫度比室外高一些,坐久了就有些悶。

桑稚看完最後一話,百無聊賴地抬起眼,順著玻璃窗往外看,突然注意到外邊有個小攤位。生意不算好,沒什麼顧客。

此時,兩個女生剛離開,手上拿著蓬蓬的一大團白色,看起來像雲朵。

是個大叔在賣棉花糖。

桑稚來了興致,出了便利店,也到攤位前點了一個。她很久沒吃過了,看到大叔的製作過程,還時不時地問幾句話。

看著漸漸變大的白色棉花糖,桑稚看著旁邊罐子裡五顏六色的糖,忍不住提了個要求:「外圈一層,能撒點粉紅色的糖嗎?」

大叔笑呵呵道:「行。」

下一刻,身後突然傳來段嘉許的聲音:「為什麼撒粉紅色的?」

桑稚猝不及防,下意識回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段嘉許就站在她的身後了。他的身子微微俯下,腦袋稍側。兩人對上了視線,距離瞬間拉近。

只有二十厘米左右。

隨後,段嘉許彎起唇角,吊兒郎當道:「是不是見到哥哥,心情都變成粉紅色的了?」

「……」

大叔在此刻也出了聲:「好了。」

桑稚收回眼,接過棉花糖:「謝謝。」

她拿著小簽子,在手裡轉了一圈。桑稚覺得好看,也沒捨得吃,又扭頭看他:「你說話怎麼這麼土。」

段嘉許揚眉:「土嗎?」

「土。」

「還行吧。」段嘉許笑,「我怎麼感覺,聽起來還挺浪漫的。」

「……」桑稚聽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想了想,也沒打擊他,扯開了話題,「你是開車過來的嗎?」

「嗯。」

桑稚:「你把車子停在哪了?」

段嘉許指了指:「那邊。」

「哦。」想著他加班的事情,桑稚隨口問,「你晚飯吃什麼了?」

「外賣。」

「那你現在想吃什麼?」桑稚伸手,盡可能地保持著原來的形狀,小心翼翼地撕了塊棉花糖,然後鬆了口氣,「我剛吃完沒多久,我不餓。」

頓了下,桑稚又平靜地補了句:「但我可以陪你去吃。」

盯著她的舉動,段嘉許沒回話,眼裡帶了幾絲玩味。

注意到桑稚把手抬起來,想把那塊棉花糖塞進嘴裡的時候,他忽地垂頭,咬住她剛撕下來的那小塊棉花糖。

他的舉動來的突然,桑稚一愣,呆呆地看著自己手指上僅存的小殘渣,而後措手不及地看向他:「你幹什麼。」

段嘉許舔了舔唇,很自然地說:「想吃棉花糖。」

「不行。」桑稚很護食,「這是我的。」

段嘉許看了她兩秒,反倒笑了出聲。隨後從口袋裡拿了紙巾,替她把手指擦乾淨,邊抬眸看她,調侃道:「小氣鬼。」

桑稚皺眉:「你才小氣。」

「快吃吧,」段嘉許不逗她了,「等會兒化掉了。」

桑稚又撕了一塊,磨蹭地塞進嘴裡:「那你要吃什麼?」

段嘉許:「去吃碗麵吧。」

「那去那家?」桑稚往附近指了指,「還挺好吃的。」

「行。」

兩人進了那家店,找了個位置坐下。

段嘉許簡單點了碗招牌,也沒要別的東西,隨口問:「最近在忙什麼?」

「我們學校最近要弄一個數字媒體藝術大賽,我打算參加。」桑稚老實道,「跟人組了隊,定下做動畫短片了,但還沒想好做什麼內容。」

段嘉許嗯了聲。

桑稚又道:「本來是打算弄微電影,但感覺應該很多組都會選這個。然後遊戲設計的話,又不會編程。」

段嘉許悠悠道:「我會。」

這語氣怎麼跟炫耀似的。

「……」桑稚瞅他,「你又不能幫我比賽。」

段嘉許半開玩笑:「你把那個組退了,咱倆組一塊。」

桑稚提醒:「必須是大學生。」

段嘉許漫不經心道:「嗯?我看著不像嗎?」

「……」

很快,段嘉許點的面上了。

桑稚手裡的棉花糖也吃了大半,剩餘的在室內的溫度下,漸漸化了。她把簽子扔進垃圾桶,拿紙巾擦手。

段嘉許的食慾似乎不佳,吃東西的速度很慢。

桑稚拿出手機玩,時不時抬頭看他幾眼。見那面半天都沒少一點,她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不想吃?」

「不是,」段嘉許面色不改地說,「我在拖時間。」

「……」

「吃慢點,拖兩個小時再送你回去。」

聽到這話,桑稚頓了下,又低頭看手機,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故作鎮定地說:「一會兒這面都泡爛了。」

段嘉許低笑了聲,沒說話。

她又隨口說了幾件事情,段嘉許都正常地回應著。一開始沒察覺,但時間久了,桑稚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感覺他今晚笑的次數特別多,但看上去心情卻沒有很好的樣子。情緒很淡,唇角生硬向上拉扯,帶了幾絲疲倦。

桑稚放下手機,遲疑地問:「嘉許哥,你心情不好嗎?」

段嘉許抬眼,似是覺得有趣:「怎麼發現的?」

「……」桑稚啊了聲,「真不好啊?」

段嘉許溫和道:「一點點。」

桑稚回想了下,突然有些後悔,乾巴巴地問:「因為我剛剛沒給你吃棉花糖嗎?」

「……」

桑稚有點不知所措:「那我現在去給你買一串?」

段嘉許把最後一口面吃完,抽了張紙巾擦嘴。他挑眉,覺得有些好笑:「想什麼呢。」

桑稚:「那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段嘉許淡淡道:「可能加班多了,有點累。」

兩人站起身,出了麵館。

桑稚沒懷疑:「那你就別加班了呀。」

段嘉許:「嗯。」

桑稚思考了下,忽地從兜裡摸出自己剛在便利店買的那條糖,撕開,遞了一顆給他:「請你吃糖。」

段嘉許接過,眉眼略微舒展:「哄小孩呢?」

桑稚眨了下眼:「哄老小孩。」

「……」

見他沒動靜,桑稚拿了一顆,把糖紙撕開,遞到他唇邊:「這個糖好吃,我哥也喜歡吃。」

段嘉許頓了下,就著她的手,低頭把糖含進嘴裡。

桑稚把剩下的都塞進他的手裡:「都給你吧。」

段嘉許盯著手裡的糖,眼底的陰霾散去,斂著下顎笑了起來:「我還第一次被人這麼哄。」

剛剛的舉動是有些親暱,但桑稚又不想看到他不開心。她別開視線,嘴硬道:「我只是剛剛吃太多棉花糖了,這個不想吃了。」

「嗯?」段嘉許抬眼,對上她的眼,視線莫名往下滑,停在她的嘴唇上。幾秒後,他的喉結滑動了下,啞著嗓子問,「那我能不能得寸進尺一下?」

桑稚也看他,誠實道:「可我只有這一條了。」

「……」

「你要想要的話,可以再去買。」

「不是糖。」段嘉許看著她,眼眸帶光,深邃又勾人。他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下唇,淡笑著問,「我能親你一下不?」

「……」桑稚沒反應過來,「啊?」

他收回了手,沒重複,仍然盯著她。

桑稚甚至有種自己出現了幻聽的感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血氣往上湧,耳根瞬間變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段嘉許等了一會兒,很紳士地又問一遍:「行不行?」

桑稚回過神,立刻拒絕:「不行。」

段嘉許遺憾般地啊了聲,退而求其次:「那牽個小手?」

桑稚有點招架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很正經地說:「沒在一起就做這種事情,你就是在耍流氓。」

段嘉許順著說:「那在一起?」

桑稚覺得內心搖搖欲墜,覺得只要他再說一句,她就沒法再堅持自己的立場,直接同意下來。她抿了抿唇,掙扎了半天,最後也只是硬著頭皮說:「你這都沒怎麼追我。」

沉默幾秒。

段嘉許喃喃道:「說的也是。」

「那,」他的眼尾一挑,語氣略顯輕佻,說出來的話,又似十分尊重地在徵詢她的意見,「我能當個流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