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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桑稚啊了聲, 收回視線, 遲鈍地點點頭。

低頭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她以為他早就已經忘了這事兒, 亦或者是根本沒當回事。而且桑稚沒見他提過談了女朋友的事情, 也沒見他帶給她看。

那之前在機場的那個是誰?

桑稚又看向他, 忍不住問:「那之前那個呢?」

段嘉許:「哪個。」

「就是, 」不知道自己突然提起那麼久遠的事情會不會顯得怪異,桑稚玩著手指, 假裝不經意地問,「我高一的時候來宜荷, 跟你一塊來機場的那個姐姐。」

「你高一的時候?」

「……」桑稚糾結了幾秒,只能說的更精準一些,來加強他的記憶,「我過來找我的那個網戀對象的那次。」

段嘉許想起來了:「我上司。」

桑稚抿了抿唇,硬著頭皮, 乾巴巴地繼續問:「那她怎麼跟你一塊過來。」

「那會兒我還不會開車吧, 」三年前的事情,段嘉許記不太清了, 回憶了下, 「而且那天好像通宵加班了, 有點不舒服。」

「……」

「你哥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她剛好聽到了,就順帶載我過去。」段嘉許側頭看向她, 狀似無意地補充, 「人孩子都上小學了。」

桑稚的思緒一時有些空, 忽地想起了自己極為難熬的那段時間,想起了被她藏進箱子裡封鎖起來的所有回憶。

想起了她刻意為之的疏遠。

想起了那段,她單方面開始,又單方面結束的暗戀。

桑稚沉默地點頭,心不在焉地問:「那你怎麼一直沒找對象?」

段嘉許隨口說:「你哥不也沒找?」

「……」桑稚想起舍友的話,面色複雜道,「那你總不能是一直在等我哥吧……」

段嘉許好笑道:「說什麼呢。」

桑稚低聲說:「我就是覺得奇怪。」

「剛畢業的時候沒時間,」段嘉許漫不經心道,「這兩年被我那上司介紹了好幾個,不太合適。」

桑稚哦了聲,沒再繼續問。

飛機起飛,空姐拿著毛毯在發放。

桑稚跟她要了一條,蓋到自己的腦袋上,假裝要睡覺的樣子。她的腦袋偏向窗戶的那一側,眼睛閉了又睜開,很快又閉上。

像是在想事情。

半晌。

桑稚稍稍低了頭。

從前覺得是傷疤的地方,在此刻都莫名像是被人用蜜填補上。她用力抿著唇,藏在毛毯裡的嘴角仍然控制不住般地彎了起來。

毫無聲息。

-

飛機到達宜荷市。

下飛機之前,桑稚聽到那個叫袁朗的人跟段嘉許要了聯繫方式。兩人找了個地方解決了午飯,之後段嘉許把桑稚送回了學校。

此時剛過還不到一點,宿舍只有寧薇一個人。

桑稚的宿舍沒電梯,住在三樓。段嘉許幫她把行李箱扛上了宿舍,也沒多呆,禮貌性地跟寧薇打了聲招呼,又囑咐了桑稚幾句話,很快就離開了。

等他走了,寧薇好奇道:「他這是以什麼身份送你過來的?」

桑稚蹲在地上,拉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長輩吧。」

「……」寧薇說,「還長輩啊?」

桑稚沉默幾秒:「其實我也不大清楚。」

聽到這話,寧薇立刻湊了過去,眨著眼道:「這是發生了什麼?」

「我現在就有點分不清,」桑稚思考了下,語氣有些遲疑,「因為我感覺他以前說話好像也是這樣的。」

「啊?」

「但又好像不太一樣。」

「他跟你說什麼了嗎?」

桑稚停下動作,小聲道:「他剛剛跟我說,這幾年他沒談戀愛。說是沒找著合適的。」

「等會兒,那他以前談過戀愛嗎?」寧薇驚了,「不會沒有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桑稚說,「我總不好問那麼多。」

「那你說覺得分不清是什麼意思呀?」

「我小時候他就這樣說話,比如他載我回家,然後還會說我偷偷笑什麼,或者是,說我見到他就臉紅。」桑稚撓了撓頭,「就挺不要臉的一個人。」

「……」

「他最近,我感覺有點變本加厲。」桑稚吐了口氣,磨磨蹭蹭道,「我就分不清,你懂吧。感覺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寧薇:「你覺得他可能也有點喜歡你啊?」

「沒。」桑稚立刻否認,「也不是。」

「……」

注意到寧薇的表情,桑稚跟她對視了好幾秒,突然洩了氣:「好吧,是有那麼一點兒。」

寧薇:「你幹嘛連有這個想法都不敢說,你條件又不差。」

「因為我覺得不太可能。而且,我自己挺清楚一點的。」桑稚輕聲道,「因為我喜歡他,因為有這種心思在,所以他的一些對他來說,覺得很正常的舉動,可能也會被我曲解了意思。」

「……」

桑稚笑了聲:「我還挺有經驗的。」

暗戀的人。

自戀,卻又自卑。

「而且,這關係本來就,不太好轉變。」桑稚低下眼,繼續收拾著東西,「要是他是個陌生人,我現在估計就去追了。追不到,大不了就不聯繫了,也沒什麼好怕的。」

寧薇不太懂她的感受,歎息了聲,又問:「你來宜荷之前,你們多少年沒見了啊?」

「感覺我初二之後就沒怎麼見了吧。」桑稚補充了句,「初二下學期之後,他就很忙了,後來就回宜荷了。」

「你認識他的時候多大?」

「初一下學期。」

「你是覺得他是看著你長大的,不可能有那個心思嗎?」

「差不多吧。」

「那如果按你這樣算的話,」寧薇無辜道,「你初二之後就跟他沒怎麼見過了,一直到大一才再見面,這哪能算看著你長大。」

「……」

好像有點道理。

桑稚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說,猶豫道:「這中間的時間,也有見過幾次。」

「講道理。」寧薇說,「我高三那個暑假,我爸抱了條狗回來養,那一個月賊粘我。我這個寒假回去,它都不認得我了。」

「……」

「連狗這麼忠誠的動物都這樣,你這幾年才見幾面,算什麼看著長大啊。」寧薇說,「頂多算個,小時候認識的哥哥。」

「但他有給我送禮物啊。」桑稚說,「還有平時也會問我的學習什麼的。」

「哦。」寧薇說,「那勉強算個網友吧。」

「……」

「我就是按我的想法說,你聽著就好。我弟弟現在也讀初中,假如他有個朋友,我認識,也把他當小朋友。」寧薇說,「他長大之後,如果長得還挺帥,來追我。」

桑稚看著她。

寧薇笑瞇瞇地:「對不起我還真有可能……嘿嘿嘿……」

「那你覺得,」桑稚眼巴巴道,「我現在要怎麼辦?」

「就順其自然吧。」寧薇說,「你也不要老覺得他比你大什麼的,正常來相處就行。如果他撩你什麼的,你就也撩回去?」

桑稚有些鬱悶,點點頭。

「話說,變本加厲是什麼意思啊?」寧薇好奇道,「你覺得以前的相處方式好一點,還是現在的好一點?」

桑稚認真想了想:「我覺得最近的,有點,不知道怎麼形容……」

她莫名想起了桑延的那句「土到掉渣的情話」,不好意思說出來,只能含糊道:「原本的就挺好。」

-

回到家之後,段嘉許看了眼微信。

剛剛在飛機上遇到的袁朗給他發來了好友驗證,他隨意地掃了眼,沒按同意,直接退了出來。

段嘉許拿了換洗衣物,進廁所快速洗了個澡,隨後回了房間,躺到床上打算補個眠。

手機在此刻響了起來。

段嘉許看了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

錢飛:「你到宜荷了?」

段嘉許:「嗯。」

錢飛有些憂傷:「你這次一去,咱倆又要多久才能見一面了。」

段嘉許笑了聲,懶洋洋道:「要不是你結婚了,聽你這語氣,我還以為你暗戀我。」

「什麼啊。」錢飛說,「我還想著你動作快一點,我這次結婚的時候,你能把你喜歡的那姑娘帶過來,讓兄弟們見一面。」

段嘉許:「哪那麼快。」

錢飛吐槽:「你不說你做的挺好的嗎?」

「……」提起這個,段嘉許的眼皮抬了抬,坐了起來。他有些難以言喻,輕咳了聲,「還是別提這事了。」

「怎麼?」

「你說這小姑娘喜歡的類型怎麼這麼奇怪。」段嘉許無言到直笑,「我真沒見過這種人。」

「啊?」

「兄弟。」想到叫桑延的那聲哥哥,以及這幾天桑稚的反應,段嘉許眉心一跳,「雖然還挺有意思,但我真——」

「……」

「覺得荒唐。」

「……」錢飛說,「你他媽能不能別吊我胃口。」

段嘉許沒了睡意,起身,坐到客廳,從茶几下拿了包煙出來。用打火機把煙頭點燃,他思忖了下,笑道:「真有點難。」

錢飛要瘋了:「什麼啊!」

「那姑娘跟我說了個,喜歡的類型。」段嘉許咬著煙,神色慵懶,「我這段時間,學了點。」

錢飛不可思議道:「你沒事兒吧?你學別人幹什麼。」

段嘉許低笑著:「這不是走捷徑嗎?」

錢飛:「有用?」

段嘉許挑眉:「確實沒什麼用。」

錢飛:「那你的打算?」

段嘉許:「再說吧。」

「你就不怕人姑娘看上別人了啊?」

「這不挺正常的事兒。」段嘉許扯了扯唇角,不鹹不淡地說,「遇到個好點的人就行。」

「你怎麼活得跟個出家人似的。」

「……」

錢飛苦口婆心道:「你正常來不就得了?你這學的,跟替代品有區別嗎?兄弟,咱又不是條件多差,還得這樣討好人啊?」

段嘉許坐直起來,指尖輕敲,把煙灰抖落。他沒吭聲。

錢飛:「話說,那姑娘說的是什麼類型?」

這次段嘉許沒瞞著:「男狐狸精。」

「……」

「按我的理解,大概就是,」段嘉許停頓了幾秒,悠悠道,「風騷,浪蕩,無恥的結合版。」

錢飛忍不住道:「這說的不就是你嗎?」

「……」段嘉許被煙嗆到,咳嗽了幾聲,「你這什麼話?」

「我問你個事兒,」錢飛認真思考了下,誠懇道,「畢竟我也沒見過你說的這姑娘,你自己想想,她說的有沒有可能是你啊?」

段嘉許的表情一頓。

「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錢飛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總不能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自己得觀察一下,她說有這個人,你見過嗎?」

段嘉許把煙頭摁滅,神色若有所思。

錢飛:「我大學時給人當備胎也這樣。兄弟,你記得嗎?外語系的那個,一跟男朋友分手就找我,復合了又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她給我出謀劃策,我就按著她的性格編了一個。」

半晌。

段嘉許出了聲:「可能性不大。」

「……」

過了幾秒,他又喃喃道:「但也有可能。」

「算了我懶得跟你說了,我老婆叫我了。」錢飛說,「還有,我提醒你一句,你這個人本來就那樣了,你也別刻意那樣了。」

「……」

「不然就會有點,用力過猛。」

「……」段嘉許說,「等會兒。」

「幹嘛。」

「這事你跟別人說了嗎?」

錢飛嘿嘿地笑:「沒呢,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

「這就別說了吧。」段嘉許緩緩道,「難得跟你說點心事,總告訴別人——」

「……」

「還挺讓人傷心的。」

「……」

-

掛了電話,段嘉許又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他想著桑稚醉酒時說的話,又開始想著再往前點的事情。

但都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記憶都沖淡了不少。

昨晚熬了夜,今天起得又早,段嘉許此時太陽穴處繃緊,還有些疼。他站起身,不再想這個事情。

段嘉許回了房間,聽到手機響了聲,又掃了一眼。

發現又有個好友驗證,備註寫著:我是姜穎。

他把手機蓋上,趴到床上闔了眼。

吵醒他的是一連串的電話鈴聲。

段嘉許坐了起來,看到外頭的天已經暗了下來,房間裡黑沉沉的,只有手機屏幕亮著光。

來電顯示是宜荷市的陌生號碼。

段嘉許盯著看了兩秒,接了起來。

聽筒裡瞬間響起了姜穎的哭聲,像是喝了酒,聽起來迷迷糊糊的:「段嘉許,你可終於接我電話了……我找你還得,用別人的號碼。」

「……」

「我聽袁朗說,你在追一個女的……真的假的?」

段嘉許的語氣不帶情緒:「你有事?」

「我過成這樣,你憑什麼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姜穎說,「我……我原諒你了行嗎?咱倆,咱倆……」

「我問你個事兒,袁朗說咱倆要結婚了?你傳的?」段嘉許打斷她的話,吊兒郎當道,「你難不成,想讓我娶你啊?」

沉默下來,幾秒後。

姜穎輕聲冒出了句:「不行嗎?」

段嘉許唇角的弧度一斂,直接掛了電話。他站起身,找到工具把電話卡拔了出來,折斷,扔進垃圾桶裡。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發著疼,胃也隨之疼了起來。

段嘉許進了廁所裡。

像是覺得極為噁心,他彎下腰,莫名吐了幾口酸水出來。段嘉許打開水龍頭,漱了漱口,用冷水洗著臉。

良久。

段嘉許抬起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忽地笑了下。

你相信嗎?

這年頭,還有人認為。

罪名這種東西,是應該要連坐的。

-

大一下學期的課,明顯多了不少。桑稚的課表都是滿的,一周下來除了週末,也沒什麼空閒時間。

年後,段嘉許的工作似乎也忙,沒日沒夜的加班。

兩人各有各的事情,溝通基本都是通過微信。

雖然寧薇是那麼說,但桑稚跟他相處起來,還是跟先前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也許是隔著一道屏幕的關係,他也沒再像先前那樣,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轉眼間,三月就到了底。

兩人約好週五晚上一起吃個飯。下課之後,桑稚回宿舍把東西放好,正打算出門的時候,段嘉許給她來了個電話。

桑稚邊接起來,邊從包裡拿出口紅,薄薄在唇上抹了一層。

「你現在在哪?」段嘉許說,「組裡突然說要弄個聚餐。」

桑稚的動作停住,猜測道:「那我不用出門了嗎?」

段嘉許鬆散道:「我這不是來問你意見,你不想跟他們一塊吃,就不去了。咱倆吃別的。」

「沒事兒。」吃什麼不是吃,桑稚不太介意,「去吧。」

「那你出來吧。」段嘉許說,「我在門口了。」

桑稚掛了電話,理了理頭髮。她又瞅了幾眼鏡子裡的自己,很快就出了門,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段嘉許的車就停在校外。

桑稚坐了上去,跟他打了聲招呼:「嘉許哥。」

一個月沒見,段嘉許的頭髮長長了些,微微遮蓋了眉毛。面容冷白,眼睛下方一層青灰色,看上去是熬了不少的夜,有些睡眠不足。

段嘉許嗯了聲,掃了她一眼,便發動了車子。

桑稚:「你們聚餐定了地點了嗎?」

段嘉許:「就上回那家火鍋店。」

桑稚點頭。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低頭玩起了手機。過了一會兒,段嘉許主動開口道:「最近課很多?」

「對啊。」桑稚說,「週一到週五的課表都是滿的。」

「自己注意休息。」

「哦。」

又過了一會兒,段嘉許慢條斯理地問:「還有去找那個男狐狸精嗎?」

「……」桑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問這個幹嘛。」

段嘉許笑:「隨便聊聊。」

桑稚沒吭聲,繼續玩手機。

段嘉許:「你說的那個人,是你們學校的?」

桑稚老實道:「不是。」

「那你還能認識誰?」

「……」見他沒完沒了了,桑稚有點怕會露出破綻,熄了屏,磕磕絆絆編著謊言,「就,我在校外認識的。」

段嘉許:「這樣啊。」

桑稚鬆了口氣,看向窗外。

段嘉許又問:「怎麼認識的?」

「……」

窒息了。

他到底哪來那麼多問題。

桑稚硬著頭皮,中規中矩地說:「出去玩的時候認識的。」

段嘉許:「在哪認識的?」

「好像,好像是,」桑稚遲疑道,「酒吧吧,我學校附近的酒吧……」

段嘉許看著前方,想到再次跟她見面是在KTV的小門外。他忽地彎起唇角,慢慢的,放出了個魚餌:「是嗎?我怎麼聽你喝醉的時候,說是在KTV認識的。」

「……」桑稚愣了。

她還真說了什麼嗎?

她!真!喝!斷!片!了!

桑稚嚇得有些說不出話。她沒敢看他,舔了舔唇,改口道:「哦,好像確實是KTV,我記錯了。」

沉默了好幾秒。

而後,桑稚聽到段嘉許突然笑出了聲。

桑稚立刻看向他,有些心虛:「怎麼了。」

段嘉許還在笑,帶著淺淺的氣息。他的心情似乎極好,桃花眼明而亮,稍稍揚起:「沒什麼。」

「……」

「就突然覺得,」段嘉許勉強收斂了笑意,低聲道,「你錢飛哥還挺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