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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桑稚的音量不大,語氣也平靜。但也許是因為內容過於震撼,在此刻就像是用喇叭擴了音,傳進另外兩個人的耳中。

沉默被打破,氣氛有一瞬間的放鬆。而後,又進入了一個更尷尬的局面。

段嘉許斂了斂唇角,依然沒說話。

女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是被戳中了心思,亦或者覺得這只是無關痛癢的玩笑話。她臉上的笑意掛不住了,舉著手機的手漸漸放下。

桑稚悄悄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

很湊巧地跟他對上了目光。她立刻低下眼,做賊心虛般地把書包背到胸前,摸索著裡頭的手機,當做自己只是一個背景布。

又過了幾秒。

段嘉許收回視線,順著桑稚的話說:「嗯,我有點渣。」

「……」

「而且最近有點應付不來了。」他輕笑了聲,搖了搖手裡的手機,散漫道,「你要想給我打電話,可能還要排個號。」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似乎沒覺得這些話有什麼不妥,臉上沒半點羞愧。就像是覺得有一副好的皮囊,就高人一等了一樣。

段嘉許輕佻地抬了下眉:「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女人深吸了口氣,勉強保持著禮貌:「不用了。」

「那可惜了。」段嘉許歎息了聲,惋惜道,「要不還是留個聯繫方式吧?說不定你哪天改變注意……」

沒等他把話說完,女人直接轉頭走了。

剩桑稚和段嘉許兩個人站在原地。

等看不到女人的背影后,段嘉許撇頭看向桑稚,悠悠地問:「小孩,哥哥湊不到三十個了,怎麼辦?」

「……」

這語氣溫和又平靜,彷彿真的是在詢問。

又像是笑裡藏刀。

桑稚甚至覺得,他還不如對自己發脾氣。殺傷力估計還沒這麼強。

「差一個。」段嘉許笑了下,「這個月怎麼過?」

「……」桑稚不敢說話,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背脊發麻。膽怯的情緒一下子襲滿心頭。

站在一旁的段嘉許沒再說話,安靜得過分。

彷彿是在醞釀什麼大招。

桑稚實在是害怕,這次連偷看都不敢,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無法預知的未來讓她忐忑不安。她嚥了嚥口水,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鼓足勇氣,快速喊了句「哥哥再見」。而後突然拔腿往前跑,像是逃難似的。

段嘉許揚了揚眉,輕鬆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了回來。

「跑什麼?」

還沒跑兩步就被抓到。

桑稚突然意識到逃跑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她洩了氣。

「太晚了……這天都快黑了。」桑稚心虛地低著頭,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叫,「一會兒我媽回家了,看到我還沒回去會擔心的。」

段嘉許象徵性地看了看天空:「這麼晚了,哥哥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桑稚立刻說:「沒事,車站就在附近,然後下車了我就差不多到家了。哥哥你也得回學校,不然回去要很晚了。」

「嗯?」段嘉許說,「我之前怎麼沒看出你這麼關心我。」

「……」反正跑不掉了,桑稚乾脆破罐子破摔,「哥哥,就這麼一件小事情,你幹嘛記那麼久,你又沒什麼損失。」

段嘉許懶洋洋道:「怎麼就沒損失了?」

桑稚理直氣壯:「你考慮那麼久,不就是不想給那個姐姐號碼,又不好意思拒絕。那我剛剛不是在幫你嗎?這麼一算,你還得跟我說一句謝謝呢。」

小姑娘胡扯的功夫倒是厲害,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段嘉許盯著她看了好幾秒,似是氣笑了,他輕扯了下嘴角,說:「行。」

「不過哥哥你剛剛也幫了我。」他就這麼應下,桑稚的心裡還是半點底氣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說,「那我們就扯平吧。」

「這可不行。」段嘉許說,「走吧,哥哥親自上門答謝。」

「……」

這個年齡的小孩,最害怕的兩個詞估計就是——「告老師」、「叫家長」。

眼前的人總拿這兩個點來恐嚇她,讓她瞬間沒了脾氣。桑稚不敢再惹他,很憋屈地說:「你怎麼動不動就要告家長,你這樣很幼稚。」

段嘉許眼尾稍揚,淡淡道:「我這不是還差個女朋友,心情不好嗎?」

桑稚反駁:「那你是來幫我見老師的,又不是來相親的。」

「行,你告訴我。誰教你這些的?」段嘉許好笑道,「還一天換一個女朋友,說的哥哥跟鴨一樣。」

桑稚眨了眨眼,沒理解:「這為什麼跟鴨一樣?」

「……」

突然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個剛上初中的小朋友。

段嘉許的表情一頓,抓了抓臉,隨後提起她背著的書包,面不改色道:「就養寵物的意思,養鴨子,然後給鴨子一天換一個主人。」

桑稚順勢把雙臂抽出來。她想了想,雖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還是裝作懂了的樣子。

「哦。」

粉藍色的書包就這麼落入他的手中。

段嘉許在手裡掂量了下這書包的重量,扯開話題:「這麼輕?」

兩人往車站的方向走。

桑稚:「我沒什麼要帶的。」

段嘉許:「作業呢?」

桑稚的表情這才有了變化,磨磨蹭蹭道:「……我不想寫。」

「不想寫?」段嘉許說,「那你時間用來幹什麼了?」

「……」

「小孩,你得聽話。上課好好聽講,別破壞課堂紀律,故意跟老師作對,作業也好好完成。」想到剛剛辦公室的那個男孩,段嘉許又囑咐了句,「還有,不要早戀,成年了再說,你這個年齡就好好處點純真的友誼。」

桑稚瞅他,敷衍般地哦了一聲。

見她完全沒聽進去,段嘉許似是不經意地補充:「你要是再被叫家長,今天我冒充你哥哥過來的事情估計會暴露,那我到時候可真的會完蛋。你總不能就這麼恩將仇報吧?」

桑稚:「下次你再過來不就好了……」

段嘉許沒應下,笑意斂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桑稚有點怕他生氣,也因此一下子就沒了自己的立場:「我知道了。」

他這才笑了:「真乖。」

語氣像獎勵一樣。

段嘉許俯下身,親暱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走吧,哥哥送你回家。」

-

把她送到樓下。

段嘉許沒有要上去的意思,把書包放到她面前:「回去吧。」

桑稚點頭,乖乖道:「謝謝哥哥。」

走到大門處,桑稚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慢騰騰地把門打開。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遇見,身後也聽不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她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回了頭。

段嘉許還站在原地,恰好跟她對上視線。

像是被當場抓了包,桑稚的臉漲紅,立刻喊:「哥哥再見!」

隨後手忙腳亂地跑進摟裡。

家裡還沒有人回來,房子空蕩蕩的。

桑稚用手貼著發燙的臉,快速地踢開鞋子,跑到陽台處,抓著防盜欄往下看。段嘉許已經快走出小區了,此時單手舉著貼在耳邊,像是在打電話。

過了幾秒,彷彿注意到什麼。他忽然抬起頭,往桑稚的方向看去。

桑稚猝不及防,又做賊心虛。

她猛地背過身蹲下。

心跳砰砰砰直跳,像是下一刻就要從身體裡跳出來。她嚥了嚥口水,無端的心虛和無措讓她不敢動彈,過了好一陣子才重新往外看。

卻已經看不到段嘉許的身影。

桑稚吐了口氣。

心裡莫名覺得有些空落落。

-

這事解決的格外順利。

老師那邊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妥,父母那邊毫不知情,也因此,桑稚也沒受到過多的教訓。可卻像是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後遺症。

她開始不斷地,反反覆覆地,想起同一個人。

有什麼帶著酸澀,又能嘗出一絲絲甜味的東西,在冒出萌芽。

桑稚覺得這種感覺很莫名,也很不知所措。她不敢跟任何人說這個事情,覺得有些羞恥,又像是一夜長大,有了屬於自己的,不能跟任何人說的秘密。

桑稚開始不斷地走神。

草稿本上,日記本裡,也漸漸開始填滿了一個男人的名字。儘管,她連那個人名字對應的是同音的哪個字都不知道。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段時間。

也許是因為沒再見面,被時間漸漸沖淡。又或許是,被她強硬性地壓在了心底,想當做不存在那樣。

轉眼間,期中考試結束,迎來了端午假期。

桑稚早早地就回了家,從冰箱裡拿了碗草莓,趴在沙發上慢吞吞地啃著。父母還沒回來,家裡就她一個人,電視上的動畫片發出歡樂的背景音樂。

忽然,玄關處的門被打開。

桑稚下意識看過去,一瞬間就看到了桑延的臉。

沒想到他這個假期會回來,桑稚愣了一下,而後像沒看到似的,收回視線,繼續看著電視。

桑延氣笑了:「不知道喊人?」

「你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下,」桑稚的手裡拿著顆巴掌大的草莓,邊咬著邊說,「媽媽剛剛打電話叫你煮兩碗飯,你快去煮吧。」

桑延涼涼道:「我都沒跟她說我回家,她怎麼叫我煮?」

桑稚的目光沒從電視挪開過,從旁邊摸索著手機,給黎萍撥了個電話,而後按了擴音:「你不信的話,我給她打個電話。」

桑延懶得理她,到冰箱裡拿了瓶冰水喝。

那頭很快就接通了電話,喊道:「只只,怎麼了嗎?」

「媽媽。」桑稚面不改色地說,「哥哥回來了,你剛剛是不是讓我叫他煮飯呀?」

桑延把冰箱關上,往桑稚的方向看。

而後,他聽到電話裡的黎萍沉默了幾秒,然後說:「對啊,他煮了沒?」

桑延:「……」

桑稚嚥下草莓,提高了音量,對桑延說:「哥哥,媽媽問你煮了沒!」

桑延盯著桑稚看了好一陣子,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走進了廚房裡。見狀,桑稚爬了起來,走到廚房,倚在門邊探頭看:「他現在在煮。」

又跟黎萍說了幾句,桑稚便掛了電話。她看著桑延的背影,突然想起了把段嘉許認成他的事情。沉默半晌,她莫名冒出了句:「哥哥,你在大學有談戀愛嗎?」

桑延沒理她。

「沒有嗎?一次都沒有嗎?」像是對這個事情很感興趣,桑稚連動畫片都不看了,「我說真的,哥哥。」

桑延回頭,語氣不太好:「幹什麼?」

桑稚認真道:「你要不要去整個容?」

「……」

桑延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不想再看到她,背過身,冷笑道:「上次跟我一起回來的那個哥哥,你還記得不?」

桑稚咬東西的動作一頓,垂下眼,慢吞吞地說:「記得。」

「他說你跟我長得像。」

「……」桑稚沉默幾秒,突然冒出了句,「我惹他了嗎?」

「什麼。」

桑稚抿了抿唇,不悅道:「沒有的話,他為什麼罵我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