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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一時間, 所有記憶順著此刻往前拉。

生日那晚,他背著她輕聲說:「溫霜降,再許個願。」

飛到宜荷去找他那次, 兩人在酒店裡,聽她訴說完一切後,他鄭重而又無謂似的說:「我原諒你了。」

看到她被車興德弄出的傷口,桑延模樣沉而無力:「你能考慮下我的感受?」

再繼續往前。

兩人在一起那天,桑延忽然出現在麵館裡。在盛大的雨幕下,他低著眼看她, 眉眼間少年感十足:「這麼多年, 我還是只喜歡你。」

向朗回國後, 幾人吃完飯玩大冒險,他抽到了個「最近坐飛機去的城市」的真心話, 無甚波瀾地說著「宜荷」兩字。

再前。

因為各種意外, 桑延莫名成為了她的新室友, 也因此,兩人爭執了一番。他盯著她,語氣毫無溫度:「倒是沒想到, 我在你心裡是這麼長情的人。」

直至。

重逢後, 第一次在「加班」見面的那天。他神色淡淡,往她身上扔了件外套,卻像是對待陌生人般地自我介紹了起來:「我是這家酒吧的老闆, 姓桑。」

……

與此同時, 桑延手上端了個碗進了房間。注意到地上的報紙和雜物,以及溫以凡手上的照片, 他的神色稍愣, 卻沒半點被窺探到秘密的情緒, 只是說:「怎麼又坐地上。」

溫以凡抬眸看他。

桑延走到她旁邊,朝她伸手:「趕緊起來。」

溫以凡沒動,聲音輕不可聞:「你一直有來宜荷找我嗎?」

「嗯。」桑延承認,「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什麼?」

桑延沒再繼續說,從一旁拿了個軟墊給她:「墊著。」而後,他又將手裡的紅糖水遞過去,抽走她手裡的照片:「先喝了,一會兒涼了。」

溫以凡順從地接過,雙手捧著碗,低下眼,眼眶漸紅。極強的愧疚和不知所措一點點地往她身上壓,讓她連看桑延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她想說,你都過來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可她又想起了自己說的那些話。

溫以凡垂著頭,慢慢道:「你幹嘛來找我……」

她都說了那樣的話了。

那麼多過分的話。

桑延扯起唇角,模樣風輕雲淡地:「不是說了,跟你說過了嗎?」

而後,他又補充了句:「自己想想。」

溫以凡盯著碗裡的紅糖水,腦袋裡漸漸浮現起溫良哲去世那天,桑延在公交站對她說的話。

——「我不是太會說話的人,但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論你知不知道。

就算已經說過,我不會再纏著你。

也依然會信守承諾。

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溫以凡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遲鈍地喝了一口紅糖水。隨著嚥下的動作,眼淚也順勢掉出來,砸進碗裡。她用力抿唇,又喝了一口。

瞥見她的模樣,桑延偏過頭,半開玩笑道:「不是,這麼難喝啊?」

「……」

「溫霜降,不准哭,聽見沒有?這有什麼好哭的?」桑延沒再避開這話題,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跟我在一塊前遇到什麼大事兒都不哭,現在哭多少次了。你這樣我成什麼了?」

溫以凡不吭聲,邊哭邊喝著紅糖水。

盯著她這模樣,桑延心疼之餘又莫名有點兒想笑:「你這怎麼這麼委屈?不想喝咱就不喝,犯得著邊哭邊喝嗎?」

溫以凡停下動作,哽咽著說:「我…畢業典禮的時候好像看到你了,但我覺得你不會來的…我就以為是認錯了……」

「那不挺好,」桑延輕描淡寫地說,「你要認出來了,我多沒面子。」

溫以凡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碗裡,濺起小幅度的水花:「…我就該跑過去的。」

就算只有絲毫的可能性。

也不該就這麼忽略掉。

她在那兒跟同學歡聲笑語地拍著照,聊著天的時候,遠遠站在人群的另一邊,再獨自一人離開的桑延會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

單方面前來,單方面見她一面,再單方面離開。

溫以凡的胸口像是有個石子重重壓著:「我為什麼對你做過那麼多不好的事情。」

「幹什麼呢,這事兒咱不都和好了嗎?早翻篇了。」桑延把她手裡的碗拿回來,隨意擱到地上,「還是你還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兒?」

「……」

溫以凡抽了抽鼻子,認真思考了下,卻也想不到其餘的了。她抬起眼看他,忽地想起了個事情,跟他坦白:「我佔過你便宜。」

桑延挑眉:「這事兒不是每天都在發生?」

「……」溫以凡本來負面情緒還很重,但這會兒被他弄得也有點想笑了。她盯著他,忍不住湊過去抱他,「就咱倆沒在一起前。」

桑延抬手摟住她的腰:「嗯?」

「我假裝夢遊。」溫以凡誠懇說,「抱了你一下。」

「……」

「什麼時候?」桑延神色頓了下,似是覺得不可置信,過了幾秒才笑出聲,「不是,你還做過這種事?」

溫以凡也沒覺得心虛,帶著鼻音:「就當是我提前使用我的權利了。」

「那會兒不是一直表現的挺正直麼?」桑延乾脆讓她整個人坐到自己腿上,慢條斯理道,「原來背地裡呢,抱了這種心思。」

「……」溫以凡盯著他,很坦然,「對。」

桑延低笑起來,看著心情似乎很好,低頭親了親她。他側頭看著散落一地的報紙,提醒:「去收拾,還全翻出來了,弄得亂七八糟的。」

溫以凡點頭,卻沒半點要動的意思。

兩人就著這姿勢,安靜呆了一會兒。

溫以凡忽地喊他:「阿延。」

桑延:「嗯?」

「我想比你多活六年。」

桑延眉心微動:「為什麼?」

溫以凡眼角還紅著,鄭重其事地說:「這樣就能,多愛你六年。」

咱倆就扯平了。

「……」

桑延頓時明白了,低頭笑:「算了,我還想多活幾年。」說完,他把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壓,與她對上視線:「留到下輩子再還吧。」

下輩子。

你先喜歡我六年。

然後。

我也會讓你,像我現在這樣。

得願以償。

-

隔天是週日。

桑延不用上班,溫以凡也恰好在這天調休。

兩人一大早就醒來,搬家公司準時上來。把房子收拾乾淨,最後檢查完沒有遺漏的東西後,溫以凡把鑰匙留在鞋櫃上。

離開了他們兩個住了兩年的合租房。

注意到她的神色,桑延問:「怎麼?」

溫以凡誠實說:「有點捨不得。」

「有什麼捨不得的,不都跟我住麼?」桑延用力揉她腦袋,懶懶道,「你要喜歡呢,咱以後的房子也裝修成這樣不就得了。」

溫以凡的那點惆悵也順勢消散,彎唇說:「那咱倆不就像現在一直分房睡了?」

「……」桑延臉上情緒收起,手挪下,改掐她臉,「我就不該哄你。」

桑延把車子開進中南世紀城的地下停車場。

兩人比搬家公司早到些。

下了車,溫以凡不知道方向,全程被桑延牽著走。兩人進電梯後,上了九樓。這棟樓一層只有兩戶,他走到B戶門前,輸入指紋開門。

桑延也沒急著進去,停在原地,抓著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把她的指紋也錄了進去。而後,他還隨意似地提了句:「除了咱倆沒別人能進來。」

溫以凡心不在焉地點頭,目光往裡邊看。

這房子的面積比他們先前的合租房要稍大些。進門後有個小的入戶花園,再往裡就是廚房,對面是餐廳,再靠裡是客廳。

裝修風格現代化,色調偏暖,顯得有些溫馨。

沒等她看完,桑延打斷了她的注意力,牽著她往裡走:「門的密碼晚點發你微信上。跟以前一樣住就行,就搬了個地兒,沒別的變化。」

溫以凡應了聲,繼續觀察著裡頭的環境。

該有的傢俱都已經有了,但整體還空蕩蕩的,桌面和櫃子裡都是空的。還帶著一股長久沒人居住的潮濕霉味,不過似乎是有人來打掃過,看著很整潔。

兩人到沙發旁坐下。

溫以凡隨口問:「我睡哪間房?」

桑延靠在椅背上,慢騰騰地說:「想睡哪間睡哪間。」

溫以凡看他。

「想睡廁所廚房都行,反正呢,我這人也不太挑。不管哪個位置,」桑延偏頭,話裡的暗示意味很足,「我都能奉陪。」

「……」

溫以凡感覺自己還是個有點底線的人:「那咱這不就算是婚前同居了嗎?」

「那怎麼了?」桑延神色傲慢,學著她昨晚的話,「反正是遲早的事情,我怎麼不能提前使用我的權利?」

「……」

恰在這個時候,搬家公司也到來。

桑延去開門讓他們進來,溫以凡也起身,打算去主臥看一眼。她覺得自己確實沒必要再糾結這事,還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主臥最靠裡。

溫以凡打開門進去。

裝修風格偏少女風,淡粉色的牆面,白色的床,旁邊放了個小型的梳妝台。窗邊還放置了張讓她工作的書桌,再旁邊是書櫃。

地上鋪著淺色的地毯。

這是桑延的房子。

主臥卻,裝修成了女孩子的風格。

沒多久,桑延也跟著她走了進來。

溫以凡轉頭:「你這房子什麼時候裝修完的?」

「前年吧。」桑延漫不經心道,「不過這間重新裝修了下。」

溫以凡又看向房間:「那怎麼弄成粉的?」

「給你弄的,」桑延說,「這不是以防你不跟我睡一塊麼?」

「所以你要跟我一塊睡這間嗎?」溫以凡的唇角彎起,忍著笑說,「那你不就成了個很有少女心的大老爺們兒。」

「……」

外頭陸續傳來工人搬運行李的動靜聲。

桑延又出去跟他們溝通。

溫以凡在房間呆了會兒,走到窗邊去打開窗,給室內通風。又過了好一陣,她正想出客廳看看時,口袋裡的手機正好響了。

她拿出手機,垂眸點亮屏幕。

桑延:【密碼150102】

溫以凡看了須臾,明知故問:【是數字有什麼含義嗎?】

過了幾秒。

桑延:【?】

桑延:【你對像生日。】

溫以凡:【沒了嗎?】

兩人就這麼一個在客廳一個在房間地用微信交流。

桑延直接發了條語音:「自己好好想。」

在房間裡,溫以凡都能聽到他在外頭不太痛快的語氣。

溫以凡眼角下彎,立刻順他毛:【哦,是咱倆在一起的那天。】

也是,她再一次覺得。

運氣降臨到她身上的那一天。

-

車興德案的一審宣判在九月份的時候下來,因犯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數罪並罰,判處死刑。而車雁琴因幫助車興德毀滅證據,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溫以凡負責的這個案子的後續報道,也從這裡徹底結束。

而這兩個人,也從這個時候開始。

從她的人生裡徹底消失。

今年的9月22號是南蕪一中的百年校慶。

提前兩周,溫以凡就從鍾思喬那得知了這件事情。但她對這興趣不大,也不知道那天能不能騰出時間來參加,便給出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哪知鍾思喬卻格外堅持,一定要她一塊來參加。

甚至還讓她帶上桑延。

溫以凡只好提前跟主任申請了調休,又跟桑延提了這個事情。他問了下是什麼事,也沒多說什麼,很快就同意了下來。

校慶當天。

兩人下午的時候才出發到南蕪一中,到門口跟鍾思喬和其他高中同學會合。很多人溫以凡都不太記得了,只覺得眼熟,但名字也叫不上來。

見到他倆在一起,好些人第一反應就是他們從高中談戀愛到現在。

溫以凡聽了也沒反駁。

南蕪一中這個校慶辦得很大型,此時校園裡人很多。順著走下去,到處都是各種陳列著展覽,介紹著辦校歷史和各種知名人物。

逛了一圈。

溫以凡和桑延不知不覺就跟其他人走散了。

夏天氣溫高,陽光也猛烈,像個巨大的蒸籠。加上這人流密集,像是把這燥熱放大化,呆久了也有些遭不住。

可能是察覺到她的狀態,桑延瞥了眼不遠處的教學樓:「回教室看看吧。」

溫以凡點頭。

兩人進了教學樓內,順著樓梯往上。

很久沒回來過了,但似乎跟從前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有些地方翻了新。溫以凡沒跟桑延說話,只是觀察著四周,像在跟回憶裡一一重合上。

人漸漸少了下來,看著空蕩蕩的,像是放學之後的校園。

溫以凡和桑延都沒有主動提及,卻都默契地在第四層停下。再往前走,穿過面前的走廊,左轉,往內側的區域走。

她看到了那熟悉的校用飲水機。

是溫以凡第一次見到桑延的地方。

溫以凡突然覺得這種感覺還挺神奇,轉頭看向他:「學長。」

桑延側頭,眉梢微揚。

溫以凡笑:「你知道高一十七班怎麼走嗎?」

「知道呢,學妹。」桑延倒是配合,拖著腔,語調欠揍,「往前走右轉。」

這回跟當初兩人一前一後去到教室不同。

溫以凡繼續牽著他,並肩走著。她順著記憶,右轉,走到最裡的那間教室。很神奇的是,時隔這麼久,班牌號仍然是高一十七班。

教室門開著,裡頭桌子整齊擺放著,桌面上沒有任何東西。

像個剛被搬空的舊教室。

溫以凡走了進去,坐到兩人當前後桌時,自己坐的那個位置。桑延也順勢坐到她後邊。時光在此刻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的夏天。

剛坐到位置上,溫以凡就用餘光察覺到了什麼,眼眸立刻垂下。

看到整個抽屜裡都是玫瑰花。

她的目光滯住。

有個猜測漸漸在腦子裡浮現起來。

溫以凡屏住呼吸,伸手從裡邊抽出一朵玫瑰。

在這個時候,溫以凡感覺到桑延的腿往前勾,放到她的椅子下方,輕輕一撞。動作惡劣又張狂,像是從前的任何一次。

她回過頭。

看到桑延身子靠著椅背,眉眼意氣風發,一如當年。他的下巴微揚,輕扯唇角,露出右唇邊上淺淺的梨渦,忽然說:「溫霜降,我給你個承諾。」

溫以凡訥訥道:「啊?」

「跟我在一起之後,」桑延眼眸漆黑,喉結輕滾了下,「你的所有願望都會實現。」

「……」

溫以凡的視線下滑,這才注意到桌上的戒指盒。她怔怔地盯著裡頭銀色的戒指,覺得這雖然是之前兩人已經提及過的事情,但真正到來的時候仍覺得驚喜和震撼。

她手執一朵玫瑰,另一隻手抬起,像是想碰一下那個戒指。

下一瞬間,桑延就抓住了她的手,固定住。

「溫霜降,跟我結婚麼?」

溫以凡對上他的視線,眼眶莫名其妙就開始泛酸。她盯著他難得帶了緊張的模樣,漸漸與從前那個少年重合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嗯,只想跟你結婚。」

桑延也跟著她笑,緩慢地將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往上推。

像要將她的一生就此套牢。

——「跟我在一起之後,你的所有願望都會實現。」

嗯。

你又實現了我一個願望。

外頭陽光刺眼,毫不吝嗇地撒了進來。教室內安靜空蕩,知了大聲叫喚著,帶來極為濃厚的夏天氣息,沾染著青春的味道。

眼前的男人從始至終,彷彿沒有絲毫的的改變。

溫以凡莫名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也忘了是哪個午後。

那天也如今天這般天朗氣清,空氣燥熱而綿長。溫以凡坐在位置上,翻閱著珍妮特·溫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看到裡頭的一句話時,內心一動。

只覺得,她也希望能遇到這樣一個人。

溫以凡從抽屜拿出摘抄本,打開筆帽,認認真真地往上寫:「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愛我,明白愛和死一樣強大——」

還沒寫完,溫以凡的身子突然被人從側邊一撞。她毫無防備,筆尖在本子上重重劃過一道,再拉過,蹭到了身旁人的手臂上。

溫以凡嘴裡的道歉還沒說出來,下意識抬眼。

在那一刻。

她撞上了桑延的目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