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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謝爺

杜太師下葬當天, 送葬路兩邊,擺滿了各家族的路祭。

一些受過杜家恩惠的文人, 自發換上粗布麻衣, 跟在送葬隊伍後面送靈。杜家後人們哭得形容憔悴,幾乎靠著下人的攙扶, 才勉強能挪動步子。

有人寫了祭文, 有人在路邊作揖送行,就連一些還沒有離開京城的他國使臣, 也在路邊擺上了祭品。

花琉璃穿著白衣,身上沒有半點珠翠, 青絲用幾支素銀簪束著。花家擺的路祭, 與順安長公主府擺的路祭相隔很近, 花琉璃見嘉敏神情憔悴,猜到她在杜府陪了杜琇瑩一夜,走到她身邊問:「一夜沒睡, 扛得住嗎?」

「我還好。」嘉敏歎氣:「杜表姐這半個月來,瘦了整整一大圈。」

花琉璃抿了抿嘴, 沒有說話。生離死別,縱是出身富貴,也逃脫不了。

沒過多久, 遠遠有哀樂聲傳來,花琉璃知道這是送葬隊伍過來了。

紙錢漫天飛舞著,八大金剛抬著棺木,時走時停。棺木停下時, 孝子賢孫們便要跪下,行三拜大禮。

杜琇瑩的父親哭得後背躬著,抱著牌位踉蹌往前走,連經過各家路祭台時,都顧不上道謝。

不過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會去追究杜大人的失禮,他們朝杜太師棺木行了一禮,再抓出一串金元寶,在祭盆裡點燃:「恭送杜太師,願您來世福壽雙全,吉星高照。」

花家點燃金元寶的,是花琉璃的三哥花長空,因為他是花家最有文化的人,花應庭覺得,讓考上狀元的兒子來燒金元寶,杜太師會走得開心一點。

「杜姐姐。」花琉璃在杜家送葬隊伍中,看到形銷骨立的杜琇瑩,她擔憂道:「請多保重。」

杜琇瑩沉默地給花琉璃福了福身,沉默地跟在隊伍裡,慢慢遠去。

跟在後面的文人們在默默哭泣,讓這場葬禮顯得轟轟烈烈起來。

死後能有這麼多人真心哭泣,也算得上是問心無愧了吧。

即使見慣了生死,花琉璃心情也有些低落,她看著地上飄落的紙錢,聳拉著肩回府換了一身衣服,對花長空道:「三哥,我跟嘉敏出去走走。」

「小小年紀,不要有氣無力的。」花長空拍了一下花琉璃的發頂,「打起精神來。」

「哦。」花琉璃外出找到已經換好衣服的嘉敏,「走吧,我陪你到茶坊坐坐。」

謝爺剛進城,馬車就正面迎上送葬隊伍。民間有規矩,絕對不能衝撞送葬隊伍,這叫沖煞,會給人帶來厄運。

他沒想到剛到京城,就遇到這種事,連忙讓謝家馬車隊避讓到一邊。

掀起馬車窗簾子,謝爺發現送葬隊伍裡,有很多文人,心裡有些疑惑,難道死的是德高望重之人?

看著漫天飛舞的紙錢,還有送葬隊伍裡舉著的送魂幡,謝爺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不然怎麼會不早不晚,剛好在他進京時,遇到這樣的下葬隊伍?

等送葬隊伍走遠,謝爺拿下捂著口鼻的手帕,啞著聲音道:「去打聽打聽,這是誰的葬禮。」

很快打聽消息的小廝回來了:「老太爺,剛才過去的,是杜太師的靈棺。」

「杜頌聞?」謝爺愣了愣,好半天才歎氣道,「沒想到竟然是他。」

當年他與杜頌聞同朝為官,可是由於他們兩人政見不合,所以交情不太好。當時大晉流傳著一句話,那就是南謝北杜,他們謝家在南方文人中,有很高的名望,而杜家則是在京城及周邊州郡很有影響力。

先帝病逝,當今陛下登基後,他向陛下提出重修晉國禮則,陛下拒絕了。他一怒之下,辭官回了南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踏足過京城。

沒想到時隔近三十年,再回到此地,得到的第一個消息竟是老對頭死了。

可惜杜頌聞的幾個兒子都是平庸之輩,他一死,杜家想要繼續維持在北方讀書人的地位,恐怕就難了。

想到這,謝爺心情又暢快了起來,杜家倒下,那就是他們謝家的好機會。只可惜謝瑤無用,沒能嫁給太子,不然謝家也能趁著這個機會,把勢力發展到京城這邊。

馬車直接趕到樂陽公主府,謝爺年事已高,為了趕路幾乎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他扶著小廝的手臂,渾身僵硬地走下馬車,還沒靠近公主府大門,就被禁衛軍攔了下來。

「老先生,此乃公主府,不可擅闖。」

「老朽乃南方謝家的人,聽聞家主病重,特來探望。」

「你是謝家人?」看守的護衛看了眼謝爺,態度冷漠,「抱歉,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公主府。老先生若真是謝家人,可以奏請陛下,拿陛下手令進去。」

「多謝小兄弟告知。」謝爺客氣地拱手,轉身回到馬車裡,面色瞬間沉了下來。

昌隆帝竟然把家主跟樂陽公主軟禁在了府中,看來陛下對謝家的厭惡之情,已經超越了他跟樂陽公主的兄妹之情。

謝爺又去了一趟大理寺,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大理寺不讓他探望謝瑤。

他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只好帶著下人們在客棧裡住下,然後拜託以前的同僚,希望他們能想辦法,讓自己面見陛下。

只可惜他三十年沒來京城,以前交好的朋友,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能夠幫他說話的,竟是寥寥無幾。

人走茶涼,他早就不在朝裡做官,這些人分明是怕跟他們謝家扯上關係,受到刺殺太子案的牽連。

謝爺只好四處送禮求人,舍下了老臉,才與戶部尚書曹進伯搭上了關係。

曹進伯當年參加科舉的時候,謝爺是那屆科舉的副考官,勉強算得上有「師生之誼」。

聽謝爺說明來意,曹進伯道:「謝老先生的奏折,晚輩願意替您送進去,只是陛下願不願意見您,晚輩無法保證。」

「曹大人願意替老朽把奏折送到陛下面前,老朽已是感激不已。」謝爺心頭鬆了口氣,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就算對謝家有怨,看到奏折以後,也會見他一面。

出了尚書府,謝爺看著繁華得不像記憶裡的那個京城,擺手讓扶他上馬車的小廝退開:「老夫想四處走走看,你們讓馬車在後面跟著。」

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陛下剛登基不到一年,由於先帝偏寵妖妃,為妖妃修建行宮,弄得京城烏煙瘴氣,百姓們人人自危,很是小心。

現在的這個京城,人來人往,時不時還能見到頭髮膚色有異的外族人,老百姓們穿的衣服也鮮亮,四處都是歡聲笑語,熱鬧得很。

與南方不同的是,這邊的女子更加豪放,就連穿衣打扮也比南方女子開放。臨近初夏,一些女子穿著漂亮的紗衣,胳膊的形狀在紗衣下若隱若現。

謝爺皺了皺眉,女子還是溫婉些好看。

「杜姐姐,你這麼天天悶在家裡,對身體不好。」

「對,杜表姐,這邊茶樓風景獨好,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樓下的景致一覽無餘,看到漂亮的少年郎,還能往他頭上丟一塊手帕,或是扔下幾朵花,看到他們手足無措的模樣,也很好玩。」

這是哪家姑娘,竟如此隨性無禮?

謝爺眉頭皺得更緊,就見幾個打扮精緻的少女,圍著一個身穿素色衣服,頭戴銀簪的女子,說說笑笑毫不避諱四周有外男經過。

不過三十年而已,京城裡的這些女子,都這樣了?

他捂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

「老太爺,您沒事吧?」花琉璃正勸著杜琇瑩出來散心,見路邊一個老爺子捂著胸口喘個不停,連忙叫來會一些醫術的鳶尾:「鳶尾,替這位老爺子看看。」

「急怒攻心,肝火太旺。」鳶尾看了兩眼,取了一粒藥丸遞給老太爺:「老太爺,人到了您這個年紀,就要講究不怒、不喜,您要放寬心神。」

瞧著老太爺穿著綾羅綢緞,也不像是缺吃少穿的人家,怎麼脾氣還這麼大?

謝爺捏著來歷不明的藥丸,一口氣沒上來,仰著頭翻了幾下白眼。

「哎,你這老人家脾氣也太大了。」鳶尾乾脆把藥丸直接喂到老爺子嘴裡,見他面色漸漸好下來後,才道,「老爺子,有什麼事慢慢來,氣出病來可無人替。」

謝爺板著臉道:「多謝。」說完,看了眼方才說說笑笑的幾個華服少女,轉身坐進馬車。

他不能再看京城裡這些女子的豪放行為,怕再看下去,他眼睛受不了。

謝爺又在客棧裡等了兩天,終於等到了陛下願意召見他的消息。第二天一早,他換上乾淨衣服,匆匆進了宮。

可惜他去得太早,昌隆帝還沒有下朝。

「謝老爺,您已經很多年沒進宮了,老奴陪你在四周走走。」趙三財慇勤地招待著謝爺,若不是他在樂陽公主府門口碰壁,恐怕不會相信,軟禁家主的人會是陛下。

「那就有勞公公了。」謝爺不敢得罪昌隆帝身邊的太監,只有順著他的話來說。

「您太客氣了。」趙三財叫來幾個宮女太監,與他一起陪謝爺去往御花園。

京城裡繁華了很多,皇宮卻還是三十年前的樣子,高高的宮牆,恭敬謹慎的宮人,還有彩蝶飛舞的御花園。

先帝在世時,因妖妃獨愛牡丹,所以整個御花園種滿了各種各樣的牡丹花。三十年過去,御花園裡的牡丹少了很多,多了一些其他的花。

謝爺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了一對男女親密的說笑聲。

「殿下,這朵花是整個御花園最美的花,送給你了。」

「你騙人,這根本不是最好看的,我分明看到了一朵更美的,你把它送給我好不好?」

「在哪?」

「就在我眼裡。」

謝爺停下腳步,扭頭看趙三財,這是哪位皇子,竟敢在御花園與女子如此輕浮地說話?

趙三財把頭埋得更低了一點,殿下今天又沒去上朝!

「殿下說錯了,最漂亮的花明明在我眼裡。」

「那我送給你,你送給我,好不好?」

「好呀……」

「咳咳咳。」謝爺實在聽不下去,他乾咳幾聲,提醒這對在御花園裡談情說愛的年輕人,旁邊還有其他人。

「趙三財?」太子從假山後探出頭,玉冠上還戴著一支半開的牡丹花,「你今天怎麼沒在父皇身邊伺候?」

「老奴見過太子殿下,見過福壽郡主。」趙三財笑瞇瞇道,「陛下今天召見謝家老爺子,老奴奉命在宮中等候。」

「謝家的老爺子?」太子取下玉冠上的牡丹,轉身牽住花琉璃的手,把牡丹戴在了她的鬢邊,隨後滿意地點頭,「我家琉璃果真國色天香,這花不及你。」

這個輕浮的年輕人,就是當今太子?

謝爺再看太子牽著的少女,這不是兩天前,他在大街上看到的那群少女之一?

趙三財喚她為福壽郡主,難道她就是未來的太子妃?!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小明的爺爺活到了一百歲。

花琉璃:雨女無瓜,懂的伐?

謝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