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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然而就在她即將靠近時,兩個帶刀的衙役攔住了她……

「這位嬸子,請問你有什麼冤屈,可以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達。」

「嬸子?」石飛仙如遭雷擊般看著說話的衙役,這個衙役長著圓臉,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她摸著自己的臉,她竟是到了被人叫嬸兒的年齡嗎?

她抬頭再看,發現謝啟臨竟然越行越遠,只好匆匆道:「我是你們大人的舊識,請兩位差爺讓我與謝大人見上一面。」

「舊識?」小衙役懷疑的看著石飛仙,這個女人穿著粗布衣服,像是服苦役的罪婦,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與他們家大人是舊識?

見衙役不相信她的話,石飛仙焦急道:「我真的是你們家大人舊識,不信你們去問他,是不是認識石飛仙?」

貴族女子的名字,一般不會告訴身份低賤的男人,但現如今她已經落得如此下場,哪還會在意名字不名字?

見石飛仙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樣,衙役勉強點頭道:「你現在這裡等著,待我去問問。」

「謝謝,謝謝。」石飛仙連連道謝,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粗糙的手掌磨疼了她的眼眶。

謝啟臨打算去郊外看一看今年農作物的長勢,聽衙差叫住自己,他讓馬兒停下,低頭看著拱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衙役,「怎麼了?」

「大人,有位婦人自稱是您的舊識,希望見您一面。」

「舊識?」謝啟臨皺起眉頭,回頭忘了眼身後,遠遠瞧見被衙役攔著的灰衣婦人,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便搖頭道,「我在西州並沒有認識的故人。」

衙役聞言準備退下,可是想到那個婦人哀求的眼神,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她說自己叫石飛仙,您一定認識她。」

石飛仙?!

這個深埋在記憶中,很久不曾出現過的名字,在這個時候被一個十七八歲的衙役說出來,讓謝啟臨有種荒誕之感。他回頭看了眼那個婦人,沉默片刻:「帶她過來。」

灰衣婦人漸漸走近,謝啟臨看著她滄桑的模樣,沉默良久:「石姑娘。」

石飛仙看著端坐在馬背上的謝啟臨,有些侷促的捏了捏灰布裙擺,她身上的衣服是統一配發的,站在身著官袍的謝啟臨面前,忽然覺得尷尬萬分。

「見過謝大人。」她福了福身,雖然多年沒有講究這些禮儀,但是刻印進骨子裡的這份優雅,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洗去的。

傳話的衙役驚訝地看著兩人,原來真的是舊識,這個婦人不知是什麼身份,行禮的樣子與別家的女子就是不同。

「石姑娘這些年可好?」謝啟臨沒有想到,當年那個一步出八腳邁的貴族小姐,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他看了眼四周的百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石姑娘到茶樓一敘。」

石飛仙沉默地點頭。

兩人進了茶樓,謝啟臨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石飛仙突然想到,當年她也喜歡挑靠窗的位置坐,每次謝啟臨與她論詩,也會挑景色好,窗戶寬敞的包間,等著她的到來。

很快差點上桌,謝啟臨為石飛仙倒了一杯茶,「西州並沒有好茶,希望石姑娘不要在意。」

「我如今能喝上一口乾淨水便感激不已,又怎麼會挑剔茶葉好壞。」石飛仙伸手去端茶,一雙粗糙的手暴露在謝啟臨眼前。

他移開視線,轉頭看著窗外,遠處是綿延的黃土牆,還有漫天的風沙。

「我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裡。」石飛仙察覺到謝啟臨有些冷淡的態度,侷促一笑,「我哥還有姐姐好嗎?」她聽說前朝太子禪位給了容瑕,這種情況下,容瑕絕對不能殺了廢太子,她姐是廢太子的髮妻,就算失去了自由,日子也會比她現在好過。

謝啟臨轉頭看她,半晌後道:「石大人很好,現在領了太常寺卿一職,雖然算不上顯赫,但也頗受人敬畏。」

「那……他成親了沒有?」

謝啟臨搖頭:「抱歉,我並沒有聽到石大人成親的消息。」

「是、是嗎,」石飛仙有些迷茫,她捧著茶喝了一口,抿了抿有些干的唇,「那我姐呢?」

謝啟臨沉默片刻,扭頭不去看石飛仙的神情:「令姐派人刺殺皇后,陛下與和親王震怒,被和親王休棄。後因石大人求情,皇后饒了她一命,但是令姐跟令兄回去後,便自殺而亡了。」

「自殺……」石飛仙怔忪良久,抹去臉上的淚,「她倒是比我有勇氣。」

她忽然不想再開口求謝啟臨救她了,如今就算她消去罪籍又能如何,難道當年她與京城那些人的舊怨,也能一筆勾銷麼?

難道京城那些人,就能忘記她與當朝皇后有過嫌隙嗎?即便班嫿不會在意這些,那些急於討好班嫿的人,也會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拿欺辱她作樂。平白牽連哥哥,給他的仕途增添麻煩。

她在京城中待了那麼多年,又怎麼會不明白京城裡那些人的心思。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也做過這樣的事。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緊緊捏著茶杯,這樣讓她更有底氣一些,「當年不想讓你娶班嫿的人太多,我跟著推波助瀾,害了你們家,對不起。」

謝啟臨閉了閉眼,掩飾住心底的情緒:「怪只怪我,虛榮又得意,若……」

若他像容瑕那般堅定,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能保持堅定不移的態度,他與班嫿的婚約,也不會以那樣尷尬的方式收場。

他自以為的清高,自以為的瞧不起班嫿,不過是因為心底的不安與自卑,他怕自己抓不住班嫿,怕自己配不上她,所以迫不及待的展示出自己的自尊,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不是他謝啟臨抓不住班鄉君,而是他瞧不上她,不想娶她。

他喜歡才華橫溢,溫柔似水的女子,這一切都是班嫿沒有的。

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差點相信,他只喜歡才華橫溢的女子,拒絕去想班嫿的好,也拒絕接受自己與班嫿在一起時,那無處安放的心,以及總是不知道怎麼擺放的雙手。

那時候的他太年輕,不知道這就□□心萌動,不知道這就是面對喜歡之人的羞澀。

待他終於明白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我來西州的時候,身上沒有換洗的衣物,也沒有討好衙役的銀兩,甚至沒有一粒乾糧,」石飛仙把有些苦澀的茶水一飲而盡,「所有人避我如蛇蠍,只有一人派手下送來了一個包裹,並說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她雖然沒說自己是誰,但是那個護衛的言行打扮,仍舊讓我想到了一個人。」石飛仙嗤笑一聲,「是班嫿。」

謝啟臨不自覺看向石飛仙,想要從她口中,聽到更多關於班嫿的事情。

注意到他這個眼神,石飛仙苦笑:「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與她自小就看不順眼。十幾年前,我甚至安排小宮女引她去了結冰的荷花池,想要她死在冰下。」

謝啟臨面色微變,那時候的石飛仙才多大,十歲?十一歲?

「怎麼,沒有想到我是這樣的女人?」石飛仙輕笑一聲,她再也不用維持自己溫柔的假象,竟覺得十分暢快,若是那個時候班嫿便死了,後面還會不會有這麼多事情惹出來?

「明明一切都已經計劃好,卻忽然冒出了容瑕,」石飛仙自嘲,「讓我安排好的人,無法再下手。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向來規規矩矩的容瑕,竟會在宮宴上離席,還剛好與班嫿遇見?」

「為什麼?」謝啟臨看著石飛仙,「那時候她還不到十歲的年齡,你為何這麼恨她?」

「你竟然真的信了?」石飛仙嗤笑,「看來我在你的心中,就是這樣的女人吧。」

謝啟臨沒有言語。

「我實話告訴你,想要殺班嫿的不是我,而是容瑕生母林氏,」石飛仙冷笑,「林氏對德寧大長公主恨得銘心刻骨,連帶著班嫿也一併恨上了。我只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真相而已。」

林氏恨著班家人,她的兒子卻娶了大長公主的孫女,並且視若珍寶,不知林氏九泉之下,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謝啟臨沒有想到當年還會有這麼一場生死危機,若那個時候容瑕沒有出現,班嫿……會不會已經死在了冷冰冰的水中?

「石姑娘……」他喉嚨有些發乾,「下個月我要回京中敘職,你有沒有信件需要我帶回去的?」

「信件……」石飛仙沉默半晌,徐徐搖頭,「石家早已經覆滅,我哥在京中並不容易,就讓他以為我死了,這樣對他對我就好。」

桌上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啟臨點頭:「我知道了。」

「多謝謝大人招待,我也該回去了。」石飛仙站起身,朝謝啟臨福了福,「告辭。」

「石姑娘,」謝啟臨叫住石飛仙,「芸娘,是不是你安排過來,接近我的?」

石飛仙腳步微頓,「她不是我的人,但我安排過人引導你,讓你以為只有跟芸娘私奔,才能彰顯出你的氣節。」

過往那段談詩論詞的風雅時光,撕開外面的文雅,內裡滿是算計,難堪得讓謝啟臨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多愚蠢。

「謝大人還有問題嗎」

謝啟臨搖頭:「慢走。」

當天夜裡,石飛仙就接到了一紙調令,說她這兩年表現得很好,上面給她換了一個輕鬆的活計。

頂著四周眾人羨慕的眼神,石飛仙收拾好包袱,去了城內當差。

她沒有告訴謝啟臨,當年知道林氏的陰謀以後,她還幫林氏引開過幾個宮女,因為她也恨不得班嫿去死。然而這一切再也不重要了,因為現如今活得艱難的是她,而被她嫉恨過的女人,已經高高在上,成為了萬民之母。

過往恩怨情仇,全都是一場笑話。

她就是這場笑話中最拙劣的戲子,自以為能贏得滿堂喝彩,結果看客的目光,早已經不在她身上。

從西州到京城,一半旱路,一半水路,整整耗時近兩個月,謝啟臨才重新回到這個離開了三年的地方。

城門還是那扇城門,看守城門的護衛卻不知道已經換了幾撥,謝啟臨把文書與腰牌遞給護衛時,發現不少人都喜氣洋洋,便問道:「不知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從外地回京敘職,不知道京城裡發生的喜事也不奇怪,」護衛把文書與腰牌還給謝啟臨,對他拱手道,「前幾日皇后娘娘誕下麟兒,陛下大喜,親手在大月宮正牆上掛了一把弓。說來也奇怪,咱們京城有大半月沒有下過雨,皇子殿下誕生那一日,竟是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您說這是不是上天對咱們的恩賜?」

謝啟臨拿文書的手微微一顫,「原來……竟是龍子出生了麼?」

「正是正是,」護衛笑道,「大人您也是好運氣,剛回京就遇到這種大喜事,沒準從此以後便官運亨通,紅紅火火了。」

「是啊,」謝啟臨點頭,「借兄弟你的吉言。」

護衛連說不敢。

謝啟臨放下馬車簾子,對趕車的馬伕道:「走吧。」

馬車緩緩進京,這個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似乎比以往更加熱鬧,也比以往陌生。這裡的百姓,穿得比西州百姓乾淨,吃得比西州百姓講究,甚至連皮膚都比飽受風霜的西州百姓白皙。或許是他在西州做了三年父母官,覺得西州百姓即使沒有京城百姓更講究,但也一樣的可愛。

他在京城接待外地任職官員的住處沐浴更衣後,便進宮求見陛下。

按照大贏規矩,知州每三年回京敘職一次,然後等待陛下的詔令,來決定他繼續回原地任職,或是升降職位。

從朱雀門進宮,他在御書房外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有一個穿著深藍袍子的太監領他進去。

垂首走進門,謝啟臨不敢坐在上首的玄衣男人,掀起袍子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大禮:「微臣謝啟臨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這個聲音仍舊熟悉,只是比三年前多了幾分威嚴。

他站起身,看了眼容瑕,還是那般俊美貴氣,唯有週身的氣勢比以往強悍,更像一個帝王,而不是優雅的貴族公子。

「幾年不見,你比以往沉穩了不少,」容瑕放下手裡的筆,對謝啟臨道,「從西州傳來的折子,朕全都看過,你做得很好。」

「謝陛下誇獎,微臣愧不敢當。」謝啟臨沒有想到容瑕態度會這麼平靜。

「做得好便是好,」容瑕把手背在身後,「無需自謙。你再跟朕說說西州的情況,好壞都要說。」

「是。」謝啟臨拱手,開始細細講起他在西州的所見所聞。

約莫小半個時辰以後,他看到一個太監匆匆走了進來,在陛下耳邊說了什麼。對方說話的聲音很小,他隱隱只聽到娘娘、湯之類。

然後他便見到陛下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下意識覺得這種時候他不該再看,謝啟臨匆匆低下了頭。

「謝大人,你先回去休息,朕過幾日再召見你,」容瑕抬了抬手,「退下吧。」

「是。」謝啟臨領命退下,剛走出沒多遠,回頭就看到陛下匆匆從御書房走了出來,朝後宮的方向走了去。

難道是後宮出了什麼事?他皺起了眉。

「謝大人。」

謝啟臨抬頭,與石晉四目相對。

「下官見過石大人。」

「謝大人客氣,」石晉停下腳步,「謝大人剛回京?」

「是啊,過幾日便走。」謝啟臨見石晉欲言又止,「不知石大人有何事?」

「不知……謝大人可曾在西州見過舍妹?」

「沒有,不曾見過。」謝啟臨聲音平靜。

「若是謝大人見到舍妹,請謝大人修書一封,告知在下,在下感激不盡。」石晉對謝啟臨深深一揖。

謝啟臨推開半步,避開了這個禮:「石大人不必客氣,若是遇見,我一定會告訴你。」

「告辭。」

「告辭。」

謝啟臨與石晉擦肩而過,石晉沒有看到,謝啟臨眼中沒有絲毫的情緒。

只要想到當年那個小姑娘,有可能葬身在冰水中,他便不想再開口。他免了石飛仙再受苦役,卻從未想過讓她再回到京城做舒適的大小姐。

既然他是個負心人,不如再做幾件負心事。

這樣,便足矣。

第144章 番外二

御膳房, 大廚們看著從大月宮撤下來的飯菜,都露出了焦慮之色。

「今日的湯,又沒怎麼動?」

「那可不是, 娘娘吃啥吐啥, 據說陛下為了娘娘, 愁得頭髮都掉了一大把。」

幸好陛下不是戾王, 不然他們這些廚子早就人頭落地, 去地下見祖宗了。他們這些大廚,都是全國各地有名的高手, 煎炸炒煮烹樣樣精通, 唯獨在娘娘懷孕這事情上給難住了。

前幾日有個廚子做了盤點心, 娘娘用了半盤, 喜得陛下賞賜了幾十兩銀子。哪知道到了第二日,娘娘又不喜歡了。為了能讓娘娘多用些東西, 不僅陛下絞盡了腦汁, 就連他們這些廚子,也恨不得跪在娘娘面前問,您老究竟想吃什麼?

陛下與娘娘成親了四五年, 一直沒有子嗣,朝上的那些大臣早就急得跳腳,想要勸著陛下納妃,委婉一點陛下裝聽不懂,直接一點陛下又不理會。還有人想要跑去勸皇后娘娘,讓她賢惠大度,結果娘娘什麼話都不說,直接把人帶到陛下面前,自然又是惹得陛下大怒。

他們這些做御廚的,很多家裡也有一兩房小妾,像陛下這種有錢有才有權勢的男人,反而卻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連鎮上那些員外都不如,御廚們很是不解。

男人嘛,好不容易做了帝王,不就是要享受美人在懷,英雄屈膝的好日子麼?

不解歸不解,但是整個後宮沒人敢去招惹皇后娘娘。據傳前一年有個宮女想引誘陛下,皇后娘娘還沒來得及說句話,這個宮女就被太監總管處理得乾乾淨淨,都不用娘娘操半點心。

「王公公,您怎麼來了,您小心地上,可別摔著了。」

「沒事,雜家就是來替皇后娘娘跑個腿兒。」王德穿著一件紫色大內太監總管袍,手持拂塵,整個人看起來溫和極了,但是整個御膳房裡的人,誰也不敢得罪他半分。

從前朝太監總管,做到當朝的太監總管,王德也算是獨一份了。

「公公您儘管吩咐,奴婢一定照辦。」御膳房總管點頭哈腰的跟在王德身邊,見前面有一灘水,忙撲過去用袖子擦乾淨,「您且小心著。」

王德點了點頭:「娘娘說,想吃酸辣一些的東西,你們看著做。」

御膳房總管點頭稱是,示意眾人都把王德的話記下來。

御膳房總管把王德送到門外以後,才略有些為難道:「公公,皇后娘娘與她腹中的龍子,咱們御膳房上下都十分的關心,只是這飯食……」他把一個荷包塞進王德手裡,「也不知道娘娘以往喜歡吃什麼。」

「你們的用心,雜家看在眼裡,陛下也是清楚的,」王德隨意的接過荷包,臉上笑意不變,「不過還需要更加盡心才行,娘娘喜歡吃什麼,你們就想著法做。不過有一點必須要注意,那就是對娘娘身體不好的吃食,就算有也是不能做的。」

御膳房總管眼睛一亮,拱手道:「小的明白。」

「嗯。」王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陛下在娘娘跟前,向來是沒立場可言的。他不敢在娘娘面前說個不字,只好來為難他們這些下人,今兒跑這一趟,就是陛下擔心娘娘吃了某些東西壞肚子,可又不想惹娘娘生氣,才讓他特意來點醒御膳房的人。

他回到大月宮,果然見到陛下正在細聲細氣哄娘娘吃東西,娘娘倒也配合,只是東西吃了沒兩口,就吐得一乾二淨。瞧陛下臉白得那樣,彷彿比娘娘還要痛苦似的。

見陛下沒有心情搭理他,他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裡,等待著陛下的召喚。

以他的身份,夜裡已經不用他在外殿守夜了。不過做奴婢的,又怎麼能離陛下太遠,若是被其他小崽子取而代之,那他王德這些年在宮裡就是白混了。

龍子在娘娘腹中七八個月大的時候,娘娘夜裡總是睡不安穩,那段時間他總能聽到陛下在屋子裡陪娘娘說話的聲音,有時候是給娘娘講民間故事,有時候是給娘娘講某些大臣家裡的八卦。

可憐陛下堂堂一國之君,君子風流,為了哄得娘娘高興,竟也學著那些長舌婦人般,拿別人的私事說嘴了。

龍子在娘娘肚子裡滿了九個月後,陛下就不愛在朝上聽大臣扯皮鬥嘴了,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往後殿跑,拉著娘娘的手嘮叨個沒完。

什麼若是感到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告訴他,不管他在哪裡。

自從皇后懷孕到現在,陛下已經找了不少的醫女與接生嬤嬤準備著,八字不好的、命格不太好的、接生時遇到過難產的,通通被剔出名單。這緊張的狀態,真不知道究竟是陛下生孩子,還是娘娘生孩子。

成安四年五月,京城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下雨,好在京城裡有寬闊的河道,並沒有發生旱災,只是農作物因為缺水,長勢不太好。

就在陛下與朝臣們商討引渠灌溉的事情時,大月宮突然派人來報,娘娘要生了。

話說了一半的陛下扔下朝臣,整個人肋下就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樣,從龍椅上竄了出去,待他抬頭時,就只看到一道在殿門口晃過的殘影。

王德拿自己性命發誓,他這輩子就沒見過有誰跑得這麼快。

「諸位大人,皇后娘娘孕育龍子,乃是一國之喜,諸位大人請回吧。」他躬身朝這些朝臣們行禮。

然而這些滿臉正經的大臣沒有誰離開,以「擔心皇后」的理由光明正大留了下來。

都是些瞧熱鬧的。

王德在人群中看到了急得團團轉的靜亭公與靜亭公世子,把他們帶到了內宮。

然後他就看到三個男人堆在一起,像是腦袋上套了胡蘿蔔的驢,在偏殿裡轉圈圈。他再看了眼什麼動靜都沒有的產房,默默地低下頭。

做太監的,總是要養成不該看的不看這個習慣。

「父親,姐姐怎麼沒有叫疼?」

「我又沒生過,我怎麼知道?」班淮搓著被汗水淋淋的手心,「當年你母親生你的時候,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你生出來,應該沒這麼快的。」

「岳父,」容瑕慘白著臉看班淮,「岳母當年,也是這麼安靜嗎?」

「那倒不是,」班淮摸了摸鼻子,「當年她慰問了一下我們班家十八輩的祖宗。」他記得班恆出生以後,生完孩子沒什麼力氣的陰氏,還順手給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並不重,但是看著床上憔悴的女人,他就下定決心不再要孩子。

看著緊閉的房門,想到自己疼愛多年的女兒,又要遭這樣的罪,他就看容瑕有些不順眼。但是想到這可是皇帝,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種情緒控制一下。

「十八輩祖宗……」班恆扭頭看了眼容瑕,他姐等下如果慰問容家十八輩祖宗,陛下不會生氣吧?

容瑕這個時候,也顧及不到岳父與舅兄弟的心情了,他在屋子裡打著轉,時不時去門口偷偷望上兩眼。中途班嫿喝了半碗雞湯,看著端出來的空碗,三個男人都鬆了一口氣。

「陛下,」王德見陛下臉白得快要暈倒,忍不住開口勸慰道,「您不要太擔心,國公夫人在裡面呢,娘娘有她陪著,定不會有事的。」

宮裡沒有其他女眷,陛下的母親又早逝,所以靜亭公夫人常常進宮照顧娘娘,這樣陛下也能放心一些。

「你說得對,有岳母在裡面,朕也放心多了。」容瑕怔怔點頭,但臉色仍舊沒有好多少。

見到陛下這樣,王德也不再勸,說什麼都沒用,因為他實在看不出來陛下有哪裡放心了。

半個時辰後,班恆再次忍不住問:「父親,怎麼還沒出來呢?」

「你急什麼,早著……」

嬰兒哭聲從屋內傳出,聲音又響又亮,連房頂都跟著震了震。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后娘娘喜得一子。」

生、生了?班恆傻愣愣的衝到門口,被守在門口的宮女攔下:「世子,您不能進去。」

班恆忙止住腳步,他高興得傻了,這個時候他確實不太適合進去。

「娘娘怎麼樣了?」

「娘娘一切都好。」

班恆見容瑕從門口擠了進去,什麼人來勸說都沒用,臉上露出了一個笑來。回頭看父親,哪知道父親竟然蹲在門口抹眼淚,「父親,您怎麼了?」

「我這是高興的。」班淮抹了抹眼,指著外面,「下雨了。」

班恆順著班淮的手望過去,竟然真的下雨了,這場雨下得紛紛揚揚,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雨水的甘霖中。

俗話說,龍行有雨。小皇子伴隨著一場甘霖出生,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龍子的象徵,朝上滿是慶賀聲。

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對小皇子有多看重,不僅親手掛弓,還親自照顧皇子,日日去探望坐月子的皇后,這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

未滿月的孩子,除了哭就是睡,很多男人平日裡就是去瞧上幾眼,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像陛下這種親力親為,雖然不太常見,也能誇一句慈父心腸。

月子裡很多吃食需要忌口,班嫿胃口不太好,一看到湯湯水水就頭疼,偏偏容瑕總是想著法讓她喝,這日她實在煩得不行,竟是把手裡的碗打翻在地。

實際上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生了孩子以後,脾氣反而有些不好。

「嫿嫿,」容瑕抓住她的手,「燙到沒有?」

看著他滿臉的關切之色,班嫿揉了揉額頭,「我沒事。」

「不愛吃我們就不吃,別氣壞了身體,」容瑕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是我做得不對,你不喜歡吃,不該逼著你吃。」

「對不起,我……」

「傻,」容瑕笑著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你只是太累了,孩子有我照看著,你別擔心。一切都以你身體為重,你若是把身體弄壞了,才是對不起我。」

班嫿摸了摸自己的臉,「別人都說,女人生完孩子會變難看,我是不是難看了?」

「好看,你一直都好看,」容瑕捏了捏她水嫩嫩的臉頰,「若是你出去,不認識的人還會以為你是雙八少女,哪像生過孩子的。」

班嫿笑著擰他的腰,「又說好聽的話。」

「我何時騙過你?」容瑕一臉委屈的看著班嫿,「我的娘子,就是比天下所有女人都好看,我說的有錯嗎?」

班嫿眨了眨眼:「他們說得沒錯,因為我的夫君,也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好看。」

容瑕心頭一暖,在班嫿臉頰輕輕一吻,待她睡過去以後,才起身出了後殿。

「陛下,石大人方才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