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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將軍,他們撤走了。」

一個士兵驚喜的指著城下。

「緩兵之計而已,」班嫿瞇了瞇眼,「兩個時辰內,這些朝廷軍絕對不會再來,爾等就地休息,留下幾個人守著城頭。切記兵器不可離身!」

「是!」

班嫿扶著城牆上斑駁的磚,看著朝廷軍遠處的方向,神情平靜。

她不知道石晉為什麼會願意帶兵前來剿滅叛軍,但是此人是個十分冷靜的人,不想之前青松縣守城將軍那般容易激怒,所以她必須小心又小心。

如果她是石晉,會選擇什麼方式來攻城呢?

「石將軍,現在怎麼辦?」

石晉看著被抬在擔架上的傷兵,搖頭道:「先給受傷的士兵上藥。」

「將軍,傷藥不足,不夠用了。」

「將軍,一部分兵器有問題,上了戰場恐怕不能正常使用。」

「將軍,朝廷發給我們的糧食已經霉爛了,屬下擔心這些東西做給將士們食用,大家的身體會熬不住。」

石晉越聽越沉默,朝廷這些蛀蟲,一邊要他們上戰場殺敵,一邊卻給他們吃這些東西,實在是可恨!石晉即便性格沉穩,也忍不住沉下了臉,這樣的朝廷,這樣的皇室,他為何還要擁護?!

「將軍?!」

伙頭兵見將軍臉色難看,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您沒事吧?」

石晉搖頭:「你去看看哪些東西能吃,先讓大家充飢,至於其他的……我稍後再想辦法。」

伙頭兵退出了營帳外,石晉無奈地坐在椅子上,揉著額頭歎息一聲。

夜半時分,看守糧草的士兵打了一個盹兒,睜開眼時,匆忙往四周看了一眼,見沒有同僚注意到自己,忙甩了甩頭,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一些。

這個時候,他看到某個營帳後走出一個小兵,嘴裡嘀嘀咕咕的說著拉肚子之類的話,他想起晚上吃的那碗帶霉味的粥,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這個小兵,看他年紀輕輕細皮嫩肉的樣子,以前恐怕沒上過戰場。他們這些老兵什麼沒吃過,別說帶霉味的稀粥,就是草根樹皮、山鼠野兔也吃過不少。

沒一會那小兵又拎著褲子回來了,走過他身邊時,還小聲道:「大哥,您沒覺得肚子不舒服?」

「這算什麼,你這種年輕人就是沒見過世面,」看守兵對年輕人吹了一會兒牛,忽然覺得有些尿意,便對小兵道:「你幫我看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大哥,我沒看過這些,你、你快點啊。」年輕人往四周看了一眼,見這裡只守著幾個士兵,顯得有些害怕。

「都上戰場了,你怎麼還娘們嘰嘰的?」看守兵見他竟然還怕黑,忍不住搖頭道,「你就在這好好站著,我馬上回來。」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還有些得意,這些新兵蛋子就是不罵不知戰場的不容易。

班嫿把藏在身上的磷粉全部扔進了後面的庫房中,待她站遠了幾步以後,就把點燃的紙團扔了進去。

「彭!」磷粉一遇到火星,便燃了起來,旁邊有個護衛注意到她的動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她摀住嘴敲暈,然後扔到了離糧倉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著火啦,糧倉著火啦。」班嫿喊完這一句後,便快速往旁邊的營帳後躲去,待營帳中其他士兵都跑出來以後,她做匆忙的模樣擠在這群人中間。

「快救火,看嚴軍營四周,不能讓可疑的人跑出去!」

石晉聽到糧倉起火以後,半點都不震驚,他走到賬外,看到糧倉中的火很快被撲滅,往四周看了一眼,「抓到了可疑人物沒有?」

這時有個士兵來報,說他剛才與一個皮膚白皙的少年郎說過話。

皮膚白皙的少年郎?

石晉心中暗暗驚疑,難道是班嫿親自出手?

待明火撲滅以後,他發現有些未滅的小火散發著幽幽藍光:「那是……磷粉?」

磷粉是些雜耍藝人用得上的東西,但是這些手藝一般不外傳,除非自己家裡養了這種手藝人,才能瞭解其中的內情,看來這個真像是班嫿的手筆,京城裡誰不知道班家養了不少雜耍藝人。

可是她圖什麼,這點火根本燒不起糧倉,這是一堆糧食,不是一堆易燃的紙。

他百思不解,待士兵們疲倦地回到營帳裡休息後,他才回到主帳中。他剛坐到榻上,脖頸上就多了一把冰涼的劍。

「郡主,你不該來。」他閉了閉眼,「若是我現在出聲,你不能活著走出這個帳子。」

「有什麼該不該的,」班嫿轉到他正面,笑瞇瞇道,「我相信現在很多人都睡得死沉,就算敲鑼打鼓都不一定能醒過來。」

她剛才在糧倉裡扔下的,不僅僅是易燃的磷粉,還有催眠的藥粉,只要聞到煙味的人,都會不自覺犯困。

石晉面色微變:「這才是你主要目的?」

班嫿笑而不語。

石晉睜開眼,看著眼前作士兵打扮的班嫿,昏暗的燭火下,她的臉看起來有些黯淡,但是那雙眼睛,卻亮如星辰。他移開視線,「郡主好手段,石某不及。」

「石將軍不也派了暗探潛入城中嗎?」班嫿笑了,「我們不過是彼此彼此罷了。」

石晉抬了抬下巴:「郡主若是想要動手,就盡快吧。」他猶豫了一下,「動手過後,從西邊營門出去,那邊防守薄弱,對郡主更有利。」

「我要殺你,你還要幫我想好退路?」班嫿忍不住笑了,「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她目光在石晉臉上掃了一遍:「你長得這麼好看,我還真捨不得向你動手。」說完,她忽然反手收回劍,狠狠地砸在了石晉後腦勺上,石晉應聲而倒。

「郡主!」一個士兵走了進來,竟是軍營中的伙頭兵,「我們快走。」說完這話,他與另外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士兵把石晉套進一個黑色布袋中,然後把人抬出了帳。

整個朝廷軍的營帳一片安靜,唯有斷斷續續地鼾聲傳出來。

班嫿看了眼四周,道:「把這邊都包圍住,能收走的武器通通收走。」

她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不是絕世名將,如果用些手段就能贏得輕鬆,她絕對不拒絕。這個伙頭兵是班家老部將的孫子,面上與班家毫無關係,實際上卻是班家在軍中的「人脈」。

身為伙頭兵中的老大,沒有誰比他更適合在飯食中下迷藥了。加上糧草都已經發霉,就算飯食味道有什麼不對,大家也只會以為食物不對勁,而不是飯有問題。

伙頭兵的藥,加上她在糧倉裡扔的那些,足夠這些人好好睡一場了。

只不過希望他們明天醒來,發現自己衣不蔽體,武器全部被收繳以後,不會太震驚。

出了軍營,班嫿帶親衛回到青松縣,不過還沒進城門,她立刻發現到不對,忙抬手讓大家停下來:「全部熄滅火把,城門上有問題。」

親衛們紛紛滅了火把,跳下馬背往旁邊躲開,以防城門上的弓箭手會向他們之前待的地方發射箭羽。

不過城門上並沒有箭雨落下來,反而有人點燃了火把,站在了城門上;「下面的人……是郡主嗎?」

班嫿聽到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趙仲?

她看了眼身邊的親衛,示意他們不要動,自己小跑著換了一個位置才道:「是我。」

「嫿嫿,」容瑕忽然出現在了城門上,他出現在火把旁,對著黑漆漆地城門下道,「我下來接你。」

班嫿愣愣地看著城門上的容瑕一晃而過,很快城門大開,容瑕騎著白馬,身著金甲走了過來,紅通通地火把照亮他的臉頰,看起來喜慶極了。

班嫿從地上站起身來,看著舉著火把四處張望的容瑕,忍不住道:「我在這!」

容瑕跳下馬背,舉著火把快步朝班嫿走來,伸手摸了摸她冰涼的手,「走,我們進去。」

「你傻不傻,這麼衝出來不要命了?」班嫿任由他把自己手握住,「萬一有人挾持了我,故意引你出來,你還有命在?」

「他們若是挾持了你,就是挾持了我的命,若是與你死在一起,做一對亡命鴛鴦,也挺好的。」

「胡說八道,」班嫿忍不住在他頭盔上敲了一下,「來,腦子裡晃一晃,我聽聽有沒有水聲,是不是進水了?」

一行人進城後,容瑕發現有兩個士兵手裡抬著一個碩大的黑布袋子,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這裡面是什麼?」

瞧著好像是人?

「哦,我剛才順手把他們那邊的將軍綁架了。」

容瑕愣住,將軍……石晉?

「綁他有什麼用,把他扔了,」容瑕冷酷無情道,「他只要失敗,對朝廷就沒什麼用處了。」

「對朝廷沒用,對你有用啊,」班嫿真心實意道,「這人有幾分能耐,為你所用也好。」

「不用!」容瑕拒絕得很直接。

班嫿:……

這什麼毛病?

好在夫妻二人也沒有為了石晉的事情爭吵,班嫿跟容瑕回了臨時的府邸,她脫下身上的鎧甲,打了個哈欠躺在床上,「你怎麼來了?」

原計劃不是他留下來攻打永州,她來青松縣嗎?

「計劃變了,」容瑕見她眼眶下帶著淡淡地淤青,心疼地摸了摸她的眼眶,「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

「可不是嗎,什麼名冊賬冊我看得頭都疼了,」班嫿把腳上的靴子一蹬,鞋子光噹一聲掉在地上,她連襪子都懶得脫,迷迷糊糊說了句「你來我就放心了」後,便沉沉睡了過去。

容瑕見她累成這樣,替她脫下襪子,用熱水擦乾淨她的腳,發現她白淨細嫩的腳底,有兩個刺眼的血泡,便找來一根用酒消過毒的銀針,輕輕佻破血泡,上了藥以後,才把她整個人塞進被子。

早上天剛亮,容瑕聽到門外有動靜,穿好外袍抱著鞋子走出了門:「有什麼事?」

趙仲見他外袍不整,抱著鞋子的模樣,先是愣了一下,才道:「主公,石晉醒了。」

「我馬上去見他。」

石晉醒過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屋子裡,身上蓋著的是乾淨地棉被,他瞬間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叛軍帶走了。

他全身無力地動床上坐起身,還沒來得及下地,就看到一個士兵推門進來,看了他一眼後又匆匆離去。

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腳步聲,容瑕推門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是容瑕,石晉冷笑道:「成安侯真是好本事,竟然瞞天過海來了青松縣。不過你最大的本事不是瞞過了長青王來了這邊,而是讓一個女子為你到敵營涉險。」

趙仲聽到這話,想要被容瑕解釋兩句,卻被容瑕打斷了。

「在這一點上,我也挺佩服自己,」容瑕微笑著道,「石大人若是看不慣,只能請你擔待些,我家夫人偏偏對我這般好,我也是沒辦法。」

「你還是不是男人?」石晉對容瑕這種洋洋自得的態度十分噁心,「容瑕,你若是個男人,就該好好保護她,別讓她冒險做這種事。」

「石大人憑什麼來管我們夫妻之間的私房事?」容瑕挑眉,「論公,你我身份有別,論私我們兩家並無多少私交,石大人不覺得自己有些多事?」

石晉面色有些難看,容瑕這席話堵得他開不了口。

「還請石大人以後謹言慎行,不要多管閒事,」容瑕垂下眼瞼,「我們還是談談公事比較合適。」

他家嫿嫿不聽話,以身試險這種事,待她醒了以後,他自會好好教導她!

作者有話要說:龍蝦:我很凶,超凶,宇宙無敵凶,嫿嫿你怕不怕?

第124章

「成安侯想要說什麼,請直言。」石晉知道自己沒有立場管別人夫妻間的私事,他整了整衣冠,走到桌邊坐下。儘管是階下囚,他仍舊帶著世家公子的貴氣,舉手投足不見半分畏縮。

「我想讓石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可笑,我身為朝廷命官,又豈會和你這個叛黨同流合污。」石晉想也不想道,「容瑕,你不必多費口舌,我不會與你合作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強求。」容瑕站起身,轉身就往門外走,一點說服對方的意思都沒有。他這個反應讓在場眾人愣了一下,杜九驚訝地看了眼容瑕,又看了眼坐在桌邊不出聲的石晉,轉身追了出去。

「石大人。」趙仲留在屋子裡,他天生長著一張厚道臉,任誰看到他第一眼,都會覺得此人肯定不會撒謊。

石晉沒有理會他。

趙仲也不在意,隨便挑了個凳子坐下,慢條斯理地給兩人倒了茶:「石大人幾年前,去邊疆當過差?」

石晉眉梢微動,他轉頭看趙仲,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不用這麼防備我,我就是隨便說說,」趙仲一臉憨厚,「我小的時候想去學武,不過家裡人不同意,這些年便耽擱了。」

「邊疆苦寒,趙大人不去也好,」石晉喝了口有些涼的茶水,「你是什麼時候,與容瑕勾結在一起的?」

「這不叫勾結,叫志同道合,」趙仲嗤笑一聲,轉頭看著窗外,「我在薛州任了幾年的刺史,在當地百姓心目中,也勉強有些地位。可是當薛州遭遇災害的時候,我這個做父母官的,卻不能為他們求來多少朝廷的援助。三年前,薛州鬧洪災,死了不少人,朝廷怕薛州鬧瘟疫,便讓人從外面把城封住了,只許進不許出。」

「我知道這是預防瘟疫的辦法,我也沒有怨過誰,但是朝廷把薛州封住以後,卻沒有派人送來糧食藥材,難道朝廷是打算餓死所有的人,讓薛州變成孤城?」講到這件事,趙仲眼眶有些發紅,「你知道薛州死了多少人嗎?」

「一萬人!足足一萬人!」

石晉沉默,他記得當年那件事,不過是在父親寫來的信裡,因為薛州的事情,在朝堂上根本沒鬧出多大的水花,後來好像是誰頂著壓力往上報了這件事,並且親自押送了糧食草藥去了薛州。

「那些天,薛州城的哭聲從未停歇過,娘為兒女哭,丈夫為娘子哭,兒女為父母哭,」趙仲聲音顫抖,「本來可以不用死這麼多人的,本來不用死這麼多人的……」

後來容瑕出現了,帶著救命的草藥,在那個瞬間,他幾乎要給容瑕跪下了。

那一刻的心情,他至今都不會忘,也不能忘。後來他就知道,薛州的事情是容瑕頂著重重壓力上報的,因此還得罪了一部分官員。後來在薛州共事的那段時間,他被容瑕的個人魅力傾倒,願意加入他的麾下。

石晉說不出話來,他當然知道朝廷有多腐朽,甚至他的父親,還是這腐朽中的一員。所以那時候的他逃避著班嫿,也逃避著石家沉重的擔子。他想做一個黑白分明的人,想做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可是為了家族,他不敢任性,只能馱著家族的大殼,一步步往前走著。

「趙家人口眾多,你不怕連累家人?」

「只要有決心,就肯定有不連累家人的方法,」趙仲搖頭,「方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只在於想與不想而已。」

石晉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這個說客做得挺好,我差一點就動心了。」

「不是我做得好,而是石大人心中本就還有一份良知與正義在,」趙仲憨厚一笑,「我這人腦子不太好,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石大人可不要嫌棄我說話沒有條理。」

「如今我身為階下囚,有什麼嫌棄他人的資格,」石晉見趙仲沒有準備離開的意思,於是問了一句,「我帶來的那些士兵怎麼樣了?」

「主公知道他們也是聽命他人,無可選擇,所以不會為難他們,你放心吧,」趙仲見他還掛念著那些士兵,對石晉有了幾分好感,「你被俘虜的消息已經快傳到長青王耳中,這個時候就算我們放你回去,長青王與朝廷也不會再相信你,你還不如跟著我們干,待主公事成,不僅天下百姓有好日子過,就連你們石家也有復起的機會。至於現在嘛……」趙仲連連搖頭,「你們石家是太子舊部,豐寧帝怎麼也不可能相信你們石家人,待豐寧帝退位,他的子孫繼位,朝廷誰還記得曾經顯赫一時的石家?」

「豐寧帝不會重用我們石家,難道容瑕就會?」

「主公與豐寧帝不一樣,他只看重才華,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就不怕主公不重用不信任。」趙仲對這一點還是很肯定,「你拿豐寧帝那個暴君與我家主公作對比,說對我家主公的侮辱。」

在趙仲心中,他是非常崇拜容瑕的。

石晉見他如此推崇容瑕,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感到好笑,還是該趁機諷刺幾句,可是想到現如今民不聊生的天下,他反駁不了趙仲的話。

「別人有能力容瑕當然會信任,」石晉轉過頭,看著院子外的芙蓉樹,「但是他對我,卻不會毫無芥蒂。」

「你們有舊怨?」趙仲有些疑惑,石晉與他家主公,似乎並沒有產生過矛盾吧?

「或許有吧。」石晉閉上眼,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

見他這樣,趙仲非常識趣的起身告辭,走出院子見杜九站在外面,便朝四周看了一眼:「主公呢?」

「與班將軍一道去看望受傷的將士了,」杜九懷裡抱著劍靠牆根站著,見趙仲出來,「石晉那裡你說動了沒有?」

「我看他的樣子,似乎也不是很忠於朝廷,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效忠主公,還說他們有舊怨,」趙仲皺眉,「你一直跟在主公身邊,可知道主公與石晉的事情?」

杜九面上露出恍然之色,他伸手拍了拍趙仲的肩膀:「趙兄,此事非你之責,石晉若是不願意,便罷了。」

「那你總該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趙仲更加好奇了。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杜九搖頭,「趙兄的好奇心不要太多。」

這話要他怎麼說,說石晉對班將軍有意思,他們家主公心裡不高興?身為主公近身侍衛,他靠的不僅僅是身手,還有腦子。

班嫿與容瑕探望傷兵以後,就去看士兵們操練,這一大堆士兵裡面,還能見到一些穿著朝廷盔甲的士兵穿插其中,這些人身上的鎧甲大多破舊節省,護胸鏡只有薄薄一片,別說護住從前方飛來的箭,就連一把匕首就能穿透。

這些朝廷軍被抓後,原本還有部分人在抵抗,可是在容家軍吃了一頓早飯以後,抵抗力度就小了很多。

班嫿與容瑕過來的時候,午飯正要開鍋。窩窩頭與稠粥一桶桶被抬了出來,被抓住的朝廷軍也是一樣的待遇,只是容家軍有兩樣配菜,他們只有一樣。

不過他們仍舊非常滿足,因為裡面有油星兒,運氣好的,還能從菜裡找出一塊肉來,這讓多日不見油星兒的他們,恨不得揣在兜裡,每頓飯的時候才摸出來舔一口。

窩窩頭做得很粗糙,稠粥也是用陳米煮的,不過沒有異味,吃進肚子還是熱的。

班嫿見朝廷軍蹲在地上,捧著大粗碗吃得津津有味,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雖然與這些士兵們打成一片,但是這些吃食她卻嚥不下去,粥勉強能喝幾口,尤其是這吃著卡喉嚨的窩窩頭,她嘗了一次,差點沒直接吐出來。

「主公!將軍!」有用飯的士兵發現他們,紛紛起身行禮。

「都好好吃飯,」班嫿板著臉道,「誰也不許起來行禮,再敢起來我就把你們拉到檯子上去踹屁股!」

將士們哄堂大笑,不過有了這句話以後,他們確實放得更開了,一邊偷偷扒拉碗裡的粥,一邊偷偷看班嫿與容瑕。

容瑕早就知道班嫿平日裡與將士是如何相處的,在與普通士兵的相處方式上,容瑕自認比不上班嫿有魅力。聽到班嫿說這麼粗俗的話,容瑕也沒有什麼不適應,他剛開始聽見的時候,還有些震驚,現在早已經習以為常。

更何況士兵們也更適合這種交流方式,他也就不去對嫿嫿的做法指手畫腳了。

在軍營中,嫿嫿不太管他如何與謀臣相處,他也不會干涉嫿嫿的行為做事,這是他們對彼此的尊重。

容家軍放得開,朝廷軍就有些束手束腳了,見班嫿與容瑕走過來,他們捧著碗一時間不知道該站起來,還是繼續埋頭苦吃。

今天一大早醒來,他們就像被螞蚱一樣捆在了一起,外面全被叛軍圍了起來,他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被帶了過來。

一萬多人,明明很多人沒有被捆綁,也老老實實地被帶了過來,老實得讓容家軍的將士們都有些心疼。

「所有人都一樣,該吃飯的好好吃飯,」容瑕見朝廷軍畏縮麻木地模樣,忍不住在心裡歎氣,「我與主公只是過來看看大夥兒吃得如何。」

「將軍,」火頭軍的頭頭嬉皮笑湊了過來,「咱們的伙食雖然比不上自家做的味道好,但絕對管飽,您放心。」

「能管飽就好。」班嫿滿意地轉頭,看向容瑕,「主公可還要看看?」

「罷了,我們若是在這裡,他們也不用好好用飯,」容瑕拱手道,「各位將士們辛苦了,我容某無以為報,只能以禮相謝。」說完,對著全體將士行了一個深深地揖禮。

「主公!」這些耿直地漢子們紅了眼眶,「我等誓死為百姓而戰,誓死為主公而戰!」

呼聲震天,這是一群熱血漢子的堅持。

朝廷軍怔怔地看著這些人,不知道是被這吼聲嚇住了,還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迷茫。

軍營很大,總共分了幾個大營區,容瑕與班嫿依次走了一遍後,班嫿才覺得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她騎在馬背上,「你讓人迷惑了長青王的視線,是準備從後面突擊?」

「知我者嫿嫿也,」容瑕點頭道,「長青王是個極其自負的人,也是一個十分多疑的人。」

「也是一個自以為瞭解你的人?」班嫿補充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長青王府中那只被擰斷脖子的八哥,你說究竟是誰教八哥說的那句話?」

「是誰教的已經不重要,」容瑕看得很透徹,「重要的是,長青王有意讓你們看到這件事。」

看到的人越多,就越顯得他無辜,尤其是看到的還是班嫿與班恆,這對忠於雲慶帝的姐弟。

班嫿忽然想起,當時外面確實有一些關於長青王的傳言,長青王這麼做,或許是以退為進,讓雲慶帝相信,有很多人再針對他,他是無辜的受害者。

當覺得一個人可疑的時候,就覺得他處處可疑。班嫿又想起前年秋獵時,她與蔣洛再獵場發生爭執,最後長青王斥責了蔣洛兩句,當時蔣洛沒有反駁,那時候她只以為蔣洛在長輩面前有幾分收斂,現在卻覺得那不是對長輩尊敬,而是因為長青王是他背後的支持者。

長青王選擇在背後支持蔣洛,恐怕也不是因為他看重蔣洛,而是蔣洛腦子不靈光好糊弄,長青王野心勃勃。

「真沒想到,長青王竟然也會是這樣的人,」班嫿與長青王私交雖然不多,但一開始她對長青王的印象很不錯,「看來我的眼光不好,識人不明。」

「誰說你眼光不好,你連我都找著了,這多好的眼光?」容瑕一本正經道,「這話我可不同意。」

「這個時候還不忘誇自己,真是不要臉皮。」班嫿白了他一眼,拍了馬兒屁股一樣,讓馬兒跑得更快。容瑕趕緊跟上,總算在臨時府邸前追上了。

現在早過了午時,護衛把兩人的飯菜端了上來,班嫿端起碗就吃,倒也沒有挑挑揀揀。

「嫿嫿,讓你受苦了。」

一刻鐘後,容瑕看著班嫿空蕩蕩地碗裡,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知道我辛苦,以後就對我好點,」班嫿端起涼茶漱了口,擦乾淨嘴角道,「我們準備什麼時候拔營?」

現在青松縣被他們牢牢控制,除了他們想讓長青王知道的消息,其他消息一概傳不出去。也許這個時候的長青王還在永州的河邊打著消耗戰,全然不知容瑕已經帶了大部分將士來了青松縣。

「明天的天氣好,宜出行。」容瑕轉頭看著班嫿,「不過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說。」班嫿把頭盔放到一邊,身上沉重的鎧甲也脫了下來,束髮的頭冠一取,一頭青絲便披散了下來,她整個人就像只慵懶的貓,沒有骨頭似的趴在榻上。

容瑕的視線忍不住往她身上溜,可是想到自己要說什麼以後,又嚴肅起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以身試險,我會很擔心的。」

「嗯?」班嫿睜大眼,「你是指昨天的事情?」

容瑕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語重心長道,「沒有什麼計劃是萬無一失,若是其中哪一環出了問題,後果都是我不敢去想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朝廷軍這邊好幾個將領都曾是班家的舊部,我就算被他們抓住了,他們也不會為難我,」班嫿滿不在乎道,「朝廷軍跟個篩子似的,能有什麼危險?」

「嫿嫿!」容瑕沉下臉道,「可世上總有萬一,這個萬一我不敢承擔。」

班嫿聽他語氣不對,面上慵懶的表情也漸漸散去:「可是你覺得,還有其他人比我更適合去?」

「就算你最適合,我也不願意你去,」容瑕扳住她的肩,讓她明白自己的態度有多堅決,「我有很多屬下門客,但卻只有一個你,你懂不懂?」

屋內安靜至極,半晌才拉開容瑕扳著自己肩膀的手:「你這話可千萬別讓其他人聽見,不然他們一定不跟你干了。」

「嫿嫿,」容瑕有些動怒,「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班嫿臉上的笑意消去,「但是只有我知道與這些舊部聯絡的方式,他們也只信任我,若是換了其他人,計劃不一定能夠成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知道你是有野心的人,為何要在這些事情上,選擇一條最難走的路?既然我是最適合的人,就不要讓其他將士做無謂的犧牲。身為將領,我們不能做出讓士兵寒心的事情。」

「我們班家歷代祖先,大多是軍中將領,他們都不是為了自身性命,而讓屬下無謂犧牲的將軍。」班嫿垂下眼瞼,整個人看起來恬靜極了,但是說的話卻全不似閨閣中的女兒,「我是個怕苦怕累的千金小姐,但是從小都與將士打交道,我畏懼軍營中的艱苦,卻又敬佩他們。但我既然到了軍營,他們叫我一聲將軍,我就要為他們負責。」

「班家人在戰場上沒有貪生怕死之輩,我班嫿雖是女子,卻不想辱沒先祖遺風。」班嫿抬頭看容瑕,原本有些嚴肅的臉上突然露出笑意,「不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也不會讓你傷心難過的。」

容瑕沉默的點頭。

「好啦。」班嫿伸手撤了撤他的臉頰,「別不高興了,笑一個給我看看。」

容瑕任由她把自己臉捏來捏去,忽然道:「嫿嫿,你若是個男兒,我一定也會極為欣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