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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要慌

沈長安趕到杜主任說的地方時, 四周已經為了一些看熱鬧的老頭老太太,他跨過警戒線的時候, 聽到大爺大媽正在討論屋裡的死者。

「這老李頭也真是可憐,唯一的孩子在十幾年前過世,身邊每個人照應, 死了都沒人發現。」

「唉, 還是社區工作人員來入戶查訪發現不對勁, 才報的警。」

「幸好是冬天哦, 萬一是夏天,好幾天家裡沒人, 豈不是臭了。」

「少說幾句吧,萬一惹得人家不開心,小心大半夜來找你。」

「呸呸呸,胡說八道什麼,我又沒有害過他。」

沈長安回頭看了眼這些看熱鬧的人, 他們的情緒很複雜, 既有對死亡的恐懼,又有對生命的漠然,還有種看到別人這麼慘, 自己似乎還過得下去的優越感。

死者房屋在一樓, 沈長安走到門口,見屋裡有警察與法醫, 便沒有進去打擾他們的工作。

「死亡時間大概在前天晚上九點左右。」法醫把工具收了起來, 轉身對守在屋子裡的姚懷林道, 「姚隊長,從死者遺體上來看,死者應該是死於心臟病突發,沒有人為傷害的痕跡。」

「辛苦了。」姚懷林歎息一聲,揮手讓同事把死者的遺體裝進屍袋中。梧明市雖然不算大,但是像這種孤寡老人因無人照顧,無聲無息地死亡並不是特例。

這棟屋子裡有一家三口的合照,但卻只有一個人生活的痕跡,看得出死者已經獨自居住很久了。幸好最近氣溫低,死者的遺體即便經過三四十個小時才被人發現,也沒有腐敗得太明顯。

屋裡還有很多雕刻的工具,以及一些雕刻精美的根雕,他大概能猜到這個老人以何為生,只是死得如此無聲無息,還是讓他有些唏噓。

點燃煙猛吸一口,姚懷林壓下了心頭那點同情,做警察的,最忌諱的便是太過感情用事。同事們把遺體往外面抬,他小聲提醒了一句:「大家的動作輕點,讓老人家走得有尊嚴些。」

吐出嘴裡的煙,他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沈長安。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口罩扔給沈長安,「戴上。」

沈長安戴上口罩問:「可以進來嗎?」

「進來,不是兇案現場。」姚懷林知道發生這種事,民服部門也要建檔錄入工作系統,就給他說了一下大致情況:「死者六十七歲,男,職業是根雕師。無妻無子,發現死者的是社區工作人員,死亡時間在前天晚上九點左右,非他殺。」

根雕師?

沈長安跨進門的腳頓了頓,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當他看到牆上的照片以後,這種預感成了現實。

站在這個有些冷清的屋子裡,沈長安沉默片刻:「你是說,他的死亡時間在前天晚上九點左右?」

「對,像這種正常死亡,現場沒有外部因素干擾,判定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比較準確的。」姚懷林見沈長安神情有異,「怎麼了,你懷疑他的死亡原因?」

「沒有。」沈長安緩緩搖頭,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家三口照片,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前天晚上他見到店主時,已經是夜裡十點過後了,他說本來已經睡下,可是想到還欠他的根雕,所以特意趕了過來。

臨死惦記著客人要的東西,變成鬼也要交到他手上,這樣的堅持,是店主的誠心還是對根雕的追求?

店主對他說,找不到徒弟就算了,是真的已經放下,還是因為死亡讓他不得不放下?

沈長安心裡難受,他為店主孤獨的死亡,還有手藝沒有得到傳承難受,也為自己感到難受。

他覺得自己就像這個老人,沒有親人沒有牽掛,若是深夜裡猝死,也不會有人發現。

「沈長安,你怎麼了?」見沈長安看著照片發呆,姚懷林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別看了,走吧。」

「姚隊。」兩人剛走到門口,一位警員走到姚懷林面前,「我們在死者生前開的店附近走訪了一遍,有位快餐店的職員告訴我,前天晚上十點過後,有個年輕人從死者店裡出來,在他那裡買了一杯牛奶。」

姚懷林看到警員拿著的證物袋裡,放著一杯插著吸管的牛奶。

「我們在死者店裡查看過了,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但是我們在死者的銀行賬戶上發現,當天晚上的十點二十二分,有一筆錢經過微信轉賬,進入了死者賬戶。」

姚懷林隱隱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勁,他連忙問:「有沒有查到,轉這筆錢的人是誰?」

「是一名叫做沈……」

「是我。」沈長安歎口氣,摘下口罩道,「兩天前我在那家店裡買了一座根雕,由於根雕還有一點點瑕疵,老闆就讓我等一天再過去拿。前天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我接到老闆的電話,說根雕已經全部完成,如果我急著要,當天晚上就可以去店裡取走,所以我就去了。」

「這麼冷的天,晚上十點還跑出去拿根雕?」姚懷林一點都不想懷疑沈長安,但這事實在有些解釋不通,「我以為能讓男人這麼積極的,只有女人或是為了給女人準備禮物。」

說到這,他挑眉看了眼沈長安:「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有女朋友的男人。」

沈長安:「討論案情可以,人身攻擊就不需要了吧。」

「嘿,誰跟你人身攻擊了?」姚懷林看了眼時間,「走吧,兄弟,按照規矩你要跟我去局裡走一趟。另外,這事牽涉到死者的問題,事情說清楚以後,可能需要簽一些手續,你讓你的家人替幫跑一趟。」

準備跟著姚懷林上警車的沈長安腳下一頓:「別人可以嗎?」

「別人當然可以,但現在這個社會,誰願意為無親無故的人來警局?梧明市就這麼大點地方,什麼事在三言兩語後就傳得亂七八糟,越小的地方越看重臉面,你還是要找個信得過的人。」

沈長安沉默了,他一言不發地坐進車裡,沒忘記給自己繫上安全帶。

「你也不要緊張,咱們不放走一個壞人,但也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例行公事的事情,說清楚就行了。」姚懷林見他突然不說話了,以為他在擔心進警局的事,「死者的死亡原因,法醫已經驗得明明白白,不要擔心。」

「我沒有擔心這個。」沈長安揉了揉鼻子,歎氣道,「我是在擔心,我一個孤家寡人,為了這種事麻煩別人,開不了口啊。」

孤家寡人?

姚懷林忽然想起,沈長安是本市引進的重點高校人才,檔案記錄關於親人那一欄,卻什麼都沒有,他瞬間想到了某種可能。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嘴欠,什麼話戳心刀子,他就說什麼。

就在姚懷林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時,沈長安的手機響了。

「道年?」沈長安接起了電話。

「什麼時候回來?」道年看著窗外,「雨停了。」

沈長安忽然想起,自己早上說過,等雨停了就推道年出去轉一轉:「我這邊遇到了點麻煩,中午可能趕不回來了。」

「什麼麻煩?」原本還懶洋洋團在輪椅裡的道年站了起來,伸手就想召喚出鏡子看沈長安遇到了什麼事。

「我……進局子了。」

召喚鏡子的手頓住,道年盡量讓自己語氣變得溫和一些:「你不要慌,我馬上過來。」

「我不慌。」原本心裡還空落落的沈長安,在聽到道年「馬上過來」後,內心就像是被人塞進一顆大柚子,香甜不膩,又帶著幾分酸脹。

「嗯。」沈長安揉著鼻子,「我沒有慌。」

姚懷林見沈長安掛了電話以後,什麼悲傷寂寞都沒了,換成了一個招牌的燦爛笑臉,忍不住有些牙酸:「怎麼了,中千萬大獎了?」

「沒,有人來接我了。」沈長安挑了挑眉,「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在車上就開始問,等下能省不少時間。」

「那可不行,我們在提問的時候,要嚴格遵守規章制的。」姚懷林想說,有人來接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可是想到沈長安那句「孤家寡人」,調侃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證物已經先一步移交到相關部門,沈長安到警察局後不久,檢驗結果就出來了,那杯牛奶上只有沈長安跟快餐店店員的指紋,並沒有留下死者的指紋。

另外,店舖附近公路邊監控儀裡,卻拍下了令警察們不解的一幕。他們看到,在晚上九點四十分左右,一位疑似死者的老人打開了店舖大門,大約半個小時過後,沈長安進了店,進去後沒過幾分,沈長安又快步去對面快餐店買了一杯牛奶。

正是那杯放在根雕店,沒有人動過的牛奶。

又過了幾分鐘,沈長安從店裡出來,根雕店的燈光在他離開後不久便熄滅了,但是開店門的那個老人,卻一直沒有從店裡出來。

「這……也太邪門了。」查看監控儀的警察小聲嘀咕了一句,「就像是死者特意等著他去取貨,等他取完貨,就心願已了了。」

雖然沈長安當天晚上出現的時間很可疑,但是除了這一點外,他並沒有任何作案的動機與疑點,更重要的是,店主死亡地點在家裡,並且死因非他殺,所以他並沒有成為嫌疑人。

姚懷林跟李隊聽完沈長安講的前因後果,忽然想起不久前,沈長安在山泉谷裡闖進鬼窩還不自知的事,看沈長安的眼神裡,帶了些同情。

這是見鬼卻不自知啊?

姚懷林把筆錄資料讓沈長安簽了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哥們,你也不容易。」不僅見了鬼,還給鬼買熱牛奶轉尾款錢,這樣的際遇,真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李大隊,姚隊。」一位警員敲門進來,眼神複雜地看了沈長安一眼,「沈先生的朋友來接他回去了。」

「行。」姚懷林朝沈長安抬了抬下巴,「走吧,以後你……」

還是少遇到些鬼吧。

一切盡在無言中,姚懷林再次拍了拍沈長安的肩膀。

沈長安聽到道年來了,也沒心思猜測姚懷林這是什麼意思,他走出問詢室,發現警局裡不少人都在看他,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最近警察局抓到的嫌疑人很少嗎,為什麼都盯著他瞧?

「你們都怎麼回事呢?」姚懷林走在沈長安身後,見到這一幕也有些莫名其妙。

「姚隊。」一個警員小聲道,「您出去見了就知道了。」

姚懷林走出去一看,看到十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把辦事廳擠得水洩不通,忍不住嘴欠:「這滿屋子人,是準備劫法場啊?」

「警察同志,您誤會了,我們是沈先生的律師團隊,將竭誠為沈先生提供一切法律援助。」一個離他最近的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笑得滿臉斯文。

「道年。」沈長安目光穿過眾多的西裝男人,落到了眾人身後的道年身上。然後一個哧溜,就鑽到了他身邊。

道年輕輕握住他的手,目光看向姚懷林:「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