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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這日少商也不回家了, 遣桑果回程府報說自己要夜宿長秋宮, 叫家人不必牽掛,反正一應寢具被褥俱全,還有嘮叨的翟媼作陪。夜裡秉燭書案, 她在一張光潔的木牘上寫下一條條疑惑之處。次日一早, 少商剛用過早膳, 太子的貼身小黃門就來找她, 請她往東宮一趟。

  行至東宮, 太子正與凌不疑在庭院中低聲說著話, 梁邱起讓宮婢將少商引至偏殿, 同時輕聲道:「少主公說,紫桂別院的管事來了, 想來女公子要見一見。您要問話儘管問,待會兒少主公就帶您出宮查案去。」

  少商點點頭,跟著宮婢走入偏殿, 只見太子妃正對著一名三十幾歲的錦袍官吏哭訴。

  「……曲泠君這該死的小賤人, 自己尋死也要拖累太子殿下,如今外面傳的沸沸揚揚, 我都沒臉出去見人了!真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洩我心頭之恨!」

  少商聽不下去, 一腳跨了進去, 大聲道:「兩日不見,太子妃別來無恙否?」

  太子妃如今都有些懼怕少商了,聽到她的聲音不由得縮了縮身子。那錦袍男子卻大剌剌的嚷起來:「你是哪來的無禮之人,見了太子妃也不叩首行禮?!」

  少商鬆鬆垮垮的朝太子妃行了個禮, 然後上下打量了這男子一番:「你就是孫勝,太子妃的堂兄,紫桂別院的管事?」

  孫勝眼神渾濁的看著少商,得意洋洋道:「正是!小娘子生的不錯啊……」

  「堂兄!」太子妃緊張道,「休得無禮!」自家堂兄是沒吃過這程少商的苦頭。

  「無禮什麼?太子妃就是平常太和善可欺了,致使咱們孫家這麼憋屈!堂堂太子妃的娘家,至今除了兩個虛爵什麼都沒撈著,真是太沒臉面了!」孫勝憤然道。

  少商輕嗤一聲:「幸虧沒給你們孫家人封什麼官,區區一座別院都管不好,若真封了官,還不鬧出大禍患來,貽害地方百姓,帶累太子名聲!」

  「小賤人說什麼呢!」孫勝臉色大變。

  「我說你禍到臨頭還不知死活!」

  太子妃連忙道:「紫桂別院雖是堂兄管理,但裡裡外外這麼多奴婢,堂兄百密一疏也是有的。那幾株紫桂每日都要散落許多桂花在地上,說不定那個下僕偷著撿去一把,這是防不勝防啊。」

  少商冷笑道:「別院又不是到處都是紫桂樹!翟媼說過了,那裡原叫秭歸別院的,後來東側湖邊長出了七八株極為稀有的紫色桂樹後才改名的。說到底,其實整座別院也只有一個地方有紫桂,每日都派有專人打理。好吧,就算孫大人百密一疏,如今事發了,敢問孫大人可查出是誰盜走紫桂的?」

  孫勝繃臉咬牙:「倉促之間,還未查出。」

  「那別院裡有沒有哪些奴婢最近忽然財帛豐盈的?」

  「……別院奴婢眾多,尚未來得及一一查問。」

  「紫桂別院份屬皇莊,裡頭的奴婢與宮婢宦官一般管制,輕易不能出去。這些日子以來,有哪些人離開過別院?」偷撿了紫桂,總要交貨的吧。

  「……還未得知。」

  「這個又不用一一查問,翻一翻進出別院的登錄簿子不就成了麼。為什麼不知道?!」

  孫勝被問的惱羞成怒,嚎叫道:「你不要再咄咄逼人了!我總管紫桂別院,自有分寸,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娘知道什麼!這事得慢慢查辦……」

  「恐怕來不及了。」凌不疑的聲音傳來,隨後他與太子就一後一前跨進了偏殿。

  眾人連忙給太子行禮,孫勝面露心虛之色,賠笑道:「這…太子殿下,您看這事…」

  太子沉著臉,不願理睬他。孫勝求救的去看堂妹,太子妃神情尷尬。

  凌不疑轉頭問少商:「你問完話了?」

  少商一臉嫌棄:「這位孫大人一問三不知,官威倒是不小。」

  凌不疑點點頭,沖外面吩咐道:「來人,將孫勝拿下。梁邱起,你親自押送。」

  孫氏堂兄妹齊齊大驚。孫勝嚇的懵了,太子妃顫聲道:「你……你要作甚?就算我堂兄疏於管束別院奴婢,也罪不至此……」

  凌不疑懶得廢話,上前提起孫勝的後領,淡然道:「好叫太子妃知道,紫桂尚屬小事,可太子的那枚玉蟬呢?太子許久未見曲泠君,上前相見之前曾自整儀容。彼時,殿下清楚的記得,那枚玉蟬還好好的掛在腰間。」

  「那也許是回程途中丟的,騎馬時本就容易顛落配飾啊!」太子妃猶自掙扎。

  凌不疑看了一眼心虛的孫勝,冷笑道:「見過曲泠君之後,太子心緒不穩,在別院呆坐了許久,隨後棄馬坐車回的東宮。別院,馬車,宮道,東宮,玉蟬只可能丟在這四處……太子妃,您說這玉蟬會丟在哪裡呢?」

  「倘若有人蓄意陷害太子,自然要提前籌劃。馬車和宮道都是意外,不能預測。東宮嘛,上回那印璽之事後,想來也不那麼好下手了……那肯定是別院啊!」少商歪著頭。

  孫勝臉色慘白,高聲討饒:「殿下,不是我,真不是我…定是有人暗中混入別院的!太子妃,您幫我求求殿下啊…」

  「究竟是怎麼回事,問問便知了。」凌不疑不再廢話,提著孫勝一把丟出廊外。

  梁邱起早領了侍衛等在外面,十分熟練的將之擒住捆牢,順便塞了團破布在孫勝嘴裡。

  太子妃在殿內看著這一幕,害怕的渾身打顫,跪到太子跟前連連磕頭,直磕的額頭血紅,泣道:「妾拜求殿下明鑒。妾愚昧無知,淺薄嫉妒,但對太子之心惟天可表。妾的堂兄又何來異心去陷害您?!其中必有隱情,懇請太子明查!」

  太子似有不忍,但依舊硬聲道:「若真不關孫勝的事,他必能完好回來。子晟也不會故意與他過不去的。」

  少商發現凌不疑看向太子的眼神中,有一種善意的輕嘲,似是在無奈太子怎麼這麼容易心軟,不過是幾下磕頭幾滴眼淚而已。

  太子輕輕推開太子妃,轉頭道:「因孤的疏忽,種下大禍,還請煩勞了。」

  少商頓覺重任在肩,鄭重承諾道:「殿下放心,妾定當竭盡全力,還您一個清白!」

  太子一怔,失笑道:「好好,孤信你……」

  少商察覺太子神情有異,回頭看看自己身後的凌不疑,恍然道:「殿下,您剛才那話是衝著凌大人說的啊!」她自作多情了,真丟人。

  太子不忍直言,背過身去雙肩輕抖。

  凌不疑原本正低著頭忍笑,一抬頭彷彿山花爛漫,山河明麗。他拉過嘟著嘴的女孩,一齊向太子告退。走在宮道上,他問女孩:「我們先去哪兒查看?」

  少商癟癟嘴,嘟囔道:「問我做什麼,你才是殿下信重之人,我不過是個添頭。」

  凌不疑目中盈滿笑意,臉上卻裝的嚴正:「不論別人信不信你,有沒有人看見,你都應認真去做每一件事,方是人間正道。」

  少商緩緩的點點頭,微露笑容:「好吧,雖然我知道你在哄我,但你說的很對,為人做事的確應該這樣。」

  「不生氣了?那我們先去哪兒?」

  「沒有先後,我只想去梁府。萬變不離其宗,關節就在那兒!」

  「甚好,我亦是如此想的。」

  ……

  梁府今日的氣氛與昨日又有所不同。

  若說昨日的梁府上下是一種八卦與茫然兼具的熱切,今日的梁府就陰晦了許多,甚至隱隱帶著一股蕭索氣息。進府後兵分兩路,凌不疑翩翩然的去找梁州牧,少商照舊先去見曲泠君,誰知卻先看了一場好戲。

  曲泠君的庭院原本栽種了各種雲株霧草,如今全被拔了個乾淨,騰出石板鋪就的寬廣平地,一群或執棍棒或拎繩索的健壯家丁肅穆而立,中間有七八個人被按在地上,正辟里啪啦打著板子。少商注意到他們都沒被塞嘴,似乎故意讓他們發出慘叫好讓什麼人聽見。

  袁慎站在廊下,寶藍色的織錦絨氅凌風飄然,其人長身玉立,風度閑雅。

  少商一愣:「你怎麼在這裡?」這裡是內宅吧。

  袁慎衝著少商微微一笑:「今日家母來了。」

  被凌不疑派來跟隨在少商身後的梁邱飛冷著臉,拱手道:「卑職見過袁公子。」然後不等少商和袁慎寒暄兩句,他又催促道,「女君,時候不等人,您趕緊進去問曲夫人吧。」

  少商想想也對,就沖袁慎一頷首,迅速脫履上階鑽進內室。

  此時室內的情形十分有趣,恰如一幕活劇。

  上首正中高坐著一位素衣夫人,四十來歲的樣子,容貌甚美,就是神情落寞,帶著一股衰苦之氣,彷彿對這世上什麼事都不甚在乎。頭上綰著一支剔透的白玉簪,耳畔兩粒白玉墜子,左腕一枚回字紋白玉鐲,腰間卻繫了一掛突兀的朱紅色琉璃連珠佩——這人想必就是袁母梁氏。她聽聞奴婢傳報少商的名字時,多看了女孩幾眼。

  曲泠君跪坐在梁夫人身旁,似比昨日更瘦了,形容憔悴不堪,修長的身子彷彿只剩一副骨架子了。她的心腹侍婢幼桐陪在一旁。

  下首則是一名面容凶悍的中老年婦女,咬牙切齒的瞪視著梁曲二人,若非身上被兩名健婦牢牢的按住,想是早就跳起來衝去毆打曲泠君了。

  梁媼被壓的動彈不得,從牙縫裡迸出來:「我是你庶母!你敢對我無禮!」

  梁夫人道:「……當初我就不贊成父親娶你。門第微寒還只是小事,你這人狹隘淺薄,私心用甚。從不懂什麼叫顧全大局,只知自己眼前的利害。如今好了,你將太子殿下拉下水,闔族人的性命前程你都不管了,家中哪位長輩還會來為你撐腰?別做夢了。」

  梁媼恨聲道:「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兒慘死,這賤人卻能逍遙脫身?!」她看向曲泠君的目光彷彿要活活吞噬了她。

  「案情尚未明白,不可草率行事。」

  「放屁!你們一個個都自恃出身高貴,一直看不起我們母子,可阿尚到底是未來的梁家之主,我到底是你父親的遺孀……」

  「所以我說父親不該娶你。這世上,是先有梁家,再有梁尚。就憑梁尚的本事,若沒了梁家,他又值得幾錢?還有,我跟你透個底。這次不論結局如何,你這遺孀夫人都做到頭了,你會被看管起來,『好好養病』。」

  梁夫人神情冷漠,發落梁媼彷彿只是將一隻蟋蟀撥進瓦罐。說完這話,她讓奴婢堵住梁媼的嘴,不想看她驚恐懼怕的神情,轉頭向著曲泠君。

  「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好好一樁婚事卻弄成這樣。梁尚打你,你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麼?你父兄也不是不顧你死活之人,早些鬧出來,也不至於如此。」

  曲泠君面容蒼白,神情頹然:「起初我要絕婚,梁尚要挾在外面說我與太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彼時我年紀小,一時被嚇住了。有孩兒後,我看出梁尚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於是又想絕婚。他卻陰毒的說,說就算我能走,孩兒總是要留下的,小小孩兒不知能活幾日……我就又猶豫了。」

  「再說,梁曲兩家當年勢如水火,好容易才和好,我怎能為我一人之故就壞了大局。可是該怎麼辦呢,日子總要過下去的,是以我暗中物色了幾位身手了得的武婢,讓她們常伴身邊,梁尚就不大敢對我再動手了。其實,我只有前頭幾年是真的有苦無處說,後來,梁尚打我幾下,我一定讓武婢打回去。不信讓仵作看看,梁尚身上也有傷。」

  「這幾年梁尚本來消停許多了,誰知來都城後故態復萌,可是今時今日我哪還會再忍他。幾日前,我已將這事向州牧大人和盤托出。堂兄雖然十分為難,然而依舊答應我,如若我與梁尚絕婚,就將兩個孩兒帶走,請族中和善有德的叔母撫養。所以,我為何要殺梁尚,我早有脫身之計了!」

  說到最後一句,曲泠君多少有些激動。

  少商暗歎一聲。難怪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昨日知道曲泠君常年遭受家暴時,她心中其實有些不屑,覺得只有軟弱無能的女人才會忍耐這種破事,這曲泠君也不過如此。現在想來,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梁夫人也久久默然。她轉頭朝少商道:「你既奉了長秋宮的令,想問什麼就問吧。」

  少商點點頭,端坐凝神,開始發問。

  「中午去書廬送飯的究竟是誰?」

  「是幼桐。她披著我的絨氅去的,我不願讓府裡的人知道我出門了。」

  「可梁公子看見幼桐後,難道會認不出?」

  「他知道就知道,反正我已與他撕破了臉。有些事,心照不宣罷了。」

  「所以那書架的確是梁公子推倒的嘍?」

  「唉,他看見幼桐前來,立刻知道我出門去了,於是發脾氣推倒書架。不過他當時沉迷於鏤刻中,不願中斷,只是揚言等我回來再好好算賬。」

  少商搖搖頭,無聲歎息——這案子真是曲折離奇極了,昨日推算出來的可疑之處,居然反而都是真的。

  「還有那口書箱,夫人能確認裡頭究竟是什麼嗎?」

  「我知道程小娘子的意思。梁尚此人無才無德,唯一癡迷的就是金石鏤刻。那些書是我之前就備好的,一直留而不放,就是想在要緊時頂一頂梁尚的怒氣。但前日抬進書廬的那口書箱,我確認裡頭的的確確都是書,絕不是被人掉包的屍首。」

  「夫人為何如此確定?」少商覺得奇怪。

  曲泠君面有羞慚之色,定定神,堅定道:「那日我從紫桂別院回城,沿途遇到一位曬賣古籍的老翁,便順手買了一卷。回家後,我讓人將我院裡的書箱抬過來,就在去書廬的湖邊小徑上,我親自打開書箱,將最後一卷書放了進去。此後,家丁一直在我身旁抬著書箱,再未離開我身邊。那油布底下為何有血跡,我是真不知了……」

  少商皺眉沉思。既然那書箱在曲泠君院中已擺放許久了,想來有人趁機在油布下做了手腳,曲泠君及其侍婢未曾察覺,也是自然的。

  她忽想到一事,奇道:「可那日在書廬裡,我見那書箱裡只有幾卷書啊。」

  曲泠君面露隱痛,啞聲道:「……我與梁尚名為夫妻,實則連泛泛之交都不如。那日我進書廬後並不想與梁尚打交道,說了幾句梁尚沒有搭理我,我以為他在發脾氣,也懶得理他,就自己打開書箱,將竹簡一筒筒放進最外面的那座書架。放了一半時,我發現始終無人回應,這才奇怪起來。我繞過書架和屏風,看見梁尚竟靠在西牆上,身上插了一把刀,我嚇倒在地上,將人都叫了過來。」

  少商無語了,這是什麼巧合啊。

  「夫人這樣解釋固然可以,可紀大人的說法,哦,不止是紀大人……旁人都說,是你將梁公子的屍首從書箱內拖出,靠牆放好,然後將書廬內的書搬幾卷進箱子做樣子。」雖然梁尚的書廬裡沒多少書,但填滿一個書箱的竹簡還是夠的。

  侍婢幼桐忽道:「女君在湖邊打開書箱時,幾個家丁都看見了,箱內的確沒人啊。」

  少商歎道:「那幾個家丁是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吧。都替夫人抬屍首了,何況區區隱瞞。說出去,人家不會信的。」

  幼桐呆了一刻,撲到在地上痛哭道:「那日奴婢就說了,就由奴婢認了這殺人罪過,可女君偏偏不肯!」

  曲泠君撫摸著心腹婢女的頂發,歎道:「傻幼桐,你從小與我一起長大,你殺人與我殺人有什麼區別,我一樣得落個驅使奴婢殺夫的罪名,還要饒上你。」

  幼桐痛哭不已。

  少商道:「妾能否看看幼桐那日披的絨氅?最好連那日穿的衣裳都叫我看看。」

  曲泠君同意,就讓抽抽搭搭的幼桐帶少商到後面去。

  幼桐的屋子並不與其他婢女一處,而是直接睡在女主人寢室後面的隔間,好就近照料。

  少商在曲泠君內寢等待時,東看看西瞅瞅,倒看見了一件很眼熟的東西,她不由得心裡一動。

  很快,幼桐捧著那日穿過的衣裳和曲泠君的絨氅出來,少商仔仔細細翻查了一遍,發現的確沒有一點血跡和疑點,遂作罷。

  接著,少商打算去案發的書廬看看,誰知站在廊下的袁慎聽聞,竟笑吟吟的跟了上去。

  「令堂那樣不苟言笑,你怎麼這麼愛笑?」少商道。

  袁慎依舊微笑:「一家人嘛,取長補短。家母不愛笑不愛說話,我就多笑笑,多說說。」

  「你跟著我來做什麼?」

  「你我還是有些淵源的,我陪你一道去,免得你害怕。」

  「呵,害怕?!當初我在滑縣外見過的屍首何止上百?!哈,害怕,我就不會寫這倆字!」

  袁慎停下腳步,隨手折了一根樹枝,舉在少商面前:「你將這倆字寫來看看?用禮書上的字體,不許用裨官小吏常用的字體。」

  少商瞪視了他半天,最後自己先笑了出來:「……我還真不會寫!」

  皇后在學業上對她從來沒有硬性指標,以明理為第一要領。

  女孩笑顏如花,灑脫靈動,雖時值冬日,袁慎胸口卻似揣了一隻小小的暖爐。

  ——隨在兩人身後的梁邱飛聽的直翻白眼,比自己被戴了綠帽子還氣憤,可偏偏袁慎身份高貴,口齒伶俐,他又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來逼退他。

  「你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偏愛戳人家短處!」少商叉腰瞪眼,卻忍不住想笑。

  袁慎似乎被罵通體舒暢,朗聲大笑。

  「莫笑莫笑,人家梁府這會兒正出了人命呢!你笑成這樣,討打啊!別笑了,就算你是梁夫人的兒子,當心被人敲悶棍!」少商緊張的四下張望。

  袁慎慢慢收斂笑聲,然後長長的作了一個揖:「少商君,在下這裡賠罪了。」他起身,看著女孩微微而笑,「我知道少商君勇毅過人,適才是在下出言不遜了。」

  少商看他說的真誠,莞爾道:「這點小事就算了,我不會往心裡去的。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為梁州牧和令堂分憂,那就一起來吧。」

  梁邱飛目睹一切,只覺得氣血翻湧,再也忍不下去了,於是他跟身後的侍衛低聲吩咐兩句。那侍衛看了眼走在前頭的一雙年貌登對的玉人,幾乎秒懂,迅速得令而去。

  而此時,凌不疑正與梁無忌在一處幽靜的內室促膝密談。

  「……州牧大人好好想想,我不著急。」

  「既然不著急,你又為何來逼迫於我?」梁無忌冷冷道。

  「梁大人,你以為如今著急的是太子麼?非也。如今最該著急的應是州牧大人,是整個梁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梁無忌低頭拄掌而坐,沉默不語。

  凌不疑端坐案前,聲音清朗:「這件人命案看似撲朔迷離,什麼書廬密室,什麼絨氅書箱,還有玉蟬紫桂……這些統統合在一處,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曲氏與太子私通,殺死梁尚後企圖脫罪——而這也是暗中之人想要的結果。」

  梁無忌頭痛:「這怎麼可能?曲氏自成婚就在一直在河東,不曾踏足都城,而且……」

  「不錯。你知道曲氏不可能殺梁尚,因為她已有了脫身之法;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殺梁尚,因為他已十年未見曲氏了——可外人不知道啊。」凌不疑道。

  梁無忌頹然癱坐。

  凌不疑道:「人言可畏,等謠言越傳越廣,太子聲名掃地,暗中之人的目的就達到了。」

  梁無忌不無嘲諷道:「我原以為這事是曲氏連累了太子,如今才知道是太子連累了梁家。暗中之人大費周章,怎會只針對一個弱女子,原來是劍指東宮!梁家徒遭此人倫慘事,可如今,子晟你還來逼迫於我?」

  「梁家也並非全然無辜吧。」凌不疑淡淡道,「難道梁尚不姓梁?」

  梁無忌不解其意。

  凌不疑道:「若梁尚品性正直,與曲氏好好做夫妻,恩愛敬重,親密無間,這樁籌謀也未必能成。可是,他偏偏要做的畜生!之前就有不少人就知道他們夫妻不睦了,如今事情揭穿,更知道曲氏受苦,梁尚下作卑劣。於是,這栽贓愈發板上釘釘了。」

  梁無忌有氣,沉聲道:「原來全是梁家的錯!凌大人好辯才。」

  「梁家的新婦,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宅邸,梁家的書廬和家塾學子……不是梁家的事,難道還是我的事?」

  梁無忌被氣了個仰倒。

  凌不疑繼續道:「州牧大人不用衝著我生氣。適才我漏說了一句,不但我知道太子不可能殺梁尚,陛下也深知太子不會。太子雖行事不周,可若是因為梁家的緣故,致使太子陷入這潑天的污水中,州牧以為陛下會作如何想?」

  梁無忌一悚,怒氣消散,懼意上湧;於是誠懇道:「敢問子晟,那梁家該如何瞭解此事?」

  凌不疑正要回答,他的侍衛忽然在外發聲求見,允進後,侍衛附在凌不疑耳邊輕言數句,凌不疑臉色微變。

  梁無忌有些好奇,眼前這位俊美的貴公子適才還一派氣定神閒,與自己應對時老辣圓熟,毫不露怯。這會兒不知出了何事,讓他這幅模樣。

  凌不疑皺眉,然後忽又朝梁無忌一笑:「梁州牧,你我在此暢談無妨,可梁家族親還在外面爭執喧鬧。依在下看來,還是稍加控制為好,不然傳揚到外面去,豈不火上澆油?」

  梁無忌一愣,不大明白自家親戚在自家府邸裡面吵鬧,跟太子能有什麼關係;不過他不欲多生是非,從善如流道:「子晟說的是。我這就叫人去讓他們稍安勿躁……」

  「州牧不必費心。」凌不疑道,「梁家眾人如今既擔憂家族名聲毀於一旦,又擔心牽扯上太子,如何能輕易勸服,尋常人前去是沒用的。州牧不如遣袁慎公子前去,我看他就很好。袁公子是半個梁家人,又學識淵博,名聲清貴,能言善辯,定能安撫梁家族親。」

  梁無忌:……

  「多謝子晟如此關懷梁家。」州牧大人雖飽經世事,此時也有些茫然。

  凌不疑十分禮貌:「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