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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這夜壽宴可說是人人盡興了。

  皇帝攙著半醉的皇后往長秋宮走,凌不疑扶著微醺的少商想往自家府邸跑,半道被耳聰目明的皇帝叫住了,硬生生劈開兩人。於是凌不疑退而求其次,表示可以住回長秋宮以前兒時的舊居室,誰知皇帝依舊不肯,勒令少商睡在長秋宮,凌不疑滾去南宮睡外殿,和今夜值宿的御使左大夫褚老頭作伴。

  「回稟陛下,其實臣與少商已然和好了。」凌不疑一臉肅穆。

  皇帝挑眉道:「咦,你與少商吵嘴了嗎?朕竟然不知。」

  凌不疑咬咬嘴唇,以目光示意不滿,皇帝視而不見,姿勢瀟灑的揮袖而走。

  當初凌不疑要留少商在宮裡時,自不會直愣愣的跟皇帝說我和未婚妻吵架了您幫我出口氣吧,而是繞了一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彎子。當時皇帝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故意裝作全然不知,一口應下,此時故意嗆養子一下,亦頗覺快慰。

  五皇子賊眉鼠眼的不住往這裡偷瞄,神情頗有幾分曖昧。少商不知道剛才她撲向凌不疑那一幕有多少人瞧見了,可五皇子卻恰是其中之意,而且依照這位的嘴皮子覆蓋領域,估計明日一早半座宮廷的人都知道凌不疑與其未婚妻在皇后的壽宴上透著親嘴來著。

  少商趕緊在分道前將此事告知凌不疑,凌不疑卻道:「那又如何?」少商緊張道:「事關我的名聲,到時候人家都要說我不檢點的。」

  「這點點舉止如何談得上不檢點?否則,那二皇子妃豈不是要懸樑自盡了。」

  適才二皇子飲酒至耳熱面酣,滿身大汗,二皇子妃唯恐丈夫受涼,便親自拿了巾帕伸進丈夫的衣襟中揩汗,從胸膛到後背揩了個通透。整座殿中也只有太子妃酸了兩句。其實,壽宴到了後半場,眾人皆有些縱情,汝陽王世子妃和虔侯夫人還和各自的郎婿交頸飲酒呢。

  少商有些無奈:「終歸不是好名聲。」

  凌不疑道:「臣子要名聲是因為要繼續為官,商賈要名聲是為了生意興隆,小女娘要名聲是為了嫁得良婿……你已經有我了,還要那等名聲作甚,你見哪位嫁了人的夫人在意過。」

  少商覺得和這男人無法溝通,一下甩開他的手,追著帝后往長秋宮去了。

  眾位年長些的皇子在後面見了這一番,紛紛發表不同意見——

  太子歎息道:「子晟啊,少商就不錯啦,你要更溫和體貼些。」像他那位太子妃,端著副溫良賢淑的面孔,實則愛計較又小心眼,什麼都是別人的錯,哪怕她錯了也是別人逼的。

  五皇子想起自己被坑的經過,欲表示反方意見:「臣弟以為……」

  二皇子搶過話頭,炫耀道:「姻緣乃天定,一鍋配一蓋,子晟你就受著吧。若將來換了一個,說不定還不如程氏呢。」人的命天注定,像他王妃,家世好相貌美還爽朗能幹,哪怕吃姬妾個小醋都敲可愛的,不枉他當年一眼看中後死活求來,就太子胞兄那軟綿拖沓的性情,再投十次胎都沒這福氣!

  五皇子想起二皇子妃素日待自己和徐美人很好,從無歧視之意,欲表示正方意見:「小弟很是贊……」

  三皇子喝的腳步不穩,扶著宦者高傲道:「大丈夫當志在四方,豈能喜怒困於婦人之手。」所以他只納姬妾不立正妃,後院諸事皆由專業人士統籌管理,多麼和諧,多麼太平。

  五皇子有些懼怕這位三兄,趕緊道:「三皇兄此言甚是……」

  四皇子剛在牆邊吐完回來,聽見這話立刻道:「三兄你不想娶妻,可是我想啊。偏母妃老想長幼有序,這豈不是耽誤我嘛!」有人志在四方,有人志在娶妻生子,人各有志不行啊。

  五皇子頗有同感,三四皇子都不娶妻的話,哪年月能輪到他啊:「誰說不是啊……」

  「煩勞諸位殿下關懷臣的瑣事。」凌不疑面無表情道,「不過……」他朝太子拱手道:「太子殿下,懷柔手段也要分人用的,臣以為您還是少用為妙。」

  太子想起太子妃給凌不疑惹下的麻煩,立刻呵呵著閉嘴。

  「二殿下,臣聽聞人一生的運氣都有個定數。在一處的運氣太好了,別處就會倒霉的很。殿下的妻運在宗室內無人可匹敵,不過別的嘛……」

  二皇子臉綠了:「別的怎樣?!」

  凌不疑不再理他,轉頭道:「三殿下,那年上官夫子曾歎曰,人生在世,過頭事莫做,過頭話少說。倘有朝一日您被婦人牽絆了喜怒,您待如何?」

  三皇子冷笑連連:「你那心頭肉尚不知牢不牢靠呢,倒來消遣我。好,倘真有那一日,你每一個兒女,我都贈與黃金百兩!」

  「那就一言為定……」

  「不對不對,這不公平呀。」四皇子晃著腦袋嚷嚷起來,「三兄出了賭金,子晟卻未曾下半點注金,屆時若子晟輸了又該如何?」

  凌不疑挑挑眉:「四殿下,前幾日陛下提及臣的婚事時,臣還諫言該先為四殿下挑選皇子妃人選,三皇子不妨等遇上合心意的再說。如今看來,臣這話是多餘了。」

  「……」四皇子轉過頭:「那什麼,太子,三兄,夜深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二皇子大怒:「我也是你兄長,為何獨獨漏下招呼我?!」

  四皇子裝作沒聽見。

  太子搖頭莞爾。

  他察覺出凌不疑今夜情緒甚好,似是一種隱藏的喜悅,眼角眉梢都柔和了幾分,不然以他寡言淡漠的性情,怎會說這麼多無關緊要的話。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以後他會發現人生不止有磨礪和苦難,還有歡悅與情致——太子暗暗替凌不疑感到十分高興。

  隨後,他拉上正氣憤的二皇子當先而走,三四兩位皇子和凌不疑朝不同方向各自離去,只剩下五皇子孤獨的佇立深夜寒風中。

  ……

  次日一早,薄曦未明,宮婢和宦者們在靛藍色的霧氣中打著燈籠幹活,少商已然起身,披上御寒的皮裘大步朝外走去,走了幾步,猶豫的回頭道:「阿媼你真要去嗎?」

  翟媼道:「適才你睡的香,還是我叫醒你的呢。你若不帶上我,我可就要喊了啊。」

  少商無奈,只得帶上她。

  趁著天色昏暗,兩人在越妃宮殿旁的那座園子中一番摸黑作為,又趕在皇后起身之前溜回了長秋宮。服侍皇后起身,梳洗打扮時,皇后從鏡中瞥見翟媼時不時的偷笑,忍不住問緣故,翟媼哪裡敢說,只能搪塞一二。

  在宮廊中碰上前去皇后跟前開始今日課程的少商,忍不住輕聲問:「天都大亮了,怎麼還沒動靜?你那些佈置管不管用啊。」

  少商壓低聲音道:「阿媼放心,那些佈置我極有把握……」她上輩子使過不知多少次,從原始的板刷升級到後來的連環洗腳水,還沒上工程力學的課程呢,她就無師自通這種惡作劇的機關佈置了。

  「再說了,恰好她們幾個都住一屋,豈不是老天爺要我報仇!」這倒不是巧合,那幾個小碧池既然喜歡一處晃蕩,顯然平日很要好,自然願意住在一處。

  翟媼憋笑著點點頭。

  大約是否極泰來,少商抱著沉沉的竹簡捲來到內殿,誰知皇后含笑告訴她今日就可回府了。少商大喜過望,連聲問『真的嗎金的嗎蒸的嗎』,險些將皇后搖暈了,得知是皇后早就跟皇帝說定之後,她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便抓起皇后手背重重親了一下。

  皇后被都被小女孩逗笑了,笑罵道:「一聽見回家就高興成這樣,還當我這裡是龍潭虎穴呢,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宮來!」

  少商捧著小小的拳頭舉過頭頂,連連作揖告罪,只說是想念父母手足了。

  「娘娘,您為何不早說呢!」少商趴在皇后身邊,滿臉是笑,「早知道我這麼快就能回去了,我就不跟凌大人那麼快和好了!」

  「有膽量就將這話說給陛下聽,就知道在我跟前面耍嘴皮子。」皇后用食指點了點女孩嫩豆腐似的額頭,「昨日當我沒看見你和子晟一處的情形啊,比飴糖都甜了。」

  少商臉上一紅,嘴硬道:「您不知道凌大人有多可氣,仗著有陛下撐腰……」

  話未說完,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和呼喊,等不及宮婢傳報,怒氣沖沖的五公主已經一頭撞了進來,站在門口就指著少商大罵:「你這小賤婢!賤人!我要殺了你!」

  皇后臉色驀的沉了下來,一掌拍在案幾上:「孽障!你當予是何人,敢在這裡大呼小叫!」

  五公主看生母臉色不好,立刻上前下跪,拜至以額觸地,連聲道罪只說是自己魯莽了,然後又迅速將緣由說了。

  原來她帶來的那群小女娘倦懶,一直睡至天光大亮才起身,誰知她們剛推門出去,走在一條青籐搭建的迴廊中時,頭頂忽呼啦啦的灑下大片糞水。

  ——少商這個機關設置的很巧妙,若只將糞桶放在門樑上,那只能灑到一二人,是以她將數個糞桶設在青籐迴廊上,迴廊一端是那幾個小女娘的住處,一端是一扇柴扉小門。她用門栓將柴扉小門頂住,最先到達的小女娘推門不開,就吆喝其他女孩過來,直到幾個女孩都過來一齊用力推門,才將柴扉小門推開。而此時觸動機關,糞水從天而降,便灑甘霖。

  這樣就算未必坑到所有人,大多數是跑不了的。

  這也是個巨噁心的惡作劇,那些小女娘們沒傷到一絲皮肉,可哪怕立刻沐浴更衣,那股**的氣味也得至少數日才退。

  五公主憤慨之極,想起適才越妃手下那些人的譏笑輕慢的目光,覺得自己的面子被耍了個乾淨,握拳捶地,用力控訴:「母后,她們是兒臣帶進宮來的,為母后賀壽獻舞也算出了一份力氣,如今卻遇到了這番羞辱!士可殺不可辱,母后,您要為兒臣做主啊!」

  皇后忍住沒去看少商,紋絲不動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們沾了些金汁就要去自盡嗎。就算要自盡,你來我這裡做什麼。」

  五公主噎了一下,又大聲道:「母后!這是程少商作為,我都問過瓏園裡的人了,她們說程少商今日清晨天不亮去過那裡!」

  「嗯,可有人親眼看見少商去安置金汁?」

  「即便沒人看見,可除了程少商還有誰!母后,您要包庇程少商嗎?」五公主聲音尖利,恨不能一下錘死了少商。

  「殿下,敢問一句。」少商忽道,「為何就一定是我呢,我為何要大費周章行此奸計。」

  「因為她們前日將你……」推落湖中——五公主生生咬住嘴唇,若她真說了出來,程少商非但無罪,說不得母后還要治那些小女娘的罪。

  少商似笑非笑的看著公主:「殿下,我與那幾位女公子近日無仇往日無冤,好端端的,我為何要去害她們呢。總不能因為我清晨去過瓏園,您就一口咬定是我幹的,這可不能叫人信服啊!」

  五公主目光陰狠:「送你進廷尉府,不出三個時辰什麼就都招了!到時看你還能得意……」

  「滾出去!」

  皇后忽大怒,起身將筆架用力擲過去,「你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的長秋宮,滾出北宮,滾回你的公主府去!若你還想留幾分母女之情,就趕緊給我滾!」

  五公主不敢置信的摸著被砸疼的手臂:「母后!」

  跟進來的翟媼看著不對,趕緊指揮宮婢上前去攙扶五公主,拉扯著要將她『請』出去,五公主緩緩的立起,陰惻惻的瞪了少商一眼:「你給我等著!」

  這五個字說的咬牙切齒,少商眉頭一皺,未及生出別的想法,殿外守門的宮婢忽然大聲傳報:越妃娘娘至!

  宮廷的潛規則的頭一條,無非緊要之事,皇后與越妃盡量會避免相見——殿內眾人面面相覷,翟媼全然摸不著頭腦,皇后緩緩坐了回去,只有少商從五公主的臉上察覺到一抹奇特的得意和快慰。

  越妃沉著臉大步進來,後面跟著許多高壯的宮婢和宦者,最後跟著進來的竟是凌不疑。與旁人的神色凝重不同,他與平常並無分別,依舊是那副安靜淡漠的樣子。少商與他四目相對,他溫柔的笑了笑,似是寬慰她不要害怕。

  越妃進殿後也不坐,向皇后匆匆行過禮後,就道:「請娘娘移駕,到殿外看看。」

  皇后見她神色嚴肅,便由翟媼扶起身,迅速步行至殿外,只見庭院裡放著一副以白布覆蓋的擔架,上面隱約可見是人體形狀,應是一具屍首。

  越妃抬抬手,一名宦者掀開白布,眾人頓時發出驚愕的輕呼,這具屍首竟是前日指控凌不疑欺侮的那名豐腴女孩。

  她似是已死去許久,全身僵硬,四肢扭曲,頭髮披散且衣衫多有破損,顯是死前有過一番扭打,喉頭上插著一支明晃晃的雲朵形嵌綠寶石的金笄,尤其可怖的是她雙目圓睜,滿臉驚愕憤恨之意。

  看見那支金笄,少商心頭一沉,悄悄後退一步,朝身旁一個相熟的小宮婢吩咐了兩句,那小宮婢點點頭,趁眾人吃驚之際迅速快跑離去。

  見眾人無語,五公主趕緊上前,高聲道:「程少商,這下你可抵賴不了了吧,如果我記的不錯,這支金笄是母后贈你的,兩月前的宮筵上我還見你戴過。人命關天,如今可以送你進廷尉府了吧。廷尉府裡那些五花八門的刑具,你可要好好享受……」

  「殿下稍安勿躁。」越妃冷冷的打斷,「屍首跑不了,人也跑不了,公主不用這麼火急火燎的給人定罪!」

  五公主倨傲道:「越娘娘,這裡是長秋宮,不是您的地盤,我母后都沒說話,你湊什麼熱鬧。如今認證物證俱在……」

  「沒規矩的東西!」越妃毫不客氣的開罵,「別說娘娘的長秋宮,就是陛下的明光殿,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若不信,我這就拉你去面聖,看看我說得說不得你!」說著作勢就要叫人去拉五公主。

  五公主一時氣弱,求救的去看皇后:「母后……」

  「叫什麼叫!嫌棄皇后管束時,你遠遠逃去公主府逍遙快活,不見你孝順膝前,要皇后撐腰時倒記得叫『母后』了!今日我教你一課,眼在口上,張嘴前先睜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惹得起惹不起!」除了需要做戲的場合,越妃生平就不認識『隱忍』二字。

  當著庭院裡這許多宮婢宦者的面,五公主被罵的結結實實,面紅耳赤,若非為了某件她籌謀已久的事,她早羞憤的奔逃而去了。

  越妃罵停當了五公主,揮手讓宮婢宦者推下,然後玉臂一抬,請皇后進殿內說話。凌不疑靜靜等在一旁,待眾人魚貫進殿時,他一下扯過少商,壓著她坐到自己身旁。

  皇后臉色蒼白,挨著翟媼的胳膊緩緩坐下:「妹妹先說吧。」

  越妃點點頭,簡潔的敘述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死了個不知羞恥的髒東西,就以她昨日誣陷子晟之舉,死不足惜。不過人是死在我的瓏園,又是皇后托付給我的,少不得我要分說清楚。」

  「是我給你添了麻煩。」皇后低聲道。

  越妃道:「我當年將孩兒們一個接一個的往您宮裡送,讓您操心了好些年。我回來時,孩兒們一個個白胖滾圓,機靈活潑的。若說添麻煩,皇后托付我的這些,才到哪兒啊。」

  皇后苦澀道:「我不會教孩兒,好在你將孩兒們早早帶回去了,留在我這兒,說不得也要養壞了。」

  越妃道:「皇后別把事盡往自己身上攬。自古就有好竹出歹筍的說法,神仙祖宗都不免妻不賢子不孝。就說虞侯吧,經世濟國文武雙全。多穩妥的一個人啊,平日在陛下面多一句不說,多一步不走,前陣子他不知第幾個兒子在老家縱馬踩死了兩個人,一扯出來居然都不是頭一回了,如今正與紀遵老兒扯皮呢。」

  皇后艱難的點點頭。

  越妃面朝眾人,簡潔的敘述經過:「今早熱鬧的很,出了好幾樁事。先是送早膳的人發覺了這具屍首,再是駱娘子說她的貼身侍婢從昨夜起就不見人影,她忍耐再三,只得來稟我。我想她平素謹慎勤勉,如今快要出嫁了,沾上這種事不好,就遣人先送她出宮回家了。」

  少商低著頭,捏緊了右拳。春笤不見了,是真的『不見了』嗎?還是已經……

  凌不疑側頭看女孩,將她握緊的右手拉來,撫平了握住。

  「你這樣很對。」皇后道,「我不該宣濟通進宮的,她都快嫁人了……」

  越妃挑眉,十分鮮明的表示自己的不同意,她正要張嘴,凌不疑卻提前開口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些年來皇后娘娘善待駱娘子,厚待駱家,大家有目共睹。所為何事,不就是盼她好好規勸五公主,移心養性……有些事做不到就算了,這回娘娘壽宴,讓她來幫把手,有何『該不該』的。」

  皇后滿目欣慰的看向凌不疑,少商動動手指,回握了凌不疑一把。

  五公主幾次欲開口,因忌憚越妃而忍下,此時她很想質問凌不疑『什麼叫移心養性』,最後還是忍住了。

  越妃繼續道:「其實屍首發現的很早,宮人去送早膳時就發現了,不過我讓人不要聲張,暗中叫人來驗屍。」

  「死因就是咽喉上那處傷,一記斃命,到發現時死了至少四個時辰,也可能是五六個時辰。這點東西我也能看出來,死人見多的都能看出來。」

  「因這女子行止不端,污蔑子晟,前日起我就將她關了起來,想等過了娘娘的壽宴再行論罪。昨日送晚膳是酉時初,當時這女子還好好的。以今早發現屍首的時間倒推四五六個時辰,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程少商昨夜潛入瓏園行兇。」五公主終於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道,「再怎麼樣,那支金笄總是她的啊。」

  越妃看著她,道:「金笄是誰的,未必就是誰殺的。這兩日長秋宮人來人往的,偷拿一支金笄有什麼難。」

  「用自己的金笄去殺人,這可真是好計謀啊。」凌不疑道,「差不多比五公主殿下還要聰明了。」

  五公主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憤憤道:「……也許程少商就是想到了這點,故意拿自己的金笄去殺人,然後反駁怎會如此行事,以此逃脫嫌疑呢。」

  凌不疑平靜道:「那為何不起初就不用自己的金笄,便連這點嫌疑都沒了。」

  五公主大聲道:「因為程少商知道,若這女子死了她就是最可疑之人!」

  少商終於感到些興味了:「哦,這是為何。」

  「因為她前日污蔑十一郎,是以你懷恨在心!」

  少商往後仰了仰身子,頗有種被打敗的感覺。

  凌不疑看看她,涼涼道:「我覺得,她對我用情還沒那麼深。」

  越妃頓時噗嗤了一聲,少商面如土色。

  「有件事殿下可能不知道吧。」少商坐直了身子,牢牢的盯著五公主,「越娘娘從前日起就會早晚封園。昨夜那些小女娘獻舞後,越娘娘立刻叫人封園,把守各處出入,不許任何人進出。」

  五公主瞳孔微微放大。

  「昨日酉時初送晚膳時,那女子還活著;而我酉時三刻從長秋宮出發赴宴,整場筵席並未離開半步,眾人皆見。罷筵後,越娘娘已經封園了,我是不可能進瓏園的……」

  五公主急道:「那酉時初到酉時三刻之間呢?足有大半個時辰,夠你去瓏園殺人了!」

  「五妹啊,你這是何苦來哉……」

  這時,忽從殿門口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五皇子輕輕從門後進來,也不知聽了多久。

  少商略覺奇怪,心想那小宮婢居然跑這麼快,側頭看見凌不疑向五皇子微微頷首,立刻明白這是他提前將人叫來的。

  五皇子向后妃二人行過禮,跪到少商前側斂衽正坐,然後頂著凌不疑肅穆的眼神,一五一十道:「昨日傍晚,我,我不小心落水,是程娘子路過,將我救起。是以程娘子沒去瓏園……」

  「你胡說!」五公主勃然大怒,起身指著五皇子,渾身發抖。她看了凌不疑一眼,大聲道,「是不是有人威脅你這麼說?是不是凌不疑?他要替程少商脫罪?!」

  五皇子無奈道:「我落水被救起後,和程娘子一道來了長秋宮,再一道啟程赴宴。酉時三刻啟程的話,嗯,一刻鐘沐浴更衣,一刻鐘從小鏡湖走來這裡,那我落水被救之時應是酉時初刻前後,長秋宮眾人皆可為證,我說與不說,其實差別不大。還有,小鏡湖離瓏園少說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可酉時初那女子還活著啊,程娘子如何殺人。」

  說著,他轉頭看向少商,低頭輕聲道:「你昨日堅持要我來長秋宮沐浴更衣,為的就是怕我抵賴吧。」

  少商微微一笑:「殿下多慮了,妾確實是怕您著涼。」

  五皇子苦笑一聲。身為一名立志招風引雨秉□□看熱鬧之人,今日這樣老老實實的闡述事實經過的,還真是生平頭一回。

  「原來如此……」越妃道,「事情了結的比我想的要快。」

  她又看了看少商,「你挺機敏的,今早發現屍首時我派人去報陛下,子晟聞訊趕來,比那仵作都來的快。如今看來,倒是白擔憂一場了……」

  少商感到右手一陣壓緊,連忙道:「哪裡哪裡,凌大人來了,我心就定了。」右手這才慢慢被放鬆。

  越妃要笑不笑看看他們緊握的手,轉頭向皇后道:「行了,後面的事就由皇后娘娘看著辦吧,我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退了。」

  皇后此時既蒼白又沉默,強笑著向越妃致謝。待人都走乾淨了,她強撐著坐直身體,道:「翟媼,去宣大長秋曹成,再去告知陛下,就說五公主忤逆,請他著黃門侍郎派人來。」

  少商倏然一驚,這是她來這世界後第二次聽見『忤逆』這個詞,上回是書案風波時蕭主任被逼急了,失言喊出來的。她原先不是很懂這兩字的厲害,但看當時幾位兄長著急上火的樣子,想來這是非常要命的罪名。

  五公主比少商還要吃驚,眼睛睜的大大的,尖聲高喊:「母后,你做什麼!」

  凌不疑帶著幾分譏諷的憐憫口氣,緩緩道:「殿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從我在越娘娘處看見那具屍首起,我就知道是誰動的手,是誰布的局。」

  「殿下金枝玉葉,不可能親自動手,那便有幫手。適才您開口廷尉府閉口廷尉府,我如今將殿下周圍之人送一圈進去,想來很快就會有結論的。」

  「那具屍首上有搏鬥的痕跡,想來行兇之人也不能避過。適才這裡說話的功夫,我已讓人去查驗了。」

  「今日這件事,要緊的從不是如何洗脫少商的罪名,而是如何處置真正的禍首。」

  俊美的男子輕聲細語,彷彿說的是家常閒話,神情亦是溫和端雅,然而少商莫名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彷彿鼻端嗅到隱隱血腥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