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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照程少商的說法,這是一頓團結的家宴,一頓河蟹的家宴,一頓勝利的家宴。

  宴罷,眾人該幹嘛幹嘛,程母多喝了幾杯酒,又唱又笑就差跳一段了,胡媼趕緊扶著她回內室歇息。二叔程承起身就走,程少商這才發現他一足略跛,程始一把挽住不讓他掙脫,說要兄弟間『促膝長談』,程二叔被不情願的拖拉走了。

  白白胖胖的程謳小朋友打著哈欠被傅母領去,大眼睛的程姎小姑娘低著頭在弟弟後頭跟著,少商從適才吃飯就盯上她了,本想跟上去『交個朋友』,誰曉得被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拉到蕭*屏蔽的關鍵字*跟前,說要『送客』。

  董家父子走的垂頭喪氣,董呂氏走的興高采烈,蕭*屏蔽的關鍵字*素來出手不凡,直接派給她兩個護院,若是董家父子要責打她,立刻就能出手;等過上幾年,她把董家裡裡外外拿在手裡,也就不再懼怕什麼了。

  蕭*屏蔽的關鍵字*心思縝密,走前還囑咐了董呂氏兩句話:「至此,除了一事,董家父子再無可轄制你的了。倘若董外弟有一日喪心病狂,要去府衙父告子,以兒女要挾於你,你當如何?」

  「你不妨告訴他們,若無兒女,你就絕婚再嫁,而盜賣軍輜和侵佔民田的事可沒了結,他們不肯老實度日的,隨時可以發告,看他們有無性命鬧下去。」

  站在蕭*屏蔽的關鍵字*一左一右的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和少商面面相覷,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倒不是奇怪蕭*屏蔽的關鍵字*說的話,而是驚異這種話怎麼能讓小女公子聽見,少商心想的卻是父告子很嚴重嗎。

  蕭*屏蔽的關鍵字*轉過頭來,微笑道:「吾兒,你覺得母親適才的話怎麼樣?」

  少商猝不及防,有些傻眼,扭頭看看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再看看身邊的僕婦俱低頭跪坐在廊下七八步之遠處,好像完全沒聽見這些話,而原本葛氏的僕婦全然不允許靠近她們一丈之地。少商再抬頭看看高了自己一個半頭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只見她耳畔的翠玉微微晃動,隔著遠處枝頭的雪色,透著一股沁人心寒的光華,映著她白皙的面龐愈發細膩無瑕。

  「自是…自是…」少商晃了晃神,「阿母所言甚是。」

  「哦。何句話甚是?」

  蕭*屏蔽的關鍵字*的目光清冷而睿智,少商最初對上總不免心虛,不過她若是知道『怕』字怎生得寫,當年也不會去混小太妹了。

  「阿母的話句句都對,對董家好,對程家也好…」少商含糊道。

  蕭*屏蔽的關鍵字*優美的嘴角微揚,頗帶幾分譏笑之意,定定看著少商,良久方道:「先回你屋。」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推了呆立的少商一下,再抬手間,周圍恭敬跪坐的僕婦齊齊起身跟隨。

  大冬天,少商居然背心生出一陣薄汗,趕緊跟著回到那間狹小的居室,蓮房和巧果早已將屋內熏得暖洋洋,見蕭*屏蔽的關鍵字*一行人至,趕緊拜倒稱喏。

  蕭*屏蔽的關鍵字*徑直走到屋內正中的床上坐下,一揮手間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已屏退眾僕婦,少商趕緊跟上,蓮房忙不迭將適才備好的漱口果漿端給青蓯*屏蔽的關鍵字*,自己連忙拉著巧果退出。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將果漿倒入兩個小耳杯中,先奉給蕭*屏蔽的關鍵字*,再給少商。

  「你我母女十年未見,有些生疏是自然的。」蕭*屏蔽的關鍵字*抿了一口果漿,緩緩道,「我不知你叔母教了你些什麼,我對你只有一句囑托,有話直說。說假話虛話,有什麼意思。」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緊張道:「女君……」

  蕭*屏蔽的關鍵字*抬手制止她說下去,直視少商,道:「這些日子吾亦是太忙了,無暇與你好好說話,可你阿父卻是日日來看你,也日日說你聰慧,吾兒又何必裝傻呢。」

  少商慢慢放下耳杯,抬起頭,坦然道:「不裝傻,如何在叔母跟前過下去。兒越傻,叔母就越得意。兒若自小聰慧,叔母不得尋出別的法子來收拾我。」

  蕭*屏蔽的關鍵字*微微一笑,道:「是以,你就連字都不認了?」

  少商也算臉皮老老之人,聞言不禁臉紅。

  她原本以為這裡用的是繁體字,曾很自信的向青蓯*屏蔽的關鍵字*要些書來看,順便可以瞭解一下現在到底在哪裡。可當青蓯*屏蔽的關鍵字*用托盤捧出幾卷重重的竹簡時,她就暗覺不妙,果不其然,裡面的字她全不認識。這些字要說起來也有幾分眼熟,彷彿在某些電視劇或招牌上看見過,各種歪來扭去,很奇妙的端麗古樸,很眼熟可愣是不認識。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察言觀色,又捧來幾卷看來較新的竹簡,謝天謝地,這次她十個字中能認出三四個了,她感動的險些流下淚來。

  這下她的文化底細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就摸清了,青蓯*屏蔽的關鍵字*知道了,程始夫婦自然也就知道了。蕭*屏蔽的關鍵字*還好,對這個在葛氏處養了十年的女兒早有更糟糕的心理準備,程始卻是氣得不輕,又嚷嚷了好幾遍『休了那葛氏』。

  少商囁嚅道:「兒也識得幾個……」

  蕭*屏蔽的關鍵字*直接上譏諷:「那幾個字也算認識?何況你所認識那些字本是小吏所創,雖簡明易懂,時人也多用……」她皺眉,「可先秦典籍上的字卻不是這些寫就。」她就知道葛氏那種貨色沒幾滴墨水,別說沒想教,就是想教也教不出什麼好來。

  少商感覺回到了小學初中時代,天天被老師指摘學業,悶悶不樂道:「我對叔母說我不愛讀書,叔母別提多高興了。」

  葛氏也是倒霉,程始得知女兒是個睜眼瞎後第二日,領著女兒去看程母,恰碰上也來程母處問安(上眼藥)的葛氏,當即斥責起來,葛氏趕緊說是少商自己嫌累貪玩不肯學習。饒是如此,還是被程始好一頓罵。

  「仲*屏蔽的關鍵字*真是……」青蓯*屏蔽的關鍵字*恨恨道,「女君這般學識,她居然讓您的女公子成了,成了個……」文盲!程少商暗暗替她補足。她可以想像,每每看到程少商不學無術的樣子,葛氏心裡有多痛快了。

  「無妨,」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強笑著道,「來日方長,女公子以後都補回來就是了。您不知道,當年女君的學識別說是鄉里,就是整個郡縣,那也是有名的……」

  少商隱隱覺得不妙,趕緊笑道:「其實叔母也沒全說錯,我的確不愛讀書,大概是隨了阿父……」那日為了安慰不識字的小女兒,程始一直說自己其實也很文盲來著。

  青蓯*屏蔽的關鍵字*呆了呆,生平第一次有種『坐著也踉蹌』的感覺,無措的去看蕭*屏蔽的關鍵字*。

  見多識廣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心中一笑,心道:外頭對這女孩的傳言全然不對;不過也好,她已經受夠了葛氏那種蠢貨;遇到蠢貨你怎麼說都不明白,非要撕破臉皮見了血才知道懼怕,聰明好,比蠢笨強。

  「那就慢慢學。」蕭*屏蔽的關鍵字*道,「你阿父自小忙於農務,之後又征戰不停,自而立之年才開始習文,如今朝政奏章各地巡報他已能暢閱無礙。」

  少商心中叫苦,只得稱喏。

  蕭*屏蔽的關鍵字*又道:「這幾日的家事你也都看在眼裡,是否覺得我與你阿父太過咄咄逼人?」

  「兒怎會這般想?」既說開了,少商也敢答了,「董家仗著大母袒護,便如一隻吸血螞蟥一般附在阿父身上,幫扶一二是小事,我聽阿父說,他們還在外欺侮民人,將來闖出大禍怎辦?」她努力學著這幾日聽到的古人說話口氣,自覺可以糊弄一下。

  換作其他大家主母,就算要教導女兒,也是不會這樣直白將長輩的醜態公之於眾,坦誠陰私之事,不過蕭*屏蔽的關鍵字*少年遭逢大難,生平最恨將孩兒養的不知人間險惡。而程少商上輩子幾乎可算是沒有過母親,這輩子又是個西貝貨,自也不知道母女相處之道怎樣才算妥當,便坦坦然討論起來。實則,此時的正確回答應該是『長輩之事,做小輩的怎好妄言』。

  不過蕭*屏蔽的關鍵字*顯然已把賬全算到葛氏的『不教妄縱』上去了。

  「不過……」少商略有猶豫,看了蕭*屏蔽的關鍵字*一眼。她其實一直覺得蕭*屏蔽的關鍵字*早看穿了自己的秉性,裝傻充愣只會惹其厭煩,更覺得自己品格不良;還不如有一說一。

  蕭*屏蔽的關鍵字*道:「直說無妨。」

  少商道:「既然他們犯了錯叫阿父拿住,為何不直接叫官衙處置了,到底是自家骨肉,殺頭是不成的,可我聽阿父說可以判流放。為何不送到外地去,豈不更清淨?」

  蕭*屏蔽的關鍵字*皺眉道:「你小小孩兒知道什麼是流放,就他們父子倆那吃喝玩樂的身子,流放還能有活路?實在有違人和。不過……」她忽然譏誚一笑,「這法子我倒也想過,你知道為何我不用?」

  「為……何?」不是因為有違人和嗎,你自己都說了還問我。

  蕭*屏蔽的關鍵字*低下身子,朝跪坐在地上的少商輕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完這句,蕭*屏蔽的關鍵字*就起身離去了,留少商一人慢慢思索。

  蓮房和巧果趕緊進來,服侍少商換下簇新的深衣,擦臉淨手漱口然後塞進燙熱的被窩,拉上厚厚的簾幕輕聲細語『請』她午睡。

  少商很想笑,她都被擺成這種姿勢了,不午睡還能幹嘛。躺在床榻上,她忽想起上輩子鎮上一對婆媳,那婆婆罵兒媳是個賊,貼補娘家那麼多年,現在連孫子的學區房錢都偷給娘家不知第幾個弟妹辦婚房了,非要兒子*屏蔽的關鍵字*不可。最後離沒離她不知道,不過那家男人憤而出門打工,再不肯交錢給*屏蔽的關鍵字*了,兒子也跟著奶奶不肯理媽媽,於是換成兒媳整天在街上叫罵男人沒良心了。

  本質上,程家老太婆並不是個徹底純粹的扶弟魔,不像那個兒媳寧可自己和*屏蔽的關鍵字*孩子吃糠咽菜也要讓娘家過上小*屏蔽的關鍵字*活的那種,否則…嗯,那蕭*屏蔽的關鍵字*估計也只能傷人和了。其實董家爺倆應該謝謝程老太婆,否則蕭*屏蔽的關鍵字*不知會用何等手段收拾他們。

  ……

  很幸運沒有傷人和的蕭*屏蔽的關鍵字*回到自己臨時的居室,只見程始已經半躺在床榻之上,滿身酒氣,沒被大鬍子覆蓋的臉龐紅的很。

  蕭*屏蔽的關鍵字*一點不見怪,慢條斯理的卸下笄簪環珮,然後讓青蓯給自己縛起襻膊,十分熟練的鬆開程始的領襟,露出滿是汗漬熱氣的胸膛,等僕婦打來一大盆熱水,親自給丈夫擦拭敷燙。程始悠悠醒來,接過醒酒湯一飲而盡,衝著*屏蔽的關鍵字*吃吃發笑:「元漪。」

  青蓯和幾個慣常服侍的僕婦都在一旁掩面偷笑,蕭*屏蔽的關鍵字*瞪了程始一眼,解下襻膊,屏退眾人,坐到丈夫身邊,「叫你與二弟好好說說,你倒好,喝成這樣!」

  程始一邊拿熱布巾拭面,一邊道:「二弟寡言這麼多年,我都不知該如何跟他張口了。這幾日我與他說搬府宅之事,他總是一聲不響;說急了,他就說自己不必搬,就留在這裡讀書好了。氣得我,咳……不就腿有些不便麼;不趁這回二弟已有些醉了趕緊再灌他幾杯,如何叫他說心裡話?」

  蕭*屏蔽的關鍵字*湊近寫,問道:「那,這回他肯說了?」

  程始把熱布巾搭在自己臉上,悶悶道:「他只反反覆覆對我言道,『兄長,你沒有對不住我,是我沒出息』,我衣袖上都是他淌的淚。」

  蕭*屏蔽的關鍵字*也怔住了,想起往事,歎道:「咱們家,最委屈的就是二弟了。」

  程始扯下布巾,低聲道:「幼時家貧,無錢讓他去讀書;後來戰亂,咱們倒是結識了幾位儒生,有人引薦著到白鹿山去隨桑老先生讀書,可……」他雙目含淚,「我們在外拚殺,總得有人照看家小,他自請留下,就讓老三去了。」

  蕭*屏蔽的關鍵字*垂淚道:「後來三弟讀書有成,得陛下嘉獎授官出任,二弟比誰都高興。只…只可惜了他自己……」

  程始一抹眼淚,道:「他與三弟不一樣,他讀書,不為任官發財,就是因為喜愛研讀經學典籍,這回,我一定要如他的願!」

  蕭*屏蔽的關鍵字*喜道:「二弟答應了?」

  「總算是點頭了!」程始鬆了口氣,想了想,又促狹道,「當年叫三弟去白鹿山讀書也好,這豎子生得最似阿父,討得了桑公之掌上明珠。如今咱家也算一隻腳踏進門檻了,有人引薦,去哪位大儒的館舍都成。」

  蕭*屏蔽的關鍵字*果斷的一拍床榻,道:「好,過了正旦就送二弟出門。正好我要晾晾那賤人!」

  提起葛氏,程始也是一肚子火:「晾什麼晾,直接休了便是,有這麼個婆娘日日在身邊指摘沒出息窩囊廢,二弟才這般消沉!這賤人,倘若只在內宅中搬弄搬弄是非也就罷了,居然還趁我們不在,自作主張要賣了阿鼎的家小!若非前方戰事要緊,我立時就想回來抽她一頓鞭子!咳,葛太公何其疼愛於她,她既看不上二弟,早些改嫁多好,葛家也不會不肯!何必這般相看生厭。」

  蕭*屏蔽的關鍵字*譏諷道:「你以為她沒動過改嫁的主意?」十幾年前就動過了!

  「那她怎不改嫁?」程始好生遺憾。

  蕭*屏蔽的關鍵字*白了他一眼:「這事你別管了。」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衣衫要出門的模樣。

  程始奇道:「你往何處去?」

  蕭*屏蔽的關鍵字*回頭,冷冷道:「那賤人剛在席上受了我們一頓排揎,適才你在二弟處,她不好過去,如今你回來了,她還不去跟二弟哭鬧?我們都回來了,難道還看著二弟受那賤人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