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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重逢

周少瑾對父親的印象,還停留在她最後的一次見面。

那時候,父親已經不管她了。她卻每到朝廷大查的時候就格外的關心朝廷邸報。有一年,她聽到父親會進京述職的消息,在通州等了四天,才等到父親。她躲在馬車裡,看著父親被人前呼後擁地上了馬車,剛剛不惑之年的父親,留著鬍鬚,身材消瘦,神色疲憊,眉宇間帶著幾分愁苦。雖然在人群中,卻看著十分的落寞、孤單。

她這才知道繼母李氏去母留子之事,知道父親和李氏反目的事,知道同父異母的弟弟叫周家瑾……

可再見面,父親卻變成了風度儒雅,是個看上去比程識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

這反差也太大了!

周少瑾心裡有些拿不準。

那男子卻已朝著她和周初瑾望了過來。

「初瑾,少瑾。」他喊著姐妹倆的閨名,笑容就止不住地從他的眼裡溢出來。

是父親!

只有父親才可能看見她們就從心底裡笑出來。

可周少瑾……還是覺得有些窘然。

周初瑾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她哽咽著喊了一聲「爹」。

周少瑾不免有些躊躇。

自己要不要也跟著說點什麼。

誰知道她的念頭閃過,周鎮已上前幾步,撩袍屈膝就朝著關老太太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程沔忙上前去拉周鎮,「快起來,快起來!」

周鎮跪地不起,道:「初瑾和少瑾有今天,全是靠岳母、舅兄、大衿子的悉心照顧,我無以為報,想給岳母磕幾個頭!」

「使不得,使不得。」關老太太一聽,忙側身避開,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的心意我領了。你還不快扶姑老爺起來!」最後一句,卻是對程沔說的。

周鎮執意要給關老太太磕頭:「男兒膝下有黃金,卻也跪天跪地跪父母恩師。岳母您對我,就如那再生的父母一樣。」說完,也不管地上的灰塵,在青石鋪成的甬道上「咚咚咚」地給關老太太磕了三個響頭。

「哎喲喲!」關老太太的眼圈都紅了。

老人家辛辛苦苦了一場,雖不求回報,但能得到真心的感激,又有誰不歡喜呢!

關老太太親自上前扶起了周鎮,見他額頭髮紅,還沾著塵土,雪白的膝褲也髒了,連聲吩咐沔大太太:「還不讓丫鬟打了水過來給姑老爺更衣。」

周鎮的低姿態,讓沔大太太對他的好感蹭蹭直漲,關老太太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她已吩咐丫鬟去打水,還細心地囑咐那丫鬟:「把老爺前幾天剛做的那件新膝褲也拿過來。」

丫鬟笑著應聲而去。

周鎮側過身去,朝門外招手。

一個花信年紀的婦人帶著個婆子走了過來。

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比周鎮矮不了幾分,白色的湖綢立領衫外面套了件銀紅色的焦布素面比甲,戴著南珠首飾,眉目端秀,神色謙和。

那婆子看上去四十來歲的樣子,人有些胖,滿面帶笑,穿了件丁香色繭綢褙子,戴著鎏金的首飾,看上去和藹可親,很是整潔。

周鎮指了那婦人對關老太太道:「這是內人李氏。」

那婆子就扶著李氏給關老太太磕頭。

關老太太一眼就看出她有了身孕,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了李氏,對周鎮嗔道:「既是一家人,講這麼多客氣話幹什麼?你子嗣艱難,我每每想起就覺得心痛。我看太太的樣子,應該只有三、四個月,你怎麼能帶著太太這麼急的趕回來。」然後對李氏道,「快別這麼多禮了!長途跋涉,應該累了吧?你快隨我回屋歇歇。指望他們這些男人心痛你,你只有干忍著。」

老人家目光慈愛,語氣真誠而善良,讓李氏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定。

她笑道:「我們家老爺常念著您和大衿子的恩情,初次見面,我怎麼也得給你行個禮心裡才安生。」

到了關老太太這個年紀,都喜歡化繁為簡。她笑道:「既是如此,你就給我行個福禮好了,也免得你不自在。」

李氏不免也十分的歡喜。

她知道丈夫敬重嫡妻的娘家人,更敬重為他教養兩個女兒的岳母,能和丈夫嫡妻娘家人相處得好,丈夫就會更看重她。

李氏就認認真真地給關老太太行了個禮。

輪到沔大太太的時候,沔大太太笑道:「我這裡你就免了,等你生下了肚裡的小公子,帶著小公子回來祭祖的時候我們再見禮也不遲。這個,就先記在賬上了。」

李氏心花怒放,對沔大太太好感十足。

丈夫已經有兩個女兒了,現在盼的就是兒子,她求神拜佛,甚至許願為菩薩鍍金身,也都是為了求個兒子。

她親熱地上前挽了沔大太太的胳膊,笑道:「多謝太太,這賬我認了,等孩子出了生,我定帶著他來好好給太太磕幾個頭。」

她語氣輕快,帶著幾分打趣的味道,讓氣氛變得輕鬆了起來。

關老太太就招了周少瑾姐妹:「你們也給你們的父親和繼母磕個頭。」

早有手腳伶俐的婆子拿了兩個蒲團放在周鎮的面前。

周鎮和李氏站著,受了周初瑾和周少瑾的禮。

李氏的見面禮是兩個匣子。

當著眾人的面,自然是不能打開的。

兩人屈膝行禮,向李氏道謝。

李氏笑著說了幾句客氣話。

周鎮伸手想摸摸女兒的頭,這才發現兩個女兒都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不太適合讓他摸頭了。

他訕訕然地縮回了手,笑著不住地打量著兩個女兒。

大女兒梳著雙螺髻,插著金簪,戴關點翠大花;小女兒梳著垂髻,只戴著珍珠髮簪,一個穿柳綠色的衣裳,一個穿著粉色的衣裳,並肩站在一起,春花秋月般……小女兒卻穩穩地壓了大女兒一籌。

周鎮不禁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

少瑾,越長越像莊氏了。

他忍不住就攬了周少瑾的肩膀,問周初瑾:「你們姐妹沒有頑皮,惹得老安人和大舅母生氣吧?」

周少瑾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男子這麼攬著她的肩膀。

她不由身子微僵,看見姐姐抿了嘴笑,道:「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裡會頑皮惹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生氣?」

關老太太也呵呵地笑了起來,道:「早幾年還興許有,這幾年,兩個孩子既懂事又貼心,以後兩個孩子若是嫁了出去,我這日子……還不知道怎麼地難熬呢?」話說到最後,已唏噓著紅了眼睛。

「看您老人家!」沔大太太一面給關老太太遞帕子,一面嗔怪道,「好好的,又說起這事來,平白的惹得姑老爺也跟著傷心。您快別說了,姑老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是高興事,您應該高高興興才是。」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關老太太接過帕子,笑了起來,對周鎮和李氏道,「我們進屋說話。」

眾人齊齊應是,周鎮就這樣攬著周少瑾進了嘉樹堂的宴息室。

李氏和自己帶來的婆子交換了一個眼神。

丈夫不僅為莊氏守孝三年,而且書房裡一直掛著莊氏的遺像。不言而喻,丈夫最喜歡的是莊氏。但對莊氏留下來的女兒這麼的偏頗,李氏還是有些意外。

她以為,到了丈夫這個年紀,應該期盼她能生下兒子才是。

看樣子,她得對周少瑾好一點才行。

李氏不動聲色地隨著眾人進了宴息室,分主次坐下。

然後她發現周少瑾站在丈夫的身邊,周初瑾則站在關老太太的身邊。

在別人看來,周初瑾年紀大了,與父親就不能那麼親暱了,可在李氏看來,丈夫這分明就是喜歡小女兒更多一些。

丫鬟們上了茶點,打水的丫鬟和拿膝褲的丫鬟也到了,程沔親自陪著周鎮去涵秋館更衣,李氏等人則在嘉樹堂陪著關老太太說話。

李氏向關老太太引薦跟過來的婆子:「……從前服侍我母親的,後來跟著我到了周家。夫家也姓李。」

李媽媽給關老太太等人磕頭。

關老太太等人都打了賞,關老太太讓她在屋裡服侍:「……你們家太太正懷著身孕,你是近身服侍的,你們家太太的喜好你也更清楚。」

李媽媽恭謹地應了,低眉順目地站在李氏的身後。

大家並不熟,這還是第一次見面,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各地的風土人情,日常的生活起居。等到周鎮更衣過來,到了用午膳的時候。飯就擺在宴息室,男一桌,女一桌,沒有設屏風。又因等會還要去給二房的老祖宗問安,周鎮等人沒有喝酒。就算這樣,小碟,冷盤,熱茶,湯,甜點……這一路下來,也花了快一個時辰,又到了去給二房老祖宗問安的時候。

草草地喝了口茶,程沔陪著周鎮去了二房。

沔大太太安排李氏去涵秋館歇息,道:「各房的土儀已經送過去了。你趁著這個機會先躺一會,姑老爺那邊見過老祖宗,我再陪著你去見各房的老安人,太太,奶奶們。」

李氏笑道:「我倒不累,只是不好打擾老安人午歇。」她說著,笑吟吟地望了周少瑾姐妹,柔聲道,「要不,我們去涵秋館說說話吧?」

這是李氏的善意,想和周初瑾、周少瑾多多接觸,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自然樂見其成。

周氏姐妹跟著沔大太太、李氏去了涵秋館。

今天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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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衿子,是古時代對舅舅妻子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