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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阿紀,不回頭

「阿紀,夢裡的一切會過去,夢醒了,便也該讓夢過去。時間在往前走,春花秋月,年復一年,你也不該總是回頭。」

圓月如盤,遍照河山。

遠山覆雪,而近處的湖面皆被堅冰覆蓋,在月色下,冰面上透出幽幽的藍光,帶著清冷的美。

湖面上,黑衣人獨自行走,一步一步,終於,他停在了一處,那一處與周圍的冰面沒什麼不同,但黑衣人將手從斗篷中探出,他雙手握著一柄寒劍,劍尖向下狠狠在冰面上一鑿,堅冰應聲而裂。

他退開兩步,看著面前的堅冰慢慢裂開蛛網一般的紋路,露出了下方的湖水。

斗篷之中的眼睛望向湖水深處,在幽深的湖底,彷彿有一絲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

黑衣人眼中光華也因此微微轉動。他收起了劍,沒有任何猶豫,縱身跳下。「撲通」一聲,黑衣人潛入湖水之中,他往下潛去,速度極快,周圍的水將他戴在頭上的兜帽拉開,露出了他的臉來——林昊青。

在月光無法照耀的黑暗裡,他向著湖底的微光而去,終於,他的腳踩到了底。

他手中一掐法術,光亮自他指尖而起,照亮了四周湖底的景色,也照出了湖底被一層層深藍色「冰塊」所包裹的女子模樣。

湖水太透徹,以至這麼一點光亮已經足以將她容貌照清,還有她臉頰上被那藍色「冰塊」一同包裹起來的「珍珠」。

鮫人淚……

林昊青蹲下身,再次以手中長劍刺向那藍色「冰塊」,劍尖所到之處,「冰塊」裂開,林昊青未停止用力,一直死死地往那下方刺去,直到他感受到自己的劍尖刺破所有包裹紀雲禾身體的「冰塊」,觸到她的腹部,再一劍紮下,劍尖微微一頓,似刺入了什麼東西裡面。

他一咬牙,手臂用力,將劍尖猛地拔出。

隨著劍離開紀雲禾的身體,那藍色「冰塊」似有癒合能力一樣,再次封上所有的縫隙,不讓紀雲禾的身體接觸到周圍的水。

林昊青將劍收回,此時,在他的劍尖之上凝著一顆黑色的圓形物什,好似一顆結在紀雲禾身體裡面的丹藥。

林昊青將那丹藥收好,負了劍準備離去,但眼角餘光再次瞥見了紀雲禾沉靜的臉上,那顆因一點微光就閃出足夠耀目光華的珍珠……

從他的角度看去,這樣的紀雲禾好似永遠都躺在湖底哭泣一樣。

紀雲禾喜歡哭嗎?

從小到大,認真算來,一次也沒見過。她是個心極硬的人。

應當是不喜歡哭的……

……

湖心島小院被封了,長意再也沒有往那處去。

他搬回了自己應該住的地方,馭妖台的主殿。北境本就事務繁多,而今大批馭妖師又降了北境,更增添了不少麻煩事。

今日又有地牢的看守來報,說林昊青逃了,當時天剛擦亮,長意揉了揉眉心,擺手讓來人下去了。

空明正巧來了書房,看見疲憊得一臉蒼白的長意,張了張口,本想問他幾日沒睡覺了,但又想了想,自己心裡也明白了。打從他把紀雲禾封入湖底那一日起,他就沒有閉過眼了。

這個鮫人一刻也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林昊青跑了,你打算怎麼辦?」空明最後開口,問的卻是這句。

「抓回來。」

「嗯,還有一事。」空明走上前,將一封信擺在了長意的書桌之上,他肅容道,「京師的那個公主約莫是真的瘋了。」他頓了頓,聲色透涼,「見北伐的馭妖師陣前倒戈,降了北境,她竟當真命人在幾條主要的河流源頭投放了大量的寒霜之毒。」

此言一出,長意微微閉了閉眼,復而才轉頭看空明,一雙藍瞳此時因血絲遍佈,幾乎成了紫色。眼下黑影厚重,讓他看起來像是入了魔一般,有幾分可怕。

「情況如何?」

空明和尚搖頭:「很不好。河水帶著寒霜之毒一路而行,沿河有不少毫不知情的百姓飲水,寒霜對普通人無害,卻令不少有雙脈之體的幼兒中毒,不幸中的萬幸是,江河之水滔滔不絕,令寒霜之毒毒性稀釋不少,未致人死亡,卻……也害了他們一生。」

長意伏在書案之上,默了片刻,握著筆的手微微攥緊,他深吸一口氣,繼而鬆開拳頭:「這麼多年,你對寒霜的毒性有所研究,雖無破解之法,但亦可緩解症狀,你可願南行……」

「我便是來與你說此事的。」空明道,「我欲南行,即刻啟程,哪怕能解一個孩子的苦痛,也好過在這裡空坐。」

長意點點頭:「嗯,我守在北境,你帶百人南下,救人之時,警惕朝廷之人。」

空明點頭,轉身離開前,身形微微一頓,他看著書桌後的長意,在長意身後,是馭妖台主殿顏色深沉的屏風,他的一身墨衣幾乎要融入其中,唯有那銀髮與蒼白的臉色很是突出。

「你也歇歇吧。」空明終於道,「而今再如何懲罰自己,也無濟於事了。」

空明離去後,空蕩蕩的大殿裡,長意獨坐主位之上,筆尖在紙上頓住,不一會兒便暈染了一大片墨跡。

懲罰自己,也無濟於事……

他哪裡是在懲罰自己,他明明只是不敢停下來。

在他漫長的一生當中,紀雲禾出現的時間那麼短,而他與紀雲禾遇見的時間,更是短暫,但就是那麼奇怪,如此長的生命跨度,對比如此短的剎那相逢,她的耀眼光芒卻蓋過了他過去的人生。以至在她離開之後,長意竟然覺得自己一呼一吸間,都有紀雲禾的影子殘存。她像一個陰魂不散的鬼魂,時而在他耳邊輕輕地呼吸,時而在他眼前輕淺地微笑,還偶爾在他閉眼的瞬間笑著喚他長意。

長意,長意……

一聲一聲,笑中似帶歎息,幾乎將他所有的神志都要喚走。

長意猛地放下筆,他有些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

「來人。」他聲音嘶啞地喚道,「今日巡城……」他欲起身走出門去,在站起來的這一瞬間,外面陽光照入大殿,長意眼前一黑,踉蹌一步,幾乎沒站穩身子。直到被他喚進來的僕從扶住了他,他才緩過神來。

「尊主,你已經許久未曾合眼了,今日便……」

長意擺擺手,從主座的台階上走下,他走在朝陽初升的光芒之中,每一步,皆如拖著千斤鐵鏈,每一步,都讓大腦眩暈,但他還得走,一直走,不回首,不駐足,因為一旦猶豫片刻,他便會徹底迷失。徹底忘記,他這副軀殼,到底是為何還在這兒行走……

……

又是一年春花開。

杏花林間一個女童嬉笑著,左右奔走,一會兒在地上拔根草,一會兒在樹上摘朵花。

女童雙瞳漆黑,笑聲爽朗,只是頭上冒出的兩個黑色耳朵顯示了她並非普通的人類。她脖子上掛著的一顆銀色珍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更將她的笑容襯得明媚了幾分。

「阿紀。」一個女聲從杏林另一頭傳來,一襲藍衣的女子緩步而來。女童笑嘻嘻地一頭撲在女子身上,咧嘴笑著,仰頭看她,女子戳了一下女童的眉心,「怎麼是個這麼鬧騰的性子?以前可不這樣。」

「思語姐姐,你和師父總說以前以前,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

思語沉默了下,隨即道:「你以前比現在瘦多了。」

「思語姐姐嫌我吃得多?」

「我可不敢嫌你。」

思語牽了阿紀的手,帶她從杏花林間走過,一直走到杏林深處,那裡有一個破舊的院子。思語帶著阿紀推門進去,裡面院子不大,正好有兩個房間,院中有一棵杏花樹,飄下來的花瓣落在院中石桌之上。

石桌旁,藍衣白裳的男子正皺著眉頭在看書,一邊看,一邊口中唸唸有詞,全然未覺外面的兩人已經回來了,直到阿紀跑到他的面前,往他膝蓋上一趴,腦袋頂掉了他手裡的書,阿紀將手中的草編花環遞到他面前。

「師父!你看我給你編的花環!」

林昊青看著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小女孩,愣怔了片刻,被鎖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突然浮現。他已經記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在他尚且不是如今模樣的時候,面前的這人也如現在這樣,對他笑得燦爛。

林昊青收了手,將阿紀手中的花環接過。

「好看嗎?」

「好看。」林昊青轉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思語。思語頷首恭敬道:「留意了,無人跟來。」

林昊青這才點頭:「餓了吧,吃飯了。」

一頓飯,阿紀吃了五十個林昊青的量,桌邊的飯桶沒一會兒便被掏了個空。吃完一整桶飯,她似還有些肚子餓,思語便將自己碗裡的飯都給了阿紀。她吃了個肚子滾圓,這邊一吃完,馬上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道:「師父,我困了。」

「去屋裡睡會兒吧。」

阿紀便自己回了房間,連門都沒關,在那簡易的床上一頭倒下,登時呼呼大睡了。

而神奇的是,在她睡著後不久,她那吃得滾圓的肚子便開始慢慢地消了下去,每消一點,她的頭髮便也長長一點,翻身的時候,剛還合身的衣服這一會兒時間便已經露出了手腕腳腕來。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思語道:「從內丹化妖形,才十來天,睡一覺便躥個頭,這樣下去,屋子怕是裝不了她了。」

林昊青笑笑:「長到她原來的個頭便不會再長了。」林昊青重新拿起了書,「而今國師府和北境都欲拿我,帶她出去且小心些。」

「是。」思語答後,頓了頓。

林昊青看她:「怎麼了?」

「屬下只是不明白……」思語奇怪道,「當時……紀雲禾身軀剛剛斷氣之時,主上明明知曉解救之法,卻為何沒有救她?而後又為何大費周折,將她從湖底帶走?」

林昊青默了片刻,目光在書上,思緒卻飄到了別的地方,他想起了那日,在那方小屋,看到的紀雲禾枯槁的臉頰……

「她想離開那兒。」林昊青道,「幫她一把而已。」

思語聞言,沉默下來,她默默退到林昊青的身後,站在院中,淋著這杏花雨,靜靜地陪著他,如影子一般,又度過了一段時光。

油燈光亮微弱,林昊青左手手指輕輕在泛黃的書頁上摩挲,右手拈著一片輕薄如紙的物什在細細地看,他看得十分專注。忽然,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卡在書頁裡,將書合上,貼身放好,這才邁步走向門邊。還未開門,他便問道:「怎麼了?」

這個時辰來敲他門的,總不會是他的妖僕思語,他拉開門,門口果然站著阿紀。

時間已過了半月,阿紀個頭長得極快,這眨眼間便已是少女模樣,出落得與以前的紀雲禾別無二致,只是神色間少了紀雲禾暗藏著的冷硬與果決。

林昊青看著她,她頭髮披散著,手裡還抱著枕頭,因為情緒有些不安,所以頭上毛茸茸的黑狐狸耳朵微微顫抖著。

一個什麼過去都沒有的紀雲禾。心裡想的,便在臉上表現了出來。如果沒有經歷馭妖谷的過去,她就該長成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

「師父……」她抱著枕頭,不安道,「我又做夢了。」

「先進來吧。」林昊青將門讓開,阿紀便走了進來,她熟門熟路地將枕頭往林昊青床榻上一放,然後坐了上去,將他疊好的被子抖開,裹在了自己身上,然後道:「師父,還是那個夢,我又看見我躺在湖裡,四周都是水,可冷了……」

林昊青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涼茶,遞給阿紀:「只是夢而已。」

阿紀接過茶,搖頭道:「不是的,很奇怪……我睡著的時候也會做別的夢,但是……但是不是像這樣的……」

「怎麼樣的?」

「我……我還夢見了一個長著魚尾巴的人,他的尾巴又大又亮,可漂亮了!」阿紀說著,雙眼都在發光,她的神情讓林昊青瞬間失神地想到了馭妖谷地牢中,初見那鮫人的第一面……

那著實是一條令人驚艷的鮫人尾……

而激動完了,阿紀又垂下頭,盯著手中茶杯裡的水,有幾分失神:「但是……他好像不開心。他在我面前的湖水裡漂著,看著我,然後有珠子從他眼睛裡落下來,落在我臉上……」阿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還有冰涼的觸感在她肌膚表面停留。

林昊青目光微微一轉,看向阿紀頸項間的銀色珍珠。

「就像這個!」阿紀激動地將自己戴著的珍珠取了下來,「師父,你說撿到我的時候,這個東西就在我身上,這到底是什麼呀?」

林昊青輕輕接過阿紀手中的珍珠,將那珍珠鏈子又戴上了她的脖子。

「阿紀,這叫珍珠。這茫茫世間,萬千江河湖海,裡面有許多珍珠,這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顆而已。你的夢也只是萬千幻夢中最平常的一個而已。」

阿紀沉默了片刻,林昊青的回答讓她有些失落:「只是這樣而已?」

林昊青點頭:「只是這樣而已。」

阿紀看著他毫無隱瞞的雙眼,兩隻狐狸耳朵失落地耷拉了下來。「可是……」她握緊了手中茶杯,「為什麼那個大尾巴人出現後,我……」

「啪嗒」一聲,一滴水珠落入茶杯。

林昊青一愣,阿紀也是一愣,阿紀抬頭望向林昊青,只見她眼角上還掛著一滴未落下的淚珠,在屋內昏黃的光線下,那麼醒目。

阿紀將淚珠抹掉:「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林昊青沉默了片刻,想了許久,終於道:「吃東西嗎?」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睛,剛哭過的眼瞳像被洗過一樣明亮,她呆呆地看著林昊青:「啊?」

林昊青轉身,在屋裡翻找了一下,遞給阿紀一個果子。阿紀果然不哭了,專心吃著手裡的果子,看她吃東西的模樣,林昊青嘴角微微彎了一下,這才又在她面前坐下。

「我之前……也做過夢。」

「師父做夢,也會這麼難過嗎?」

「難過,但比難過更複雜……」林昊青沉默片刻,聲音又沉又慢,「我夢見我以前很恨的一個人……」

阿紀不是一個好聽眾,她迫不及待地問:「有多恨?」

林昊青看著她,笑了笑。「大概是這世上我最想將其殺之而後快的人吧……」他的回答有些嚇到阿紀了,阿紀眨巴著眼看他,沒敢搭話,林昊青便繼續道,「可我夢見的這個人,所做的讓我憎惡的一切,都是有緣由的。這世上的人,不管是做什麼事,大抵都是有那麼一兩個不得已的緣由的。沒有無端的善,也沒有無緣的惡……」

「師父……我聽不太懂。」

聽到這麼一句話,林昊青愣了一會兒。

林昊青抬手,摸了摸阿紀的頭,看著她的目光,林昊青忽然覺得,不知道是老天對她垂憐,還是要給她更多的磨難,天意讓她一朝忘卻所有,回到最本真的她。但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

「總之,師父在夢裡,不管以前對那個人有多怨多恨,而後都不恨也不怨了,我甚至還要和那人協作,去完成某件事。阿紀,夢裡的一切會過去,夢醒了,便也該讓夢過去。時間在往前走,春花秋月,年復一年,你也不該總是回頭。」

「但我怎麼控制自己的夢境,才能算不回頭呢?」

「夢裡夢了便也罷,醒了,就不要念念不忘了。」

阿紀默了片刻,手緊緊地將果子握住。她下意識地覺得她師父說的是對的,她應該照著師父的話去做。但是……但是為什麼,一想到要將那個長魚尾巴的人忘了,她就又難過得心口都抽緊了?

見阿紀又陷入了沉默,林昊青收回手,故作嚴肅地問她:「你有這麼多時間沉溺於一個夢境,可見是將我教你的法術都學會了?」

阿紀一愣,果然被岔開了心神,撓了撓頭道:「師父,你教我別的法術,都簡單,結印、畫陣,都沒問題的!但是……那個……那個變臉的法術……」阿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林昊青一眼,「我會是會了,但變了臉,總是不自在,情緒一動,稍有不注意,就又變回去了,沒辦法一直保持另一個模樣……」

林昊青這下是真的嚴肅了起來。「其他的法術,你若能學會,自是好的,但變幻之術,你必須會。」他嚴厲道,「阿紀,這是你以後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你真實的這張臉,除了我與思語,誰都不能看見。我讓你死記的規矩,你忘了?」

他的嚴厲讓阿紀有些瑟縮:「阿紀記得……不去北境,不去京師,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用雙脈之力……」

見她如此,林昊青的情緒微微緩了下來:「你是九尾狐,天生便該有九張臉,變幻之術當是你的看家本領,你好好練,一定可以控制好。」

阿紀點頭:「但師父……為什麼我明明是妖怪,卻有馭妖師的雙脈之力啊?思語姐姐是劍妖,她沒有雙脈之力,師父你是馭妖師,但你也沒有妖力……」

阿紀自顧自地問著,林昊青不知如何作答,紀雲禾被林滄瀾煉人為妖,擁有雙脈之力,也擁有妖力,而擁有妖力則必定會凝聚內丹。而妖怪只要內丹不破,便不會身亡。

或許連紀雲禾自己也不知道,在她被煉人為妖後的這麼多年裡,她自然而然地有了兩條命,一條在她作為馭妖師的身體裡,一條在作為妖的內丹裡。

所以他在冰湖冰封中取出她的內丹,根本沒有費多少工夫,將養幾日,便讓她在天地之中再凝成形。

只是這次,她不再是以人的身軀承載妖力,而是以妖的身軀承載雙脈之力。只是她的記憶,算是徹底留在了那具被冰封的身體之中。

但這些話林昊青沒辦法與如今的阿紀解釋,因為一旦他說了開頭,便又將面臨著一大堆的「為什麼」,而這些過去,林昊青並非懶於解釋,他只是認為,既然新生,便徹徹底底地新生,那些繁雜的過去,就都拋下吧。

是以林昊青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輕聲道:「阿紀,不回頭。」

大半個月過去。

院裡的杏花已經掉得差不多了,樹枝開始冒出新芽。阿紀終於不再瘋狂吃飯長個,也終於可以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變幻之術了。

而阿紀沒想到,當她用變幻之術呈現完美的男兒身站在林昊青面前時,林昊青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也好,也該離開了。」

於是思語一言不發地轉身收拾了東西,當即便給了阿紀一個包袱,道:「阿紀,你該南下了。」

阿紀接過思語手裡的包裹,有些蒙,她看看包裹又抬頭看看林昊青與思語,隨即變回了自己的模樣,還沒開口說話,便見林昊青眉頭一皺,她會意,立馬又變回了男兒身,她撓頭,有些不解:「師父,你們不跟我一起嗎?」

「我還有沒做完的事。以後,便不與你一起了。」林昊青看著阿紀呆怔的臉,道,「記著我與你說的話,北境、京師都不可去,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用馭妖師之力。」

阿紀點頭:「我都記得的,但是……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和你們一起去?」

思語輕輕摸了下阿紀的頭:「我們不是要拋下你,只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阿紀不解:「我不能去?那你們是要去北境,還是京師?」

林昊青道:「你不用知道,拿好行李南下吧。」

「我……」阿紀抱著包裹更加無措起來,「可我該去哪兒……該做什麼……」

林昊青走上前,抓著她的肩,將她的身體推過去,面對大門口,林昊青在她身後,推著她向前走,一直走到門邊,而後,不由分說地將放在她背上的手一用力,輕輕一聲響,她被推了出去,也是在推她出去的這一瞬間,阿紀聽見林昊青在她耳邊低語:「你總會找到要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

聲音沒有起伏,還是如平時一般嚴肅,阿紀卻忽然感受到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當她著急地轉頭,想要再看林昊青一眼時,身後「彭」的一聲,院門已經關上。

阿紀的鼻尖碰在髒兮兮的院門上,觸了一鼻子的灰。

阿紀抱著包袱,呆呆地在門口站了許久,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反覆思量著,難道是最近自己哪裡行差踏錯,惹師父不開心了?

她在門口蹲了半日,半日後,她再敲門,屋裡已經沒有了回應的聲音。她厚著臉皮,推門往裡面闖去——院中清清冷冷,地上凋落的杏花無人掃,庭院間一片蕭索。

不過半天的時間,院裡已經人去樓空。

她在院中待了一會兒,便只好轉身啟程,走出小院,走過杏林,當她踏出杏林的那一刻,身後的杏林突然化為飛花,簌簌而落,被風一吹,穿過她的發間,轉向長空,隨即化為無形,她轉頭一看,身後哪兒還有什麼杏林,陽光之下,這裡不過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荒草之地。

忽然間,阿紀心頭一空,心頭便似長了幾寸荒草一樣,她感覺自己成了一棵沒有根的浮萍,一無所知地從虛空裡走出,沒有父母,沒有過去,一身的秘密無法得到解答,這世間,她莫名其妙地來,莫名其妙地長大,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孤寂一人……

沒有人可依靠,她咬咬牙,只好獨自踏上南下之路。

但願這一路南下,還能見更多繁花。

……

南方已經回暖,但北境依舊苦寒。

而在這馭妖台北境尊主的房間裡,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冰霜在他身上凝結,自他身上蔓延至床榻,一直到殿內地上與牆上,皆覆蓋了滿滿的寒霜之氣。

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躺在床榻上的銀髮鮫人眼瞼動了動,猛地睜開眼睛,一雙藍色的眼瞳失神地望了一會兒天花板,直到外面敲門聲再次傳來,他才緩了緩情緒,捂著頭坐起身來。

「進來。」他開了口,外面的侍從才推開門,一時間屋內的寒氣湧出,侍從踏進來的一瞬間被凍得渾身一個激靈,又恰巧一腳踩在結了冰的地面上,登時狼狽地摔倒。在地上東倒西歪,宛如耍雜技一般掙扎了許久,才終於穩住身子,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侍從出了醜,悄悄瞥著長意,一聲不敢吭。

這北境的尊主自打離開湖心小院之後,身上寒氣越發厚重,脾氣也越發讓人難以捉摸。換作以前,空明與洛錦桑還在,見侍從出醜多半是要笑上一笑,他們便也沒有那麼心驚膽戰了,但而今……

長意一言不發地瞥了跪著的侍從一眼:「什麼事?」

「回尊主,空明大師從南方傳來消息,說受寒霜之毒影響的人甚多,他或許要耽誤回北境的時日了。」

「嗯。」長意應了一聲。

侍從為了不讓自己再摔倒,跪著趴在地上往外退。長意忽然開口道:「明日你不用來了。」

侍從一怔,戰戰兢兢地應了聲是,連忙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遠,出了好幾個門,這才與相熟的侍從交頭接耳道:「還說北境比京師好待呢,我看咱們是來錯了地方,這個尊主不比順德公主好伺候,也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兒。」

「不應該啊……聽說這北境尊主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出了那湖心小院便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妖邪法術,你看這每日起來,殿裡面冰天雪地的,還不如讓我在外面站著吹冷風呢。明日不讓我伺候他了,正好正好,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唉……」

他們以為自己抱怨的時候無人知曉,殊不知這些話語一字一句都傳入了長意的耳朵裡面。

長意聽著這些話,心底並無任何感覺,他覺得他們說得對。

他的脾氣他自己也越來越無法控制,他看著這人世,便如同看著一片荒草一般,枯寂無聊,看著那些人臉,也如同看牲畜一般,沒有絲毫觸動。

他知道自己對這人間越來越沒有興趣,只因為他所有的執念和頑固,都已用在了一個人身上,而她將這些都帶走了……

長意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蒼白,他每喘出的一口氣,都在寒涼的空氣中捲出白霧。

冰封紀雲禾之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慢慢變成這樣了。長意知道,是因為他在紀雲禾身上留下的印記,才讓自己受這苦楚。他在紀雲禾耳朵上咬的那一口,是鮫人給伴侶的承諾,這會建立他們兩人之間的無形聯繫,在她活著的時候,這印記能讓他感知她的所在。

而當她死了……

鮫人一生都生活在海裡,所以當鮫人身亡之後,便如同陸地上的妖怪身亡一樣。陸地上的妖怪身死,化為無形,如粉末一般在空中消散,越是力量精純,越是消於無形,或成一抔土,或直接在空中消散。

而在海中的鮫人亦是如此。他們的力量來自大海,所以當身亡的那一刻,週身力量也都還於大海,他們會化成海上的泡沫,在無形中消散。

紀雲禾雖然不是鮫人,但她被他打上了鮫人的印記。只要長意將紀雲禾的屍身放入大海,海水便會奪去她這身體上的鮫人印記,或許還會將她化為泡沫。而只要印記消失,長意便不必再受這冰霜之苦。

但他不願意。

他以層層寒冰封住紀雲禾的屍身,將她沉在湖底,便是不願斬斷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繫。

紀雲禾可以走,可以放手,可以自由。

他不可以。

他偏執地要抓住這一絲毫無意義的聯繫,不理智,不明智,甚至可以說有些不管不顧。只因為……

這週身的寒冷,讓長意在夜深人靜的夢裡,好似能躺在與她同樣的冰湖裡,好似還能聽見她在他耳邊啞聲低喚:「長意……長意……」

只是他臆想出來的這一絲熟悉的感觸,便足以支撐他在一夜更比一夜涼的刺骨寒冷中入眠。

長意走下床榻,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屋外,日光傾灑,照在他身上,他卻未曾感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這渺渺人間,山川湖海在他眼中都已無甚趣味。長意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聽過的,國師府的那個大國師要為天下辦喪……

為天下辦喪……

大抵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因為再也無法感受這世界的美好與有趣了,所以蒼生傾覆,天地顛倒,也都與他無關。

「尊主。」又有其他侍從走上前來,長意轉頭看他,他這張臉與之前那個侍從的臉,在長意看起來差不了多少。侍從道:「前一陣子降於北境的馭妖師盧瑾炎與在北境的蛇妖發生了衝突,兩人動手,引起了馭妖師與妖怪的一次爭鬥,而今爭鬥已然平息,但雙方仍舊心懷不滿,尊主,馭妖師與不少妖怪而今都在我北境,此前人少,眾人也算齊心,而今從幾方馭妖地降來的馭妖師卻……」

「殺掉吧。」

長意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來人一怔:「尊……尊主?」

「鬧事者,誅。」長意留下這話,轉身便走了,徒留侍從在原處呆呆地看著長意的背影,一臉錯愕。

……

阿紀帶著自己的包裹,用變幻之術化成了男兒身,一路南下。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會茫然無措或者會有一段時間不適應,但沒想到,她的適應能力總是超乎自己的想像。

在山水間走過,她發現自己意外地喜歡這樣的生活,不求得,不畏失,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任逍遙。

也是在離開了那杏林之後,阿紀才發現了真正的自己,原來她這麼喜歡藍天,喜歡艷陽,喜歡暖風習習,喜歡在溪水裡抓魚,也喜歡吃飽之後躺在草地裡,一睡一整天。

前些日子被林昊青丟下的悵然與不快也都釋懷了,她覺得林昊青最後和她說的那句話很對,她會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會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

是日艷陽高照,阿紀在小溪邊走著,忽聽前方傳來了女子的哭聲。

阿紀一愣,連忙跑上前去。

前方溪邊,一個母親抱著渾身烏青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怎麼了?」阿紀連忙詢問。孩子母親沒有回答她,阿紀低頭探看,只見孩子週身冰涼,渾身皮膚都是極不自然的烏青色,阿紀眉頭一皺,將孩子手腕一握,發現孩子體內隱隱藏有雙脈。

竟然是個有雙脈之力的孩子……

「他中毒了……」母親哭訴著,「這水裡都是毒呀!」

阿紀轉頭看了一眼溪水,她也日日喝著溪水,也未曾這樣。她握著孩子的脈搏,眼見氣息越發微弱下去,她皺眉道,她該幫他護住心脈,但孩子有雙脈之力,她萬萬不能將妖力灌入他的體內,林昊青之前與她說過,尋常人只有一股力量,這世上沒有其他人像她這樣,所以她要藏好自己,不能動用自己的馭妖師之力……

但是……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小孩送死嗎?

忽然間,小孩微微抽搐了兩下,小小的身軀在無助的母親的懷抱裡顯得更加可憐。阿紀沒再猶豫,握著他的手掌,便將自己的力量灌入了孩子身體之中。

沒一會兒,小孩的抽搐微微停歇,氣息也漸漸平穩下來,這一身烏青雖然沒有消退,他卻慢慢睜開了眼睛。

「睜眼了!」母親破涕為笑,看著孩子,不停地摸著,「沒事了,孩子沒事了,阿娘在,阿娘在。」

阿紀退開兩步,看著欣喜得像個孩子一樣的母親,唇角微微勾起了笑容。

入了夜,阿紀跟著母子兩人來到他們暫時棲身的小破廟裡面。

母親稱他們是從家鄉逃出來的,孩子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她看著睡著的孩子,抹淚道:「小安生下來,大夫說他有雙脈,我和他爹連夜帶著他就逃離了家鄉,為了不讓他被抓到那四方馭妖地去……」

火光搖曳,阿紀看著母親略顯滄桑疲憊的面容,恍惚間,她腦中有一幅畫面閃過,也是一對父母帶著自己的孩子倉皇逃走的畫面……

「小安爹早年被官兵抓住殺了。而後我就帶著小安躲在山裡,東躲西藏,就盼著那大國師死了,朝廷倒了,我們也就不用躲了,好不容易等到北境起兵了,不承想京城裡的公主竟然把毒都投在了江河裡。我讓孩子不要喝河裡的水,每日接了露水,還有下雨時接點雨水給他喝,但那哪兒夠,孩子口渴,實在受不了了,趁我沒注意,就趴在溪邊喝了水……我寧願他喝我的血,也不要他為喝一口水變成這模樣……」

阿紀聽得心驚,對母親口中的公主更是直覺地感到厭惡:「那公主怎麼如此喪心病狂?」

女子搖頭:「那公主再如何做,我們也只得認倒霉,我想帶著孩子去北境,倒不是為了別的什麼,只是那裡冰天雪地,至少有口乾淨的喝的。」

阿紀聞言,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阿姐,你莫傷心,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接露水。」

女子看她:「多謝小公子了,今天也是多虧了你……」

「沒有,阿姐,你答應我,明日離開這兒之後便將我忘了,千萬不要記住今天的事。」

「我知道的,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公子救了我的孩子,我絕對不給公子添亂。只是這深山老林的,公子若是也要躲避什麼,不如和我們娘兒倆搭個伴,一同去北境?」

阿紀擺手:「不了,我還要去做別的事。」

翌日,阿紀與母子兩人分道揚鑣,她順著溪水而上。她答應了林昊青,不去北境,不去京師,但她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去做點什麼。

比如找到這條溪水的源頭,至少想想辦法,讓喝了這溪水的雙脈小孩不再中毒。

……

阿紀順著這條溪走了兩天,入了一座大山。她找了個地方睡下,想等明天天亮了再探看一下溪水的源頭。

而這天夜裡,她聽見了山背後傳來一陣陣搜尋呵斥的聲音,她在樹上睡著,坐起身來抬頭往遠處一看,便看見不少人舉著火把,在山林間尋找著什麼。

阿紀心裡奇怪,翻身從樹上跳了下來。而她剛一落地,忽聽旁邊草叢裡傳來一聲驚呼,她往旁邊一看,月光之下,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年滿臉狼狽地摔坐在草叢裡。

她眨巴著眼看了少年兩眼,一個字還沒說,少年忽然蹦起來將她的嘴摀住。「噓!」少年驚慌道,「別說話!」

阿紀不驚不懼,依舊眨巴著眼看他,他的手將她的嘴捂得很緊,接觸後,她察覺出了他身體裡的雙脈……一襲白衣的馭妖師……這白衣的料子還如此好……

阿紀琢磨著林昊青讓自己看過的一些書,心裡犯起了嘀咕。

而這邊,少年確認她沒有要驚叫的意思,這才顫巍巍地放開了手:「你別怕,我不傷害你。」

「你是國師府的弟子嗎?」阿紀問,只一句話,又讓少年重新戒備起來,他退開兩步,背抵在樹上,戒備又驚懼地盯著阿紀。

「你……你是什麼人?你是來抓我的嗎?」

阿紀沒有回答他,動了動鼻尖,她嗅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她轉眼一看,少年的左手臂衣袖破開,手臂上好長的一條傷口,還在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不是,但那些人為什麼要抓你?」阿紀打量他,「是不是你在這條溪的源頭投的毒?」

少年連連搖頭:「不是我!我……不……也算是……」少年靠著樹,好像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了似的,他無力地坐下,雙目失神,「我……和我師兄,受命前來,我在來的路上看見中過毒的小孩……他渾身烏青……我……我不想執行任務了,但師兄……師兄還是把寒霜投入了溪水裡,後來北境的人來了……師兄被他們殺了,我逃到這裡來……」

他說著,有些語無倫次,好似這一天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驚嚇。

他抓著頭髮:「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少年情緒有些崩潰,「我也不想害人,我也不想死……」

這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阿紀看著他,審視著他,而後相信了他。她下定了決心,蹲下身來,對少年道:「我不抓你,你走吧,後面的人來了,我幫你糊弄過去。」

少年抬頭看她,滿眼的血絲,蒼白疲憊的臉上全是不敢置信:「我……我是國師府的弟子……現在外面的人都想殺了我們,你……你要幫我嗎?」

「走吧,別和我閒扯了,他們要追來了。」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他看著阿紀,蹭著樹,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我……我叫姬寧,我師父是國師府的姬成羽……」

姬成羽……

阿紀眉頭一皺,突然覺得這名字莫名地熟悉。

少年未察覺到她的情緒,繼續道:「你……你叫什麼名字?若日後……」

「還想有日後?」

一聲冷笑自身後傳來,少年看著阿紀身後,登時臉色蒼白。

阿紀聞言微微轉過頭來,看見身後站著的壯漢,那人雙手拿著一把巨型大斧,盯著阿紀與姬寧:「國師府的走狗,休想逃走!」

少年腳下一軟,再次摔坐在地。阿紀此時卻站起身來,擋在姬寧面前。

月色之下,她眸中有點漆之光:「他不過是被逼至此,何必趕盡殺絕?」

「哼,哪兒來的臭小子?休要擾大爺辦事!」他說著,腳下一蹬,手持巨斧徑直衝阿紀奔來,壯漢每踏一步,大地好似都震顫一下,他一聲大喝,衝到阿紀身前,舉起手中大斧,狠狠劈砍而下。

阿紀眸中光華一動,眉眼一凝,一抬手,「彭」的一聲,她一手頂住壯漢的手腕,手掌與壯漢手腕相接,氣浪蕩出一丈餘,震顫了四周樹木。

阿紀抓住他的手腕,壯漢面上神色漸漸從吃驚、掙扎,最後變成痛苦。

阿紀的手看似輕輕一推,那來勢洶洶的壯漢便連連退了三步,右手登時握不住手中巨斧,手一垂,巨斧落在地上。

壯漢不甘地抬頭盯著阿紀,阿紀身後的姬寧也是一臉震驚。

只有阿紀一人還是一張平靜無波的臉,道:「跟你說了他是被逼的。殺人前,能不能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