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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歸去

「她自由了……」

如這北境的雪,狂放飄揚,於天地之間,隨風而走,再不受任何束縛。

彌留之際,紀雲禾感覺自己被人抱著,好似在風雪之中狂奔著。

她的世界裡儘是那粗重的呼吸之聲。

好不容易停下來了,這世界又陷入了一片嘈雜,她什麼都能聽見,但什麼都聽不清,永遠都是斷斷續續的,時而聽見洛錦桑在哭,時而聽見空明和尚在罵。還能聽到青姬勸慰洛錦桑的聲音。

對了……青姬……

她還有話沒告訴青姬呢。

紀雲禾迷迷糊糊的,想睜開眼睛,但眼前一片白光,什麼也看不見,她只得咬著牙,呢喃說著那白衣女子要她說的事,也不管要聽的人是不是在自己身邊。

她一直努力地說著,隱約間感受到有寒涼的風捲在她的身上,幫她分擔了許多痛苦,讓她省了許多力氣:「青姬……寧若初,十方陣……被大國師所害……」

紀雲禾一直不停地發出囈語。

而隨著她的聲音,纏繞於她身側的風越發強烈,甚至帶動她的髮絲,讓紀雲禾睜開了眼睛。

身側是哭紅了眼的洛錦桑,還有肅容站著的青姬。空明和尚與長意此時不知去了哪裡,不過,他們不在也好……

紀雲禾剛認清了人,忽覺身側風動,甚至吹得床幃波動,這奇異景象讓洛錦桑驚得忘了哭,只紅著眼呆呆地看著紀雲禾:「雲禾……你這是……」

紀雲禾是沒有力氣與她解釋的,此時的她,身體好像被這風操控著,她似乎成了寧悉語的提線木偶——她的身體被長風捲起,幾乎是半飄在空中。

「青姬,雲禾這是怎麼了?」

青姬也皺眉看著紀雲禾,並無法給洛錦桑任何解釋。

紀雲禾唇角顫動,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地吐出一句話來:「寧若初當年沒有騙你。」

此一言讓洛錦桑更加不解,卻讓青姬徹底怔住。

那夢中的寧悉語,好似在紀雲禾彌留之時,借長風之力掌控了她的身體。就像在夢中,寧悉語將自己的眼睛借給紀雲禾一樣,在這裡,她又主動地將紀雲禾的身體借走了。

她借紀雲禾之口,對青羽鸞鳥道:「他說要去陪你,是真的想去陪你,只是他也被大國師騙了,十方陣殺了他。是大國師殺了他。」

「雲禾你在說什麼呀……」洛錦桑眼睛通紅,「你都這樣了,你……」

一旁的青羽鸞鳥為這些話愣怔了許久,終是盯著紀雲禾失神道:「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她言罷,唇角抿緊,再不看紀雲禾一眼,逕直轉身離開,卻在轉身的瞬間撞到了長意的肩頭。

兩人擦肩而過,青姬腳步未停,面容沉凝嚴肅,逕直往屋外而去。而長意更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根本不在乎是誰撞了他的肩頭,也不在乎周圍的人都在哪兒。

他只定定地看著紀雲禾。

長意的唇色帶著幾分蒼白,銀髮有些許凌亂,他走到紀雲禾身前,看著紀雲禾身側奇怪詭異的風。

而隨著青姬的離去,纏繞在紀雲禾身側的風便開始慢慢消散。

她的身體緩緩落下,寧悉語將自己的力量撤走,紀雲禾對自己的身體沒有絲毫的掌控力,在她的身體緩緩落在床榻上時,她的眼角餘光看見了那銀髮藍瞳的人。

她看著他嘴唇微微開啟,又閉上,幾次顫抖間,竟然一個字也未曾說出來。

你想說什麼?

紀雲禾很想問他。

但寧悉語的風徹底消失了,紀雲禾在這一瞬間好似看見了那風的尾巴,穿過床幃,飛過窗戶,最後歸於寂寥天地。

紀雲禾知道,自己很快也要和她一樣歸於無形,化為清風或是雨露……

紀雲禾眼睛眨了眨,漆黑的眼瞳像是鏡子,將這個世界最後的畫面烙進瞳孔之中。

有窗外欲雪的一線天空,有洛錦桑微紅的眼眶,有她已經看膩的房間天花板、桌椅、老茶具,還有……長意。

他的銀髮和藍瞳。

只是可惜了,再也看不到他那條令人驚艷和震撼的大尾巴了。

眼皮沉重地合上,以一片黑幕隔絕了她與這人世的最後聯繫。

所有畫面消失,所有聲音退去,紀雲禾最後的意識在一片黑暗當中給她勾勒出了最後的畫面,是那日長意將她從國師府帶走,他抱著她,行過千重山,萬層雲,最後落在一個山頭上。

朝陽將出,長意將她摁在一個山頭的岩石石壁上。

那是六年以來,「背叛」之後,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毫無遮蔽地直視彼此的眼睛。

生命的最後一刻,紀雲禾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幕。

為什麼?

紀雲禾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是定定地看著長意,看他,也看他眼中的自己。朝陽從長意背後升起,他變成了黑色的剪影,只有那雙大海一樣的眼珠,那麼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如同在照鏡子一樣,紀雲禾在他的眼珠裡,看見自己流下了一滴眼淚。

眼淚剔透,她心頭再次感受到了灼熱的疼痛。

「大尾巴魚,」她終於對他道,「我從未背叛過你。」

這句話,到底是脫口而出了。

她內心的遺憾,終於在生命終結的這一刻,以這樣的方式在她自己臆想的幻境當中,對著這個臆想中的剪影說了出來。

紀雲禾恍惚間,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直以來都不與長意說明真相。她扯遍了以大局為重的謊,騙過了空明和尚,也騙過了自己。

但其實最真實的理由,不是其他,而只是……她害怕。

她是個自私的人,她害怕如果她說出真相,長意依舊不願意原諒她,那她該怎麼辦?她更害怕,她做的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替長意做選擇是錯,與林昊青計劃激長意離開是錯,在懸崖上刺他一劍,逼他心死是錯……

她最怕長意得知真相後與她說——我會變成如今這模樣,都是因為你……

她將那顆赤子之心傷得百孔千瘡,又將那個溫柔如水的人變得面目全非,更是大錯特錯……

所以她不說,不願說,不敢說。

所以……到此刻,她才會看到這一幕,才會聽到自己說——我從未背叛過你。

可……也只敢在自己心裡說啊,真正的長意,永遠也無法知曉,也無法聽到吧……

但一切都無所謂了,說不說也無關緊要了。人死燈滅,她死了,便會帶著這些過往一併消逝。

紀雲禾看著長意背後的太陽越來越灼目,直到將周圍照成一片蒼白,長意的剪影也消失了。她仰頭望著空白的天,閉上了眼睛。她一生盤算,為自由,為生存掙扎、徘徊,及至此刻,她終於是……安靜了。

紀雲禾死了。

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當長意看著紀雲禾終於閉上了眼睛,合上了嘴唇,而後……停止了呼吸,他忽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一根時而極致冰涼,時而無比灼熱的鐵杵,從他腹部深處穿出,搗碎他的五臟六腑,終停在了他的心口處。

「撲騰。」

鐵杵尖端,化為千萬根針,紮在他的血管裡,他從未那麼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騰。」

他的心臟,在針尖上跳得那麼緩慢,又那麼驚心動魄。

紀雲禾死了。

這是一個事實。

他的鮫珠已經從死亡的身體之中飄出,晃晃悠悠,帶著那人的餘溫,回到他的軀殼之中。那餘溫,好似想燒乾了他的血液。

長意在這一瞬間,竟恍惚以為自己好像……也死了。

床榻上的人早已沒了呼吸,本就枯瘦的臉頰,此時更添一抹青白之色。

屋子裡只有洛錦桑壓抑隱忍的哭泣之聲,而那說起來最該難過的人,此時卻直愣愣地站在那方,一動不動。

空明看著長意的背影,未敢抬手觸碰他,只低聲道:「安排時日,將她下葬了吧。」

「下什麼葬!」洛錦桑轉頭,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瞪向空明,「我不信!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那林昊青不是被抓來了嗎,雲禾一定是因為當年在馭妖谷中的毒才這樣的!我去找他,讓他治好雲禾!」

她說著,立即站了起來,邁腿便往外面沖。

空明眉頭緊皺,想去將她追回,但一轉念,又看見身側一動不動的長意。他心頭略一沉吟,左右這是在馭妖台中,洛錦桑跑出去鬧再大也出不了什麼事,反而是這鮫人……安靜得太過反常。

「長意,」空明喚他,「人死如燈滅……」

長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長意……」空明終於忍不住碰了他一下。

被人觸碰,長意這才似回過神來了一樣,他轉頭,看了空明一眼,此時空明才看見,長意的臉色蒼白更勝那床榻上的死者。

他神情麻木,那雙冰藍色的眼瞳是如此灰敗無神,其他人或許沒見過,但空明見過,六年前,當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將長意救起來後,長意睜開眼時,便是這樣一雙眼睛。

空洞,無神。像個被拋下的孩子,無助又無措。

空明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言語。他唇角動了動,終究只沉默地一聲歎息。

沒見他開口,長意回過頭,轉身往紀雲禾身邊走去。

他走到紀雲禾身側坐下,一言不發地靜靜看著她,看了許久,忽然間,長意胸口中鮫珠的藍色光華再次閃耀起來,他俯下身,冰冷的唇貼在了她冰冷的唇上。

他試圖將鮫珠再次送進這個身體裡面。

但紀雲禾沒有氣息,便如床邊的床幔、頭下的枕頭、被子裡的棉絮一樣,都無生命,鮫珠進不去,便一直在他胸腔裡徘徊……

一如他自己——進也不行,退也不行,再拿不起,也無法放下。

屋子裡藍光閃爍,他銀色的長髮垂在紀雲禾耳邊,那冰冷的唇瓣互相貼著,誰也沒能再為誰取暖。

長意閉上眼,他不肯離開這已然沒有溫度的雙唇。

胸膛中藍光大盛,他撬開她的唇齒,想要強行將鮫珠餵入她的口中。鮫珠也果然被灌進了紀雲禾口中,但也只停留在她的唇齒之間,任由長意如何催動,也沒再前進。

他依舊不肯放手。

那鮫珠便在兩人唇瓣間閃著蔚藍的光華,將這屋子映出大海一般的藍色,彷彿他已經帶著紀雲禾沉入了他熟悉又闊別許久的家鄉。

空明在這一片藍色之中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拉著長意的肩將他拉了起來。

鮫珠再次回到長意的胸腔之中,消失無形。

「紀雲禾死了。」空明道。

長意垂著頭,銀色的長髮擋住他的側臉,但仍無法掩蓋他頹然的神色:「她在騙我。」

「她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定是在騙我。」長意像是沒有聽到空明的話一般,「以前她為了自由,便誆我去京師,侍奉順德。現在,她一定是為了讓我放了她,所以假死騙我。」

空明沉默。

「她不想讓我困住她,不想待在這間屋子裡,她想離開……」

「嗒」一聲清脆的響動在紀雲禾床邊響起,空明一開始沒有在意,直到又是「嗒」的一聲,一顆珍珠從床榻邊落下,滾在地上,珠光耀目,骨碌碌地滾到空明腳邊。

傳聞鮫人泣淚成珠……

六年前,從空明救起長意後直到現在,什麼樣的刀山火海、絕境險途未曾踏過?受過再多傷,流過再多血,無論多麼艱苦絕望,他也未曾見過鮫人的眼角濕潤片刻。

以至空明一度以為,什麼泣淚成珠,都是虛妄之言,不過就是人對神秘鮫人的想像罷了,這鮫人根本就不會流淚。

原來……虛妄之言是真。

空明看著他,他銀髮似垂簾,擋住了他的神情,空明也不忍去看他的神情:「長意,這既是她的願望,也是天意,你便也……放下吧……」

「放下?」

珍珠顆顆落下,而他聲音中卻未帶哭腔,他平靜地訴說,只是難掩瘖啞。「勸降馭妖一族前,我說,若她願發誓,以後再不背叛,我便願再信她。實則……這誓言,她說不說我都信她。」他道,「她利用過我,我也信她,她殺過我,我也信她。過去種種,我已然都放下,我放不下的,只是……」

他緊緊抓住紀雲禾的手,幾乎渾身都在顫抖。

過去種種,他都不在乎了,他困住紀雲禾,其實已然不是為了報復,更不是為了折磨,他只是為了留住她。

他放不下的,想留住的,只是她……

但他還是失敗了……

任憑這湖心島有多孤立,這樓閣封印有多深厚,他的監視看護有多小心,他還是留不住她……

房間裡靜默許久,終於,只聽長意緩緩地顫抖道:「她自由了……」

如這北境的雪,狂放飄揚,於天地之間,隨風而走,再不受任何束縛。

……

鵝毛大雪中,洛錦桑頂著狂風,瘋狂地奔向囚禁林昊青的地牢。她徑直往地牢最深處跑。

狼狽地跑到牢門前,洛錦桑一把抓住牢門,對著裡面微光裡坐著的男子喊道:「快把解藥拿來!」

牢中藍衣白裳的男子微微轉過頭來,看向洛錦桑,被囚幾日,未見他有絲毫慌亂,他鎮定道:「什麼解藥?」

「雲禾的解藥!老谷主給她下的毒!而今她快死了……」她說得慌亂。

男子聞言,這才身形一動,站起身來……

房中寂靜,紀雲禾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她膚色青白,任誰看,她都只是如睡著一般安靜。那長長的睫羽被窗外的微風吹動,好似在下一瞬間還會睜開一般。

只是……一切都是「好似」。

那雙他永遠沒看懂的黑瞳,而今更是沒有機會看懂了。

未有歎息,也無言語,長意靜靜地坐在紀雲禾身側,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掌,一股寒氣自他掌中慢慢散出,在紀雲禾已然冰涼的肌膚上,用寒霜慢慢將她覆蓋。

一寸寸,一縷縷,寒霜如他的指尖,似輕撫,似描摹,包裹她的手臂、身軀,而後爬上了她的頸項,直至臉頰。蒼白的唇被凍上,纖長的睫羽也被凍上。

他試圖將她……就此冰封。

「等……等一下!」

洛錦桑的一聲驚呼傳來,打破屋子裡的寂靜,洛錦桑疾步踏來,將長意的手臂猛地一推,長意掌心順勢往旁邊一拂,霎時間,床榻之上也遍佈冰霜。

而洛錦桑的雙手因為觸碰了長意的手臂,也瞬間變白,冰霜順著她的皮膚爬上她的手臂,將她凍得渾身顫抖。

空明見狀大驚,立即上前兩步,將洛錦桑的雙手抓住。空明掌心法術一轉,雙手登時被火焰覆蓋,他雙手抓著洛錦桑的手臂往下一捋,將寒霜盡數化去,隨後怒斥洛錦桑:「你不要命了?」

「我沒有不要命。」洛錦桑沒有理空明,推開他對長意道,「雲禾還有救!」

一句話,將那已黯淡的藍色眼瞳點亮。

銀色長髮一動,長意轉過頭來,看向洛錦桑,而洛錦桑卻指著門邊道:「林昊青可以救她。」

順著洛錦桑的手,眾人看向門邊,只見藍衣白裳的林昊青站在屏風旁。

林昊青踏進屋來,目光在長意臉上一掃而過,隨後落在床榻上的紀雲禾臉上。只一眼,他便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你能救她?」長意問。

林昊青上前一步,再細細將紀雲禾一打量,眉頭皺得更緊。

太瘦了,六年前馭妖谷一別,林昊青便沒想過還能再見到紀雲禾,他那時一直以為,紀雲禾要麼立即死在順德公主手上,要麼隔段時間死在順德公主手上……

沒想到……她竟然能在國師府牢中熬上六年,而後又被鮫人帶來北境。

他本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紀雲禾了。

「她怎麼會這樣?」他反問長意。

長意只固執地問著:「你能救她?」

林昊青目光一轉,看向長意:「都變成這樣了,怎麼救?」

此言一出,屋中又是一靜。

那稍稍亮起來的冰藍色眼瞳再次失去了顏色。

洛錦桑不顧自己被冰霜凍得紅腫的雙手,絲毫不覺疼痛似的,一把將林昊青的衣襟拎住,她手指用力,手背的皮膚紅腫得被撐開,流出滴滴鮮血:「你不是說你能救她嗎!你說她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你剛才與我說的!」

林昊青並未掙脫洛錦桑的雙手,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衣襟,他啞聲道:「我本以為我能救。」

「什麼意思?」洛錦桑問。

「我以為她只是被當年煉人為妖的藥物所傷,所以我以為我能救她。」林昊青看著床榻上的紀雲禾,「但不是。她形容枯槁,顯然是身體之中的氣血之力已被消耗殆盡,如今,週身皆已被冰封,如何救?」

洛錦桑唇角動了動,眼眶不由得再次紅了起來,她一轉頭,對著長意怒道:「你為什麼要封住她!」洛錦桑聲音一啞,終於沒忍住,哭出了聲來,「你為什麼要封住她!為什麼?」

長意看著床榻上的紀雲禾,並未作答。

洛錦桑只覺雙腿一軟,方纔的狂奔絲毫不讓她覺得累,及至此時,她才覺渾身的力氣都被偷走了,空明在她身後將她抱住,低聲道:「在冰封之前,她本就落氣了。」

洛錦桑繼續啞聲問著:「你為什麼對她不好,為什麼不放了她,你知道她最喜歡外面的天地,你為什麼都沒有讓她多出去看看,你……」洛錦桑咬牙,她憋著氣,掙開空明,跪行了兩步,近乎狼狽地撲到了紀雲禾身側。

她伸出手,去抓紀雲禾的手臂:「我不讓她待在這裡,她想出去,我帶她出去。」

她說著,去扒紀雲禾手臂上的冰霜。冰凌讓她手上再添鮮血,空明看得不忍,在他開口制止之前,紀雲禾身上藍光閃動,下一瞬,她的身體微微飄了起來。

屋內光華一閃,一聲輕響,下一瞬間,湖心島上的結界應聲而破。

長意與床榻上的紀雲禾的屍身皆消失了蹤影。

洛錦桑一邊抹眼淚,一邊道:「他要帶雲禾去哪兒?」

「和你一樣,帶她出去。」空明將她扶起,目光靜靜看向窗外,「讓她去自己喜歡的地方。」

屋中只剩下洛錦桑瘖啞的哭聲。林昊青站在一旁,並不多言,只是目光一直緊緊跟隨著那空中的身影。

……

湖心島外自然是湖,此時漫天風雪,湖上也儘是厚厚的堅冰,長意踏步走在堅硬的冰上,他尚記得那一次,紀雲禾才被他抓來湖心島不久,她想離開,於是撞破了他的結界,一路狂奔,跑到了這冰上。

那次其實他早就遠遠地看見她了,只是他沒有第一時間上前,他看著她奔跑著,在寒冷的空氣中喘著粗氣,最後跑不動了,在冰面上躺下,看著夜空放肆地大聲暢笑。

那是紀雲禾最真實的模樣,是他最能看懂她的時候,簡單、快樂。

他是喜歡那時候的她的。

長意將紀雲禾放在堅冰上。

此時的紀雲禾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沒有吵沒有鬧,但他好像還能聽見她在冰面上的大笑——樂得跟個小孩一樣,沒有受過任何傷,不曾見過天高,也不想知曉地厚。

長意看著她,卻是嘴角微微一勾。

一顆珍珠落下,落在紀雲禾臉頰上的冰霜上,隨後,紀雲禾身側的冰面開始慢慢裂開,冰面彷彿開了冰凌之花,一層一層,蓋在紀雲禾身上,將她團團包住,每多一層,她的面容在長意面前便模糊一層。

冰層增多,直到將她完全包住,也將那顆從他眼睛裡落下的珍珠永遠固定在了紀雲禾臉頰之上。

「你自由了。」

他說著,將紀雲禾裹住的冰凌之花拉著她的身體慢慢向湖中沉去。

慢慢向下,越來越遠,從她的面容模糊,到那珍珠的珠光消失,紀雲禾終於徹底消失在他的面前。

堅冰合上,漫天風雪間,終於只餘他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