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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飛與回歸

納蘭述痛極暈去的那一刻,闊大無邊的沼澤地裡,君珂忽然停住腳步,再次默默回首。

納蘭君讓這回沒有問什麼,靜靜等待。

君珂閉上眼睛,腦海中似乎還迴旋著一聲狂喊,納蘭……剛才是納蘭在呼喚她吧?

遙望高達千仞的皇陵山,望著九十度的山體、盤旋著龐大而兇猛的雁和鵠的山間、已經被堵死通道的山底、以及山後一片危機四伏的沼澤,她輕輕歎了口氣。

天公不作美,明明近得只隔一道山壁,但卻設下無數難以逾越的屏障,令他痛心絕望,令她無奈遠離。

一群沼澤鵠陰森森逼了近來,它們已經經過了最早期的驚疑不定狀態,開始對這兩個看起來很好吃的「動物」產生了興趣。

君珂無奈,頭一低,拽著納蘭君讓匆匆離開——她要是猶豫不走,在見到納蘭之前,八成就得進了這群超大型食肉猛禽的肚子。

兩人不敢休息,不敢停留,遇見任何生物都繞道,君珂虛弱期間,還得東躲西藏,走了整整三天,眼看著沼澤裡的動物,龐大的體型漸漸縮小,到了第三天,四面的動物,基本上已經恢復了正常大小。

「總算走出來了。」君珂舒了口氣。

一直在那種巨獸群出的環境裡生存,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如果不是因為這片沼澤地域太偏僻,幾乎沒有人來過,這裡的動物還沒習慣人這種生物,下意識躲避,君珂估計這一路還要凶險得多。

渾身的勁一鬆,君珂頓時就癱在了地上,「無論如何,先休息一晚,明天找找看四面有沒有人煙。」

納蘭君讓看著遠處,「那裡有水塘,君珂,你要洗澡嗎?」

他這麼一問,君珂便覺得渾身發癢,從地宮裡摸爬滾打,數日急行軍,身上血泥灰汗早已堆積得寸厚,眼見著那泊水清亮潔淨,在月光下寶石般明亮,這時候不讓她去洗澡,她恨不得去死。

然而她猶豫一下,還是道:「我先休息一下,你要是去,我給你護法。」

納蘭君讓笑了笑,帶著斷刀過去了,君珂有點發怔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沒想到太孫對於洗澡的渴望比她還劇烈,不過也不奇怪,金尊玉貴嘛。

她忘了及時收回目光,納蘭君讓已經開始脫起衣服,金甲一卸,線條流暢肌膚飽滿的肩背在月色下一亮,君珂連忙轉開眼,臉色微紅。

眼光這一轉,忽然便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眼角光影裡掠過去,她一驚,下意識要追過去,那影子倏忽不見,彷彿只是風動枯木的幻覺。

君珂要追過去,想著那方向正是納蘭君讓洗澡的地方,這一衝難免就要佔人便宜,只好遙遙大叫,「太孫,小心,注意四周!」

納蘭君讓應了一聲,君珂提心吊膽等著,那邊卻沒有什麼異聲,半晌納蘭君讓安全回來,君珂也便去了疑惑——也許真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月光下洗浴清爽的納蘭君讓,烏髮濕淋淋滴著水,濃黑如夜,襯得眉目更加鮮明俊朗,他經過皇陵風波,神色之間似乎和以前有了變化,微微柔和了些,卻是一種帶著淡淡疼痛和滄桑的柔和,像銅鼎裡焚盡的淡白的香灰,或者歲月裡積澱了年華的發黃的長卷。

他立在那裡靜靜看君珂,近在咫尺,君珂忽然覺得他遙遠。

這種目光讓君珂不自在,她掩飾地轉開眼,道:「我也去洗洗。」三步兩步離開,感覺到那目光,一直靜靜粘在自己背上。

在溪水邊蹲下來,君珂並沒有洗澡,只用布蘸了水抹了抹身,隨即解開隨身的兩個包袱。

這是她從皇陵裡拿來的戰利品,一個是巨蛙肚子裡的箱子,一個是開國皇帝棺槨裡的長匣,當著納蘭君讓的面,她一直沒有機會打開。

箱子很古樸,君珂拿在手裡看了半晌,卻發現根本沒有鎖孔。

沒有鎖孔的箱子,按說就該以外力打開,但君珂覺得,如果這是長生子的東西,那就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選擇,一旦外力打開,可能會遭受到猛烈的攻擊,最起碼裡面的東西也會毀去。

這世上沒有打不開的箱籠,關鍵還是要找到辦法。

君珂將箱子舉起,對著月光,想找到其中隱藏的縫隙,這麼一舉,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一片淡淡的白光連綿,隱約竟可以看見對面的樹影,仔細一看才發覺,是那些刻在箱子上的道家符菉在發光,但再仔細一看,又發覺發光的不是符菉本身,而是這些字本身是透明的,能夠透過月光。

所以這箱子對著月光看的時候,也是半透明的,從透光的區域,能隱約看見裡面的東西,似乎是液體,液體裡還泡著什麼。

這種格局便讓君珂有了猶豫——她玄幻鬼怪小說看多了,對液體裡泡著的東西的直覺就是非正常毒物,再仔細轉了幾個角度,發現箱子四周,有一些奇異的東西,漂浮在液體裡,閃著細碎的金光。

液體似乎很濃厚,不像是水,裡面的金色毫毛一樣的東西看起來很眼熟,君珂心中一動,在自己袖囊裡翻了翻,翻出一個軟軟的圓珠。

那是當初她在雲雷城碧雲軒酒樓之上,簪花之比中,從雲家姐弟的九轉玲瓏塔中贏來的東西,一直沒看出來是什麼,只感覺似乎是好東西,便隨身帶著。

此時掏出來對著月光一看,也是液體浮游金毫閃亮,和箱子裡的液體金光十分相似,君珂心中不由一動——這兩者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她一手托著箱子一手抓著圓珠在那思考,箱子還迎著光,忽然透過半透明的箱子,一道黑影一閃!

君珂一驚,下意識進入戒備狀態,左手箱子一扔,右手一緊。

她右手中還捏著圓珠,這一捏緊,圓珠噗地一聲爆開,一道金色毫光直射箱子,但此時君珂已經顧不上,她翻身躍起,軟劍拔出,就往那黑影出現的方向追過去。

剛才那黑影近在咫尺,就在對面樹木之間,她一閃便到,然而轉目四望,風聲寂寂,樹影婆娑,哪裡有人影?

君珂運足目力四面掃射,還是沒看見任何人形輪廓,她愕然良久——以她的速度和眼力,這麼近的距離,怎麼可能都逮不著?

難道這林中潛伏著一個超級高手?

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箱子,君珂立即回頭——難道對方目的在箱子,只是調虎離山?

箱子卻還靜靜呆在原地,圓珠卻不見了,只留下一層質地特殊的皮囊,君珂愕然抓起那層皮囊,左看右看——咦,裡面的液體呢?金色毫毛呢?

她又捧起箱子細看,這一捧一看,她大驚失色——

箱子裡的液體,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沸騰,透過月光可以看見,裡面金色毫毛一陣衝撞,這些金色毫毛比先前更多,順著一些特定的軌跡在箱子的液體裡四射,發出一陣噗噗連響。

君珂聽著那聲音就覺得不對勁,這聲音就彷彿……就彷彿內部的機關被不斷啟動一樣,雖然看不見什麼機關,但很明顯,好像在開鎖。

君珂立即要丟開箱子,但是已經遲了,噗一聲氣流音,箱蓋啪一下彈開,裡面一片沸騰的銀色的液體,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詭異地平靜如初,就像一片銀亮的鏡子,中間嵌著一個玉盒。

銀光粼粼,白玉潤澤,月色如水,古箱青銅,相當清爽漂亮的顏色組合,君珂忍不住輕輕吸一口氣,道:「真美……」

就在她吸氣開口的一瞬間!

那些銀色液體,忽然化為氣態,一片銀霧,撲向她的面門!

銀色煙霧近在咫尺,速度驚人,君珂又在吸氣驚歎狀態,幾乎避無可避地,將銀霧吸入!

毒霧!

君珂驚得魂飛魄散,立即運足丹田之氣,拚命將剛剛進入氣管的煙霧向外噴吐,連逼之下,才噴出兩三口煙霧,但是大部分還是進入了肚子裡。

四面風聲忽然急了些,樹木刷拉拉地響,聽起來像是久遠的靈魂的歎息——真是可惜,這麼好的東西吐什麼吐,這丫頭傻啦吧唧的……

君珂吐不出來,又覺得體內好像沒什麼中毒的跡象,也便罷了,她自穿越以來,各種詭異也遇見不少,沒有立即死亡的危險就不想庸人自擾。

體內目前還很安靜,她看向箱內,一個白玉盒,一把金色的細微的毫針,細到幾乎肉眼不能看見,但卻令人感覺,無比堅韌。

白玉盒倒很普通,也沒有鎖,君珂打開,裡面一本薄薄的發黃的冊子,她心中暗笑——狗血的設定來了,武功秘籍!

眼光落在封面上,她眼神一直。

「天馴術」!

君珂第一反應就是將冊子抓起,唰地揣在了懷裡,隨即鬼鬼祟祟回頭看,納蘭君讓還在調息。因為顧忌著她在洗澡,他還背對著她。

君珂舒了口氣——幸虧太孫是正人君子,這要換成沈夢沉,八成得被光明正大偷窺。

摸了摸懷中那薄薄冊子,她微微有些慶幸,這箱子果然是長生子的,大概太祖皇帝對這本書十分覬覦,而長生子身為宮廷供奉,為了避免防不勝防地被取走這本書,乾脆把這書留在了皇陵之下,事實上這書放在巨物沼澤真是再合適不過,現成的「練兵奇書」,只不過是動物兵。

這位一代道師,之所以放棄皇家扶助,令後代子孫代代封閉山門,只怕還是因為害怕將來有一天秘密揭開,他這一系的子弟會遭受皇室的瘋狂報復,所以乾脆早早脫離。

君珂想通了來龍去脈,心中歡喜,立即打起了那群沼澤鵠的主意,盤算著回到雲雷後,要找個時間來這裡馴養一批鳥兵才好,隨即她又發了愁——不行啊,巨物沼澤有輻射還有殺人聲波,一般高手都根本沒辦法在那裡呆很久,也不可能把沼澤鵠給運出去馴養,這本《天馴術》看似寶貴,其實也就是個雞肋。

其實這本書落在別人手裡,即使沒有巨大的沼澤鵠,那也是絕對寶貝。最起碼可以馴馭外面那些普通狼,但對君珂來說,她的雞就是天下獸王,不稀罕這個。

君珂早就發現,雞的吼對群獸基本有用,尤其是對狼這一科,但對飛禽,影響不大。

正在喪氣,忽然君珂覺得腹中一痛,彷彿聽見轟然一聲,她體內因為吞食了蒼芩老祖那個什麼寶丹,忽而虛弱忽而強壯的氣流,竟突然爆發,似乎被什麼外力攪亂打碎,隨即重新整合。濤飛浪捲,亂石穿雲,剎那間連帶她體內屬於沈夢沉的一點真氣和屬於梵因的大光明內力,還有冰紋內功,統統被混攪在一起,狂衝向她的經脈。

這種感覺就像人瞬間成了泥人,被打碎重組,冰水裡浸泡一陣,烈火裡淬煉一陣,電光驚雷狂打一陣……一波一波的痛苦狂飆而來,君珂一個踉蹌便栽倒在地,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只聽見砰一聲微響,臉上一片冰涼,似乎栽下來的時候臉撞到了水面,然而那種感覺轉眼又被極度的痛苦所淹沒,她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裡,不知道四面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意識越來越黑暗越來越混亂,而氣息越來越窒悶,彷彿下一個瞬間,便將被死亡沒頂,無所救贖。

她不知道此時她因為所處地形不對,一栽下來就把腦袋栽進了水裡,而劇痛之下呼吸不暢內力無法運轉,使她也無法調整呼吸自救,眼看一時半刻,小命就要玩完。

君珂如果知道來龍去脈,不知道是該慨歎自己運氣好呢還是不好?她在陵墓裡誤打誤撞吃掉的那顆寶丹,本就是長生子畢生煉丹所得的極品,該和這箱子裡的液體一起服用,淬煉丹田肺腑,從此永難受傷,但如果不一起用,只會自爆而亡。當年長生子在修建皇陵時,曾經得到雲家先祖的幫助,為了表示感謝,他將開啟銅箱的鑰匙,也就是那顆軟圓球送給了雲家,還曾留下一封書卷,將皇陵的部分秘密和自己的這顆寶丹所在做了個隱晦的指示,只是指示太隱晦,雲家研讀數代不得其解,直到蒼芩老祖有次無意中發現,參破了其中的秘密。

為此蒼芩老祖收雲家家主為徒,將這書卷拿到了手,並自幼培養雲滌塵,好為取寶做準備。但這書卷到他手中時,已經因為年代久遠保管不善而殘破,提及這軟圓球鑰匙的部分被老鼠啃掉,以至於雲家雖然一直保管著這鑰匙,卻根本不知道它的價值,竟然被雲家不爭氣的後代拿出去,作為簪花之比的獎勵,被君珂贏到了手。

按說君珂拿了這個也沒用,但偏偏蒼芩老祖找到了寶丹,又吃了下去,他吃了寶丹,卻沒有得到銅箱內的液體,當然無法存活,而寶丹的毒性和燥性在蒼芩老祖體內得到淨化,再轉到君珂體內時,已經不會令她轉眼就死,如今更是諸般巧合,終於把兩件東西配齊。

只是運氣好到了極致,就是一個泰極丕來的過程,好運氣花光了,歹運接踵而來,君珂本來有所奇遇,卻遇上這見鬼的水邊;本來也不至於這般痛苦,偏偏她底子差學武遲,走的路和所有練武人都不同,她不像別人終生只專攻一種真力,她幾種真力混雜,來源還各有奇異,這使她融合內力時遭遇了別人三倍的痛苦和阻力,怎麼能不倒霉?

她一開始還在掙扎,漸漸便沒了力氣,水面上咕嘟嘟冒出一片水泡。

納蘭君讓一直背對君珂坐著,君珂一直沒能發出什麼聲音,他也沒有發現,他也不敢去注意那塊方向,每次想到君珂在洗澡,心頭便不禁微微一熱,有種想要噴血的感覺,他只得抱元守一,不敢回頭。

沉靜的意識忽然微微一動,生出一縷煩躁,這煩躁和方纔的心猿意馬不同,帶著強烈的不安和警兆,納蘭君讓睜開眼,試探地輕喚:「君珂。」

沒有回答。

「君珂!」納蘭君讓微微提高聲音。

一片沉靜。

納蘭君讓豎起耳朵,遠處有隱約的咕嘟咕嘟聲音傳來。

「君珂!」

四面無聲,納蘭君讓臉色一變,將兩截斷刀拼起,豎在面門前。

斷刀如鏡,倒映身後的水塘,沒有人影!

納蘭君讓閃電般轉身掠來。

「嘩啦」一聲,他將頭埋在水裡的君珂拖出來,一眼瞥見她青白的臉色,臉色大變。

毫不猶豫按住她的肚腹控水,大片的水從君珂嘴裡噴了出來,但氣息還是沒有恢復。

納蘭君讓微微俯下身,似乎想給君珂渡氣,然而他臉色忽然一變,身子突然僵住,臉上痛苦神情一閃而過。

兩人靠得極近,君珂濃密的睫毛被水潤濕,烏黑一片盈著水汽,搭在蒼白的肌膚上,看來嬌弱如經霜的花,唇瓣也是蒼白的玉蘭花瓣,顫著盈盈的露珠。

納蘭君讓的唇,碰著那唇上露珠,卻終究沒有更進那一絲距離,他閉著眼,俯著臉,停在她唇上一絲距離之外,似乎沉醉又似乎渴望,似乎渴望又似乎決絕地,沉浸在她的淺淺幽香之中。

剎那接近,卻是天涯之距。

隨即他起身,離開她,把住她的手腕,真力源源不斷上行,意圖衝開她封閉的氣息。

手指剛觸上她的手腕,他臉色一變,君珂體內的混亂超乎想像,她這是怎麼了?

他的真氣在那股兇猛混亂的颶風裡,就像一道微弱的氣流,瞬間被捲入扯碎,納蘭君讓只好少量輸入真氣,一點點疏通君珂體內的混亂。

這是一件很艱難的工作,很多時候納蘭君讓覺得自己的真力也被攪碎打散,撕扯重組,不知不覺染上許多屬於她的氣息……

然而此刻他心神都在她身上,也沒注意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內功也已經被那霸道的氣息搞得不純粹,當初長生子練那丹本就是一種嘗試,他想練出一種可以吞併融合天下內功,也可以令天下內功接受服從的藥物,丹成後他卻發現無法試驗,世上武人都是一種內力,誰也不會三心二意練多種內力一事無成,他只好雪藏了自己的成果,留待有緣人。

君珂就是這個有緣人,可惜又太謹慎,沒肯把所有的銀色液體都喝下,這使她融合的時間被拉長到很久很久……

好一陣子,納蘭君讓才覺得君珂體內似乎稍微穩定了些,他放開手,君珂慢慢睜開眼,先是一陣猛咳,吐出很多水,好半天才衰弱地躺在地上喃喃:「霉到家了……」

納蘭君讓長舒口氣,一轉眼看見箱子裡的金色毫針,驚「咦」一聲道:「晶芒?」

「什……麼?」

「這好像是傳說中長生子的武器。書籍中提及長生子,從來都說他『金芒起於襟袖之間,奪命無聲。中者週身如乳突起,筋脈毀損。』難道說的就是這個?」

君珂想了想那描述,覺得不寒而慄,但還是將那東西收起。

納蘭君讓沒有問她哪來的這箱子,他出身皇族,生來便要富有天下,外物從來不放在心上。

君珂好半天恢復了點,軟綿綿地爬起來,隨即苦笑——她發現自己的內力,好像忽然沒有了。

好歹先前還有強盛狀態,現在連強盛狀態都找不到,虛弱狀態也沒了,她現在更像一個普通人,只是丹田之內,似乎還有一股真力游動,卻已經不同於之前任何一股,而是一種全新的,更為純粹和凝練的氣息,更奇妙的是,這種氣息可以擬態,兼具她以前幾種內力的特質,想要腐蝕時可以腐蝕,想要冰冷時可以冰冷,想要大光明的時候可以大光明,遊走不定,轉換自如。

這實在是好事,這將使她不需要再擔心多種內力帶來的反噬,也不用再試圖在內力之間搞平衡,但問題是這美妙的內力太少了,少到幾乎和初練的人一樣,換句話說,短時間內,她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君珂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眼前還沒脫離危險,她忽然武功受制,回程之路又多困難。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君珂道,「剛才我一直覺得有動靜,我們必須走。」

納蘭君讓無聲負起她,君珂一讓,「我自己能。」

納蘭君讓理也不理她,一把將她抄起,君珂無奈,伏在他背上,閉上眼睛調息,在這樣的環境中她本來應該警惕地睜著眼睛,但不知怎的,她卻覺得閉著眼睛更有收穫,果然,當她閉上眼睛,沉下氣息,忽然就「看見」了自己的丹田。

她「看見」自己丹田內一縷白氣,晶瑩有如玉質,在緩緩繚繞體內氣海,以一種極緩而又從不停息的速度在增長。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不能說是「看」,卻清晰地知道一切直觀景象,君珂心中駭然——聽說道家修煉元嬰,神通內視,難道說的就是這種感覺?

在這種感覺裡,人對於外物的敏感也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她不需要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四面稀疏林木每一根枝椏上爬著的螞蟻,地上初長的春草偃伏的角度,不遠處河水下三米一條魚扎進了河底淤泥……十丈外一個矮小的黑影手臂輕輕一動!

「西北方向,長矛!」君珂忽然一喝!

納蘭君讓反應驚人,想也不想身子側翻,剛剛落地,「嚓」一聲輕響,剛才他站立的位置,插入一柄黑色的長矛!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駭然——這矛簡陋,但射矛人的手法卻驚人,夜色、遠距、林中,幾乎每項都不是射手的有利條件,但射出的矛,快得連納蘭君讓都沒察覺,差點躲不過去!

君珂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忽然有了極其靈敏的感覺,剛才的一矛,很可能就會將她和納蘭君讓穿成人肉串。

此時卻已經來不及思考,君珂的視野裡,人影紛紛閃動,長矛雨點般飛來。

「東南方向三步!」

「西側,前衝!」

「上往北!」

「退!」

矛飛如冷電,撕裂這林中寂靜與黑暗,不停地擦破樹木,露出白森森的樹身,樹皮被極速的穿刺力刺得爆射開來,炸出一蓬一蓬的碎屑。

納蘭君讓負著君珂在這樣的碎屑如雨中穿行,按照她的指示前進後退,很多時候一些動作不合時宜,可君珂怎麼說他都不予懷疑,移動的速度漸漸越來越快,淡金色的衣甲連綿成一片耀眼的金光,在這黑夜裡明明是最清晰的靶子,但隨著君珂越來越看得清楚,隨著他越來越熟悉戰場,那些一開始還能擦著他衣角的矛,漸漸便連他的步子也追不上了。

對方武器似乎不足,殺傷力比較強的矛漸漸的稀了,這回換了自製的箭,不得不說對方射術精妙,為君珂生平僅見,如果不是君珂忽然提高,早就受傷。

衝過幾輪箭雨,君珂的視野裡已經出現大批的矮小黑影,靠得這麼近,這些人依舊沒有驚慌,一邊射一邊後逃。

「左一丈!」君珂低喝。

納蘭君讓身子一飄,腳跟向右一轉,卻在即將右轉的時候忽然向左狂撲,手一伸,已經抓住了一個正欲逃跑的人。

「你是誰……」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出,那人忽然身子一扭,納蘭君讓就感覺手中忽然滑過了一條泥鰍或者一條魚,那人竟生生從他的掌握中滑了出去。

不過那人也沒能逃開,一隻手臂忽然擋在了他面前,手指成爪,正對著他咽喉,一把便扼住了他的咽喉——看那樣子,就像那人正要把自己的咽喉送到她面前去一樣。

那手臂自然是君珂的,她內力雖然暫失,眼力和觀察力卻到了頂峰,先一步猜到了那人的軌跡。

這人被擒,四面一陣呼哨,其餘人竟然沒有再逃,而是原地站下,然後慢慢逼近。

君珂此時才注意到掌中的人,原以為這些人這麼滑溜,一定身上塗了油,結果沒有,只是皮膚特別滑膩,還似乎很厚,另外也比常人黑了點。

這些人個子都不高,基本都在平均線以下,雙臂卻極長,肌肉發達,目光精銳,此時正充滿敵意,卻又有些驚異地將他們望著。

君珂爬下納蘭君讓的背,納蘭君讓拔起一根矛,矛是黑色的,因為浸潤了層層疊疊的血,大概是獸血,矛尖很特別,不長,有琺琅質,看起來眼熟,兩人還在辨認,已經有人道:「鼠牙。」

這些人說話語氣生硬,感覺很不熟練,但確實是漢語。

聽見這樣的語言,兩人都鬆一口氣,還以為是大荒澤的兵,看樣子還是雲雷這邊的人。

那句「鼠牙」令兩人一怔,仔細辨認一下不禁臉色一變——哪有這麼大的鼠牙?這不分明是不遠處巨物沼澤的老鼠的牙?

再一看這些人穿的衣服——鼠皮襖,鵠羽裙,雁毛帽,分明是巨物沼澤裡的獵物。

也有以普通獸皮穿著的,君珂發現,好像越站在前面的人,這些巨物沼澤獵物戰利品也越多,這似乎也是他們用以確立自身地位的方式。

君珂忽然道:「雲雷。」

對方一個老者臉色一變,「雲……雷……」

他的神情說明了許多東西,君珂舒一口氣,笑了起來。

後來的事便簡單了,放了人質,開始交談,君珂很快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竟然是最早一批雲雷人的後代,那批雲雷人被征來建造皇陵,在最後的滅口程序之中,有一百多人因為熟悉地形留了後手,從皇陵之下逃脫,逃出來的人有一小半死在巨物沼澤,剩下的人找到了這塊安全的地域,從此在此生存,好在其中有男有女,繁衍也沒什麼問題,幾百年下來,難免存在一些近親繁殖,人數漸漸數千,儼然是一個小部落。

多年來他們一直身處在兩個沼澤之中,尤其是左側的巨物沼澤,對他們是極大的威脅,這些雲雷人祖先就是雲雷一個號稱射術和反應最靈敏的種族,他們擁有最犀利的視力和反應,也正是如此,他們成為被陪葬的千萬工匠中的存活者,因為種族血統繁衍一直保持著高純度,他們的這種優勢在數百年之後不僅沒有退化,甚至更有進步。

多年來在巨物沼澤邊緣遊獵,不停磨練射術的生活,使他們射術驚人;巨物沼澤裡巨大動物堅硬的肌膚,則鍛煉了他們的膂力;他們射出的東西,哪怕是一塊石子,都擁有非凡的殺傷力。

不過對於他們來說,巨物沼澤還是不敢多進入,一般都是埋伏射殺獵物,能射殺巨物沼澤的動物,就是該村落勇士的象徵。

先前那些人之所以對君珂納蘭君讓動手,就是因為在他們眼裡這也是獵物,當然,武力在哪裡都是話語權,現在沒人打算再獵殺他們了。

這些人對君珂和納蘭君讓居然能穿越巨物沼澤十分驚訝,對兩人穿越那裡卻沒有獵物十分不解,君珂簡單介紹了自己和雲雷的淵源,立即獲得了他們的接受,卻沒敢如實介紹納蘭君讓的身份——在這些被大燕皇室迫害的人的後代面前,還是算了吧。

村長熱情地邀請君珂在此居住下來,村落裡的小伙子立即目光灼灼口水滴答——要得!要得!

其中一個口水滴得最兇猛的小伙子,直接上前來就要拉君珂的手,「漂亮……我還沒老婆呢……」

「啪。」

一枚石子飛來,敲掉了他兩顆門牙,小伙子捂著瞬間腫起的嘴,滿嘴漏風地大叫,「誰……誰……誰打了餓……」

君珂瞥一眼太孫殿下。

太孫殿下目不斜視,昂然直立,搓搓手指上的灰……

「不了。」君珂含笑婉拒村長,「我們還要趕路……」

「趕路?趕什麼路?」村長露出詫異的神情,「沒有路了啊,到了這裡,就出不去了。」

「什麼?」

兩天後,當君珂面對著一片茫茫的,全是淤泥的沼澤時,終於明白了村長的話。

「嘻嘻……我們的……也想出七(去)……夠(過)不了……」被打缺牙的小伙子,不屈不撓,自願引路,帶君珂來到了沼澤的邊緣。

君珂試探著扔出去一片樹葉,然後……

樹葉立即沉了下去!

君珂的心也沉了下去。

難怪這裡是真空地帶,難怪這些人不得不近親繁殖也無法出去,他們一定也試探著走出去,但幾百年了,沒有成功!

「餓(我)走給你看啊……」小伙子躺上沼澤,靈活地滾了幾滾,用一種奇異的身法在沼澤面上沉浮幾下,忽然就到了十丈遠,君珂眼睛剛剛一亮,這才明白他們的皮膚為什麼那麼溜滑。

那小伙子忽然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又滾了回來,快到岸邊時險些沉下,還是君珂援手才將他拖上來。

拖他上來時,君珂隱約看見淤泥裡冒出一點尖銳的輪廓,小伙子驚恐地指著那個方向,「……袖(獸)……袖(獸)!」

君珂歎了口氣,回望納蘭君讓,他臉色鐵青。

不僅沼澤飛鳥難渡,裡面還有猛獸!

就算他們想滾過來,但橫身滾動時是最難自保的姿勢,要如何抵抗這些神出鬼沒的東西?

前方是殺人無形的巨物沼澤,後方是千里淤泥,他們被夾在中間。

「看來……」君珂瞇眼看著雲雷的方向,臉上露出似悲似憾的神情,「我們真要小住一陣子了……」

小住一陣子,最終變成了一個漫長的過程……

第一年,他們在巨物沼澤邊緣和淤泥沼澤邊都紮了個草屋,這一塊安全地域不小,足有數百里方圓,物產豐富,歷來是獵物最多最兇猛者住在中心,其餘散落四側,越邊遠的越被排擠,因為沒有獵物,他們被安排住在最危險的邊緣。

當然,之後他們不停搬家,越住越往中心,不過留在兩個沼澤邊緣的草棚還在,兩人都需要修煉武功,並學習那種沼澤滾動之術,草棚子到哪都是兩個,他們對外自稱是兄妹,避免了多事者試圖將他們湊成一團的麻煩之後,卻多了被求愛的麻煩。

每天早上納蘭君讓都要漠然踩扁兩堆野花。一堆是送給他的,一堆是送給君珂的,兩堆規模都很驚人,被他日日摧殘日日在,日日在日日摧殘,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君珂有時候很佩服這個種族的人的韌性和毅力,並哀悼這裡的花,自從他們來了,這裡的花就幾乎沒盛放過……

君珂體內的內力在慢慢復原,輕身功夫和眼力射術突飛猛進,縫衣服的技術也一日千里,納蘭君讓現在已經可以坦然穿著她縫的獸皮衣出現在人前了,不像一開始,他寧可金甲穿到露肉,也堅決不穿她的手工活。

那年冬天草棚子裡,君珂渡過了她的二十歲生日,那時她已經可以橫穿巨物沼澤,但山崖只能爬上三分之一,那天晚上納蘭君讓認真下廚,為她準備了豐盛的宴席,菜譜是——烤鼠肉、蛇羹、麻辣鵠肉、清蒸雁肉乾、兔頭煲——被視為該村最高級別宴席。

君珂啃著兔頭喝著蛇羹,太孫殿下的廚藝經過一年磨練已經突飛猛進,當初君珂就將兩人的事務做了分工,關於誰做飯誰洗衣服的問題,納蘭君讓兩樣都不肯,但在君珂坦然將他的褲衩送給村中姑娘之後,他立即答應了做飯。

一開始,就像太孫裸奔也不肯穿她做的衣服一樣,她也寧願餓死也不吃納蘭君讓做的飯,不過現在好了,她相信納蘭君讓就是回去沒皇帝做,最起碼可以做個廚師。

酒足飯飽……呃,沒有酒,獸足人飽之後,君珂躺在草椅子裡呆呆望著天空,想著那年碧雲軒酒樓上,盒子打開那一霎驚艷光華,想著那件送給自己二十歲生日的禮物,忍不住摸摸自己插著荊釵的發,苦苦地笑了笑。

她在月光下睡著,眼角有淡淡淚痕,半夜的時候,納蘭君讓輕輕將她抱回了她的草棚子,看見她眼角的淚滴,他俯下身,似乎想要吻去,但終究和那一次一般,停在半空。

那一年,也便那麼過去了。

第二年,村長死了,部落裡選村長,君珂那時已經住在村中心,直接闖入了村裡的自建祠堂,眾目睽睽之下,一聲呼哨。

眾人正自茫然,忽然聽見頭頂巨大振翅聲響,像狂風捲過頭頂,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巨響,屋頂忽然被掀翻了。

眾人駭然抬頭,就看見只剩下橫樑的屋頂之上,一左一右,盤踞著兩隻巨大的沼澤鵠!

巨物沼澤裡最凶悍的猛禽!

這個部落的人存在至今數百年,雖有獵殺巨物沼澤裡的獵物,但多半是聯合偷襲,而且只能針對青蛙田鼠之類的體型和殺傷力都較小的生物,從來沒有人獵殺沼澤鵠和野雁之類的飛禽,更不要說生擒。

不對,不是生擒……眾人仰頭望著那兩隻凶睛閃閃的猛禽,找遍它們全身上下,都沒找到任何鎖鏈。

君珂仰頭,在包括納蘭君讓在內的所有人的震驚之中,飛快地發出幾個古怪的音節,然後,兩隻沼澤鵠飛了進來,眾目睽睽之下,撒嬌地在她身邊蹭了蹭!

那一年,君珂當了村長。

她做村長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變了全族以獵物多寡圓圈分佈的習慣,下令所有人遷往巨物沼澤邊緣,沿線居住。

全部遷居完畢的一個早上,她讓全族青壯等候在沼澤邊緣,然後一聲呼哨。

眾人的驚呼幾乎炸響了不遠處的巨物沼澤。

一大群沼澤鵠,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人一匹!」君珂的喝聲清脆,「從今天開始,它們就是你們的坐騎,你們要教會它們聽你們的命令,並且,教會它們攀登!」

巨物沼澤裡所有的飛禽,都不善飛行,頂多飛到半山腰處,君珂希望它們堅逾鋼鐵的利爪,能夠插石攀登,將所有人帶回雲雷高原!

所有人小心而又興奮地靠近那猛禽,只有納蘭君讓,站在自己那只沼澤鵠面前,遙遙望著她,神色痛苦。

君珂默然,當晚住回了自己原先的棚子,離納蘭君讓那邊遠遠的。

她不想去懷疑納蘭君讓,彼此生死與共兩年,當真已經有了兄妹般的情分,但此刻,當她欲圖組建鵠騎的野心昭明,她就不得不離開納蘭君讓。

屬於她和他之間的,已經因為這特殊隱居環境淡去的階級和立場鴻溝,在鵠騎出現的這一刻,再現。

那一夜,彼此的草棚在月色下沉默,草尖悠悠在風中飄搖,牽引那輪殘月游弋不定,君珂在棚中輾轉反側,睜大眼睛看著棚頂到天明。

她不知道,納蘭君讓在自己的那個棚頂,遙望她棚頂上的長草,一夜凝望到天明。

之後,夜夜如此。

那一年,也便那樣過去了。

第三年,君珂二十二歲,做村長已經兩年,微細的內力已經壯大,不僅恢復,還超過了原先的水平,可以在巨物沼澤來去自如卻不會受傷害,徒手攀登皇陵山頂卻還差著一段距離,在淤泥上滑行已經可達千米,也還離對岸遙遠。

那一年,鵠和族人們已經相處無間,已經聽懂基本的指令,它們足可劈裂山石的利爪,已經懂得一步步抓著山石前進。不過所有的訓練還是在安全地域進行,畢竟族人們沒有內力,無法抵禦巨物沼澤的殺傷。

那一天。

天剛濛濛亮,冬日草甸上一片乳白的霧氣,霧氣裡忽然傳來一聲長嘯。

長嘯聲裡,四面的霧氣彷彿遇上實質的戰刀,被悍然劈開,滾滾散去,一條人影箭也似從草棚子裡射出來,速度反射在人的虹膜之上,只是一道淡淡的殘影,剎那間穿越冬日微冷的空氣,出現在數里之外。

「鵠騎準備!」

一聲命令,聲音不高,卻滾滾傳遍數里,一群男子面帶激動之色奔出,各自仰頭,召喚來自己的鵠。

巨大的猛禽展開的翅膀遮天蔽日,天色都因此暗了下來。

有人攜帶著包袱,有人愛惜地栓好自己的長矛,缺牙的小伙子小心地背上食物,君珂經過,一巴掌打了下來。

「不需要!」她爽朗地笑,「出去之後,有你吃的!」

「有炒雀石(舌)嗎?有紅燒田鼠嗎……」

「有所有你沒吃過的好東西!」

「有……有和你一樣漂亮的……女能(人)嗎?」

君珂回頭看了一眼這傢伙,這幾年他一直沒娶,難道就是為了堅持等到這一天,好娶一個「和她一樣漂亮」的妹子?

「多!」

小伙子哈哈笑開,失了門牙的嘴守不住大門,掉轉臉卻在低罵,「扯蛋!」

君珂已經走得遠了。

一排鵠黑線般列開,日光下羽毛閃著微光,君珂背上繩子,騎上自己那匹最強大的鵠。

君珂仰望著遠處的皇陵山頂,巨物沼澤並不大,她幾番進入沼澤查看地形,已經選定了一個最合適的斜線飛越距離,可以控鵠直達半山腰,之後再攀登,也避免了族人們穿越沼澤距離太長時間太久受傷害。

她深深吸口氣,撫了撫自己的那頭鵠。

三年準備,日日磨練,是非成敗,在此一舉。

「加油!」

一聲穿金裂石的長鳴,黑雲一閃,巨鵠飛起,巨大的雙翅展開,在地面投下無垠的黑影,罩住了那些激動的族人,也罩住了納蘭君讓沉沉的眉睫。

他脊背挺直,挽住巨鵠的手卻微微蹦出青筋,明明馬上要伴同她飛越天塹,明明知道她只是暫時飛離他的視線,心裡卻知道,這一別,當真便是永遠。

三年相伴,日日夜夜,是上天給予他的最珍貴的禮物,走到最後,命運展開雙翼,每片羽毛都寫著飄離的結局。

她終將越飛越遠。

他淡淡笑起,不知是落寞,還是滿足。

君珂沒有俯身,她一直昂著頭,遙望闊別三年的方向,雲霧呼呼而過,潮濕的水汽浸潤了眉端,忽然眼前一亮,霧氣如匹練般分開,露出蒼青的山體。

君珂仰著頭,日光如此明艷激烈,刺得她目中一陣酸痛。

她眨眨眼,晶亮也如日光的液體,嘩啦啦落下來。

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