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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

冀北聯軍營地,籠罩在緊密而又嚴肅的氛圍內,巡哨往來不息,戒備森嚴。

卻有一條黑影,背上還背著一個人,自各個巡邏哨的縫隙裡穿出,七拐八扭,遁出了營地。

看得出這人很熟悉冀北聯軍詭異嚴密的巡哨方式,往往巧而又巧地躲過那些不知道從什麼角落裡便轉出來的哨兵。

那自然是君珂和舒平,不過君珂看似輕鬆,可等出了營地,舒平發現,君珂的後背都已經汗濕了。

「見鬼,差點就被發現……」君珂咕噥一聲,問舒平,「往哪個方向?」

「我被追殺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散逃,但約好了,之後在野溪嶺南側集合。」舒平喉間有傷,說話嘶啞緩慢,不過肉玉確實功效非凡,轉眼之間,他的傷口都已收攏。

「野溪嶺?」君珂怔了怔,這正是原先打算和雲雷分兵的地方,從那裡,往西去是堯國,往東是出草原往雲雷高原,之後因為在野牛嶺提前分裂,自然沒有再往那裡去,不想最後,雲雷軍還是被逼繞到了那裡。

那位置,其實離冀北聯軍的路線也不遠。

舒平露出點羞慚之色,沒有說話。君珂想了想也就明白,雲雷也知道回去的路可能有阻礙,所以選擇了一條離冀北聯軍路線較近的道路,希望萬一有事,可以借助附近冀北聯軍聲勢來威嚇敵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君珂笑笑,也便釋然。

既然不遠,她也鬆了口氣,這樣也好,還可以早去早回。

從時間推斷,雲雷軍各批闖陣的人,也該在那裡集合了,就是不知道,能回來多少人。

君珂加快了腳步,她本就輕功好,背了一個人也沒受多少影響,轉眼行出了十數里。

草原上的景色都是單調的,一望無際都是平原,哪裡都是草。

舒平的眼睛,卻始終在地面尋找。

驀然他眼神一亮,看見不遠處一點白色的影子,乍一看像一朵不起眼的白花。

隨即他收回眼光,盯著君珂後頸。

那裡有很多密集的穴道,都是人身至關重要的要害,手指按上去,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又或者,手再往前一點,那是更重要的咽喉……

舒平的手,慢慢虛空向前移動,眼看指尖將要觸及君珂大椎穴。

君珂忽然轉頭問:「咱們雲雷,傷損如何,沒有大的減員吧?」

舒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趕緊答:「大家雖然被困住,但還能自保……死傷一千多人……」

君珂歎息一聲,陷入沉默。

這是雲雷成立以來最大的損失了,但此刻又能怪誰。

她專心奔馳,背上,舒平也在靜靜想著什麼。

他的手指已經從君珂後頸要害收回,卻按在了自己的腕脈上,好像在給自己把脈。

然而仔細看,便可以看出他的動作。

他的手指,在慢慢撩開自己左手腕脈上的肌膚。

對的,撩開。

一層假皮,被無聲無息掀起,寒光在夜色中一亮,假皮之下,竟然貼著一柄其薄如紙的匕首。

匕首是特製的,極薄,並且沒有寒氣,甚至沒有見過血,因為凡是過於寒銳,並且飲血過多的利器,靠近高手時,會自然引起對方本能的直覺。

舒平手指一翻,那匕首已經落在他掌心,他慢慢地,一點風聲不帶地,將匕首對準君珂風門穴。

不置於死,卻要讓她喪失行動力。

君珂全力奔馳,渾然不覺。

鋒銳無倫的匕首尖端,已經觸及君珂的衣衫。

「啪。」

黑夜裡白光一閃,擊在匕首上,匕首一歪。

「什麼聲音?」君珂立即回頭。

舒平手指一動,匕首已經貼在了腕部毫無痕跡,他吃力地道:「……你跑得太快,激飛的石子,打在了我的鐵護腕上……」

君珂歉意地笑了笑,道:「咱們要快點趕過去。」

「無妨……」

君珂點點頭,回過身,舒平按著自己手腕,回望黑暗中,眼神驚異。

怎麼會這樣!

剛才擊飛他匕首的,竟然是自己這方的標誌暗器!

那顆圓石從他面前飛過時,他清晰地看見石上的白色獸紋。

屬於皇太孫麾下暗衛團的標記,行走天下,行使刺探潛伏暗殺事務的那一支。

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舒平,是納蘭君讓佈置在雲雷軍裡的暗樁。

不過不是一開始就打下的楔子,而是在後來,雲雷轉戰魯南時,皇太孫的手下,用盡辦法才收買的人。

不過舒平那時還只是個小隊長的身份,根本混不到雲雷高層,而無論柳咬咬也好,還是後來納蘭述也好,對一切軍事行動,都相當保密,雷霆命令,閃電行動,以舒平這種身份,根本無法傳遞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到了後來,皇太孫這邊對他也不抱希望,只交給他一個任務,要他想辦法,將燕京爆炸案的真相傳播開來。

舒平由此交好王大成,並影響了王大成對盟民死亡真相的看法,王大成好歹是個參將,說的話可信度,自然要比他大得多。

黃沙城事件,王大成死在那裡,倒給了舒平機會,他就在那時,開始借黃沙城事件,大肆傳播盟民親屬死亡疑問,並獲得了部分士兵的擁戴,而那時,因為雲雷在黃沙城死了好幾個將領,舒平終於被提拔,由此找到了機會,帶領那些被他影響的將士,向君珂納蘭述發難。

按說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但他畢竟不是納蘭君讓的嫡系,納蘭君讓命人給了他賞賜,讓他帶著雲雷軍回雲雷城。

不過後來雲雷軍被草原軍隊圍困,這就不在他的掌控之內了,皇太孫自然沒有援救雲雷軍的意思,也不會去援救他這個半路屬下,舒平確實苦戰被俘,不得不和羯胡大王果查做交易。

之後怎麼做,怎麼取信於冀北聯軍,怎麼騙出君珂,都是果查對他的囑咐,果查要求他,在半路上,盡可能挾制住君珂,帶到草原王庭裡。

舒平早早就發現了屬於皇太孫的暗衛團的標記,正歡喜自己執行這個任務有了幫手,誰知道眼看成功,出手阻止他的,竟然是自己人!

舒平陷入納悶和鬱悶之中,不明白皇太孫打得是什麼主意,擒下君珂,不好麼?

草原上君珂在奔馳,遠處草叢裡,幾個男子沉默伏地,手指扣著白色獸紋圓石。

剛才正是他們出的手。

「沈夢沉給果查去了信,又插了一手。」一人惱恨地道。

「不必管那麼多,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任務就好。」另一人拍拍灰,站起身,「太孫只交給我們兩個任務,第一,讓雲雷脫離君珂;第二,保護君珂不死;舒平現在已經不算我們的人,相反,他擒下君珂是要交給果查或者沈夢沉的,那當然不行。」

對話平平淡淡,隨即人影消失。

兩次出手都沒成功,甚至遭到了自己人的阻擾,舒平也不敢再出手,反正果查交代了,如果下手不成功,把君珂誘到野溪嶺也行。

五十里路程,以君珂的腳力,也已經跑到了下半夜,還背著一個人,看到野溪嶺矮矮的山脈輪廓時,她的氣息也不禁有些紊亂。

舒平死死壓在她的背上,他一直穿著重甲,份量達到兩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君珂不敢騎馬驚動聯軍營地,這樣一路背著他跑過來,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她立定,剛想休息一下,恢復體力,身後舒平已經開始掙扎驚呼,「……啊,就在前面,轉過一道山坳便是我們約好的地方……兄弟們……兄弟們不知是否安好……」

君珂心中一熱,顧不得再休息,立即道:「宜早不宜遲,我們過去!」

她飛身而起,衣袂呼呼聲裡,已經越過前方一道矮嶺,離著還有幾十丈遠,便聽見人聲紛亂,刀劍頻響,似乎有人在廝殺。

君珂躍上一道山坡,居高臨下一望。

下面山坳裡一處平地,無數人正在廝殺,騎馬的草原騎兵,和黑色袍子的雲雷士兵糾纏在一起,各自刀光飛舞,叱喝不絕,遠遠看去,明顯草原人佔了上風,不住有雲雷士兵被挑落馬下,再被草原士兵一槍捅死。大部分士兵都血流披面,不辨面目,夜色裡廝殺得披頭散髮。

君珂倒抽一口冷氣。

「天啊!草原蠻子竟然追到了這裡!」舒平在她身後發出一聲驚呼,怔怔看著戰場,忽然轉身對君珂拜下。

「統領……求你不計前嫌……速速回去搬來救兵……」他嗚咽著,給君珂磕頭,「草原人太凶蠻……他們一場大敗十分憤怒……又不敢找冀北聯軍晦氣……這是要滅絕我們……」

「你呢?」君珂怔怔地問。

「雲雷是我帶走的,我自然要與他們同生共死!」舒平哽咽著,臉埋在泥土裡,「下方戰鬥慘烈,統領萬金之軀,千萬不要輕涉險地,求您立刻回營,帶人來救……雲雷生死,都在您一念之間……拜託了!」

他重重一叩首,隨即咬牙站起,一把拔出身後長劍,頭也不回向山下衝去。

「慢著!」君珂一把拉住他,「你已經重傷,這是去送死!」

「雲雷傷亡慘重,我又怎能畏戰逃生?」舒平回首,慘然一笑,「統領,你還當我是個漢子的話……放開我!」

君珂怔了怔,手一鬆,舒平已經毫不猶豫向下衝去,君珂一低頭,越過他的頭頂,看見一個雲雷士兵慘呼倒地,鮮血迸濺,一個草原騎兵獰笑著,長槍高高舉起——

君珂忽然衝上前,越過舒平身邊時,一把抓住他衣襟將他提起,身形一縱,黑色流光一般越過半道山坡,一支利箭般射入混戰的人群,人還在半空,手中白光一閃,一個金色圓盤狀物體呼嘯而出,正撞上那騎兵高舉的長槍,鏗然一聲大響,金盤迸射槍尖粉碎,光禿禿的槍身被猛烈的勁氣激得向後飛射,狠狠撞入後面一個草原騎兵胸膛,從前心穿入,後心穿入,去勢未絕,砰砰連響,一連將三名騎士撞翻下馬。

這一擊眨眼之間,卻勇悍絕倫,出手、救人、殺敵、撞馬,一氣呵成,轉眼間不僅那雲雷士兵得救,連帶那士兵四面所有對他有生死威脅的敵人都被解決。

宛如天神作怒,雷霆之降,四面砍殺正歡的草原騎兵,被這一招給驚得人人停手,呆住了。

他們仰頭,看著拎個人還姿態自如從天而降的黑衣少女,看她如黑色閃電落入人群,面色如雪,眼神森冷,幾乎剛一落入戰團,四面便有草原騎士翻倒,所經之處,騰騰濺開血色花朵!

「殺了她!」一聲吆喝,草原騎兵才被驚醒,紛紛圍上,君珂身影一閃,已經搶到那幾匹失去主人的馬之前,手一揮,舒平偌大的身子,被她送到了馬背上。

「舒平!回去搬救兵!」君珂一聲厲喝,手一拍,駿馬長嘶揚蹄便奔。

「統領!」舒平在馬上拚命回身,「不能……不能……」

「我在,可以比你多救幾個人!快去快回!」君珂一笑,回身便搶入戰團,直撲那剛才險些被一槍穿心的士兵,手一伸便要將他扶起,「傷得要緊嗎?起來再戰……」

一個「戰」字還沒說完,她的聲音忽然一頓。

那戰士抬起頭來,一張染血的,陌生而彪悍的臉。

迎著她的目光,那士兵並沒有露出感激或激動的神情,而是忽然咧嘴一笑。

森白牙齒,染血嘴角,看來如林間即將品嚐美餐的獸。

君珂心中一涼,撒手便要退,忽覺腹間也一涼。

她低頭,一柄彎刀,明晃晃插在她的小腹上。

「你……」君珂晃了一晃,手摀住了腹部,「你……」

那士兵嘿嘿一笑,手掌在臉上一抹,抹去滿臉的血,露出一張塌鼻子絡腮鬍的,屬於草原人種的臉,先是用草原語言說了一句什麼,隨即用生硬的漢語,哈哈大笑。

「果查大王,萬歲的;中原女人,傻的!」

「大王,萬歲的!女人,傻的!」四面哈哈大笑聲同時響起,君珂摀住腹部,用劍支撐著地面,緩緩回首。

交戰的人們停戰了,廝殺的人住手了,刺出的槍收起,劈下的刀收回,抹乾淨臉上故意灑上的血,收拾好遍地故意跌落的武器,躺在地上的「雲雷軍屍體」,接住馬上草原騎兵的手,一骨碌爬起,相互擁抱著,拍拍肩膀。

然而齊齊回身,叉著草原人的羅圈腿,望著重傷退後,靠在山壁上喘息的君珂,縱情大笑。

望著勾肩搭背的「雲雷軍」和草原騎兵,看著地上那些自動爬起的「死屍」,君珂嘴裡的苦澀,一層層泛上來。

「你們……不是……」

「漢人的計策就是好玩。」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哈哈大笑,拍著身側一個「雲雷軍」肩膀,「不過你玩得太狠了,多羅,你的刀險些真的砍到了我的肩膀!」

「側寧兄弟對不住啦,不然這樣,這個女人,大王一定要賞我們的,到時候……」那個多羅斜著眼睛湊過來,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讓你先玩!」

「哈哈!」

一陣放肆的狂笑。

君珂白著臉色,卻根本沒有看他們,也沒有理會那些污言穢語,她的目光,直直盯著前面山坡。

那裡,本該「快馬奔馳請求援兵」的舒平,正悠緩策韁,往戰場悠悠而來。

「舒平,你……」

舒平的馬,在她面前三丈遠處停住了。

他靜靜看著君珂,半晌搖頭歎息一聲。

「統領,」他道,「無論如何,你還是挺讓我感動的。」

「你是誰的人……果查?」君珂咬牙。

舒平冷笑一聲,眼前忽然掠過先前那擊飛自己匕首的圓石,心中一陣惱恨和煩躁,冷冷道:「聽說當初你在燕京城門……和太孫殿下說……仁者無敵,如今,你可還堅持這句話嗎?」

「你是……納蘭君讓的人?」君珂臉色又白了白,眼神裡有點不可置信,隨即暗淡下去。

舒平冷笑,不置可否,淡淡道:「抱歉,統領,雲雷要回家,我要回家。」

君珂抿抿嘴,冷笑道:「好,好!好!」

她只說了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慢,一聲比一聲重,到最後一個字,驀然噴出一口血來!

剎那間眼神血紅,悲憤無倫!

舒平接觸到這樣的眼神,心中大震,霍然倒退。

黑色身影一閃,君珂暴起!

她並沒有撲向舒平的方向,相反一個轉折,踏過身前重重疊疊的人頭,向外直衝。

「她要逃出去!」

「攔住她!」

「抓活的!抓活的!」

草原士兵一陣大吼,人潮頓時湧過來,外圍結陣,內圍出刀,刀尖一排向內,一排向上,寒光如林,阻住君珂道路!

砰砰幾聲,君珂彎著腰,護住腹部,踢飛了內圍的幾個士兵,將那些人的身子,狠狠撞在向內逼近的刀尖上!

隨即她踩著那些被刀貫穿的身子,一躍三丈,半空裡鮮血飛灑,濺了底下士兵一頭一臉。

「起刀——」一聲雄渾的長喝,後排士兵長刀一變,一排戳起一排橫掠一排豎擋一排斜點,雪亮的刀光如一道波浪起伏的月下長河,層波逐浪,翻捲無休,封死了君珂的所有退路。

鏗然一聲大響,君珂的劍和底下的群刀接觸,被震得半空一個觔斗,如一隻黑色燕子不勝狂風搖擺,一個倒翻不得不退回原處。

草原人這刀陣,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完全堵住了君珂乘隙而出的可能,君珂每攻擊一人,都會遭到其餘所有人的刀擋和反攻,使她無法各個擊破,殺出缺口。

她連沖三次,三次被擊回,鮮血四濺,包圍圈不僅沒被衝開,反而在漸漸縮小。

君珂披頭散髮,遍身血染,一縷黑髮粘在額頭,反襯得顏色雪白,被圍困得生機越來越小,她也沒有驚惶畏懼之色,一手按腹,一手據膝,抬頭看著對面,目光灼灼。

草原人也有些凜然,不敢冒進——這女子重傷之下,依舊相當了得!

驀然一聲清叱,黑影沖天而起,一劍光環如練,直撲刀陣中心。

草原人故技重施,豎刀相攔。

君珂忽然橫劍一撩,長劍水蛇般一遊,已經將四周數刀都粘住,隨即她棄劍!

臨陣棄武器,令所有人都一呆,一呆的空隙裡,君珂的手,霍然順著一柄刀沉了下去!

她竟然以空手,順刀背滑下,在那個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奪過他的刀,反手一抓他的脖子,將他拎起,大力橫甩!

人體被甩飛出去,擋住底下刀陣,君珂踩著那人身體,身影一閃就要衝出包圍圈。

霍然外圍處齊齊馬嘶,聲音雄壯,隨即最外面那一圈一直沒有動手的假冒雲雷軍,齊齊將衣裳一撕。

深黑鐵甲,高大身形,駿馬雄壯,眼神冷酷。

最外圍,騰雲豹近衛營精英!

那些人幾乎不用招式,直接拿自己的身體,策馬迎上!

金屬交擊巨響震得人耳朵發麻,君珂奪來的彎刀砍在一個近衛營士兵的胸膛,對方晃了一晃,君珂手中彎刀捲起!

「她已力竭,轟拳!」一個近衛營頭目立即根據這一刀,察覺了君珂的狀態,大聲下令。

近衛營士兵齊齊出拳,拳上竟然也裹滿鐵甲,每個人抵在前一人的肩上,最前面一人,一拳擊在君珂沒來得及放開的刀上。

砰然一聲,彎刀寸寸碎裂,濺開雪亮鐵片如月光,大部分射在君珂身上,那些鐵片上聚集了近衛營士兵雄渾的合力,全部通過刀把的震動擊在了君珂身上,君珂哇地一聲噴出一小口鮮血,身子向後倒飛,飛得比先前衝出來時還快,半空中君珂猶自扭身,手臂一抬,一塊鐵片飛了出去,卻不是衝著近衛營士兵,遠遠地越過人群,隨即君珂身子再也無法控制,斷線風箏般落回原處。

內圈的刀見她落下紛紛收起,眾人得的命令是留她活口,自然不能令她落在刀陣上,卻有一柄刀,閃電般爆出。

「還我兄弟命來!」

出刀的漢子,臉色慘白,眼睛血紅,牙齒咬得格格響。

他是剛才那個被君珂拿去踮腳的士兵的哥哥,親生兄弟的死,令他憤怒無倫,早已忘記了大王的命令。

長刀爆劈!

眼看君珂就要被刺個透心穿!

「我來救你!」突然一聲低叱,君珂背後山壁之上,竟然撲下一個人影,紫光一閃,擋在君珂身後,接住了她的身體!

「哧。」

長刀入肉聲響,驚得君珂臉色一白,霍然一個轉身,一把接住身後那人,翻身落地。

低頭一看,一柄長刀穿過那人脅下,透身而出,刀尖鮮血殷然,離心臟要害只差幾分。

君珂一看那人的臉,震驚得倒吸一口氣。

竟然是堯國女皇的那個紫衣侍女,步妍!

「步妍!」君珂半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身體,連連呼喚,「你醒醒!你醒醒!你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統領……」步妍慢慢睜開眼睛,虛弱地望著她一笑,道,「我本就是……女皇武侍……承蒙您關照……一直很感激……今晚女皇讓我也跟了出來……本來我想萬一有事……也好接應……誰知看見您中計……」

「好了別說了……」君珂吸一口氣,匆匆給步妍包紮,她臉上的神情,有點奇異,但很快便替昏迷的步妍裹好傷,將她負在背上。

此時遠處也傳來一聲慘叫,草原騎兵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君珂最後射出的那塊鐵片,竟然已經嵌在了舒平臉上,將他的右邊眼珠打碎!

草原騎兵震驚地看看舒平,又回頭看君珂,此時她臉色慘白,一身染血,剛才被近衛營合力一拳轟出的手臂衣衫,竟然全部破碎,連手臂都露了出來,狼狽得無以復加。

草原騎兵們的神情,卻比先前要凝重尊敬了許多——無論是男勇士還是女勇士,草原人都欣賞這樣的人物。

當然,逼近的刀,卻是巋然不動的。

遠處舒平在慘叫,他為了取信冀北聯軍,本就是重傷之身,肉玉恢復了他部分身體機能,但傷勢仍在,此刻君珂含怒一擊,他哪裡經受得起。

君珂咳嗽幾聲,仰頭嘶啞地大叫,「舒平,滋味如何!」

「你這……賤人!」舒平掙扎著大罵,「好狠的心!」

「狠心……」君珂悲憤地笑一聲,大喊,「我冒險前來救雲雷,我拚死送你出重圍,你竟這樣對我!到底誰狠心?」

「那又如何?」舒平此刻痛極,怒發如狂,只想刺傷君珂,讓她傷得比自己更重,「何止是我的意思!這是雲雷全軍的意思!所有將領商量過的!君珂,是你先對不起我們!是你答應以命相償!現在我們就是要拿你的命,鋪回回家的路!」

裡圈一陣沉默近乎窒息,半晌,一聲大叫,穿透這夜的黑暗和帶血的凝重。

「雲雷!雲雷!」

沒有多一句言語,沒有責罵怨怪,只是兩聲呼叫,卻令在場所有人心中驚顫凜然,為那短短兩句裡,凝血帶傷的悲憤!

舒平心中舒暢,得意大笑。

「咻。」

一柄長槍,閃電襲至,伴隨著一聲同樣悲憤,還帶著無限不可置信的大喝。

「舒平!」

撲哧一聲,長槍穿舒平後心而過,那正得意嘶啞大笑的男子,身軀驀然僵住,半晌在馬上,緩緩回身。

他驀然瞪大眼睛。

身後,一個少年兩手空空。神情憤怒,狠狠瞪視著他。

少年身後,還有無數的穿著鑲金邊黑衣的男子,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神情,面色慘白地齊齊盯著他。

舒平面色也漸漸慘白。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吃吃的聲音。

「雲……雷……」

雲雷軍怎麼會在這裡?

不是應該在五十里外的草原上被圍困?

對面,雲雷軍白著臉,看看舒平,看看對面擠滿山坳的草原騎兵,看看草原騎兵圍困裡的遍身染血的君珂。

大部分人,露出震驚羞愧,無地自容的表情來。

雲雷軍今晚,確實不該在這裡。

他們被草原人圍困,還在商量著突圍的辦法,商量怎麼去救回舒平。

誰知道上半夜的時候,忽然草原人的圍困出現了混亂,黑夜裡似乎有一群軍隊打了過來,撕開了草原騎兵的包圍圈缺口,他們當時以為這是冀北聯軍來救了,誰知道這些人居然也穿著草原人的裝束,並且並沒有對他們表明身份,驅散草原騎兵之後,這批後來的人,竟然操刀,再次對他們追殺而來。

雲雷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奈之下只能繼續逃,那些追兵也很奇怪,並不對他們下殺手,也不傷他們一人,卻將他們有意無意驅趕向野溪嶺方向,每次他們要走岔,那些追兵便出手,像趕羊入圈一樣,將他們慢慢趕了過來。

等他們到了野溪嶺,那些追兵不動了。

而他們,也聽見了舒平和君珂的所有對話,看見了君珂為救他們被困被刺的慘烈一戰。

君珂飛濺的熱血,幾乎瞬間燙著了所有還對她有怨尤的雲雷軍的心。

當舒平最後那句話說出口,雲雷軍忍無可忍。

長槍飛射,雲雷軍第二次對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下手。

舒平晃了晃,露出懊悔的表情,將死的一刻,靈智清明,他忽然隱隱約約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自己落入了別人的套中。

「我也是……想回家……」

最後的解釋,沒有人聽見,舒平絕望地低低呻吟一聲,手一撒,墜落馬下。

最後一刻,腦海裡忽然掠過一句話,是他那年老睿智的祖父,曾經的一句忠告。

這句忠告被他早已忘卻,卻在此刻翻湧而起。

「以為自己很聰明的人,往往都會蠢笨地,踏入別人的陷阱。」

雲雷軍怔怔地站在那裡,看看舒平的屍體,再遙望包圍圈裡,半跪於地,低頭喘息的君珂,眼神裡愧疚羞恥不住翻湧,只覺得腳下千鈞之重,不知道該向後還是向前。

那被他們拋棄決裂的少女,在他們有難時,決然夜奔赴援,卻因此遭遇陰謀陷阱和傷害,一腔熱血踐踏至底。

她該怎樣的傷心悲憤和絕望?

而他們,又該如何地面對她?

沉默彷如會傳染,漸漸演變成窒息,卻有一個聲音決然響起,驚破這一刻的尷尬。

「統領,我們來救你!」

高叫的人,是那個出槍殺舒平的少年,也是當初雲雷決裂之日,首先選擇放棄的少年。

一聲出驚醒所有人,每個人都拔出了武器。

「統領,我們來救你!」

聲響漸漸連綿一片,轟然如潮,人群圍困裡君珂抬起頭來,眼神裡晶光一閃。

「由得你們救?」忽然又是一陣馬蹄作響,人聲冷冷傳來,屬於草原人的生硬口音。

雲雷軍們駭然回頭,便看見黑甲持錘,騎著高大名馬的士兵,無聲無息地,如巍巍城牆,橫在了自己身後。

而原先吊在他們身後,將他們一直趕到這裡,相距里許的那個神秘的草原軍隊,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雲雷軍看見身後那一群,頭皮就一炸,這是羯胡王牌的近衛營軍隊!

現在他們身處於前方草原騎兵和後方近衛營之間,竟然不知不覺又被包圍。

「再多人來救這個女人又如何?」近衛營一個頭領冷笑,「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

「投降。」一個頭領道,「接受整編,幫我們再做一次吸引冀北軍的事,就放你們走。」

雲雷軍們對望一眼。

隨即各自笑笑。

眼神裡有歉疚有羞愧有無奈有茫然,唯獨都沒有怯弱。

「兄弟們已經夠丟人了。」一個大漢慘然笑道,「難道還要人不做,去做狗?」

「殺!」

雲雷軍的呼喊和近衛營的命令同時衝口而出,剎那之間,黑影連閃,一部分人撲向前方圍困君珂的草原騎兵,一部分迎上近衛營。

本就被困在中間,兵力不足的雲雷軍,竟然在劣勢之下不惜分兵,也要援救君珂。

君珂抬起頭來,眼底晶光更亮。

「殺——」

忽然又是一聲,卻不是從兩方戰陣中傳來,來自更遠一點的後方。

近衛營和雲雷軍已經快要撞上,第一批衝向近衛營的雲雷軍,就是去送死,打算拿自己的命頂上近衛營的重錘,替後面的兄弟開道逃生,眼看著對方的重錘揮起,轟然落下,擊斷他們拚命架起的長槍,砸向他們的腦袋,雲雷士兵們眼一閉——

「咻!」

飛射之聲一掠而過,預想之中的頭顱破碎的死亡沒有到來,雲雷士兵們死裡逃生中睜開眼,看見黑暗的草原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源源不斷的隊伍。

當先,白羽金弓,射術超凡,每一箭都瞅準了近衛營幾乎披掛全身的鐵甲之下的有限縫隙,一箭制敵!

那些山一般的壯漢,不停倒下!

堯羽衛!

倒下的近衛營還有戰鬥力,狂吼站起撲出,但是對方的箭手已經撤下,一排巨漢轟然而出,腳步一踏,地面震動,整個草原都似在顫抖。

野牛族!

比近衛營身形還高悍的野牛族巨人,一身肌肉就是鐵甲,遇上他們,想憑借身體優勢殺敵的近衛營,一個照面就被衝倒!

那些人鐵甲不便,倒地便難起,野牛族人卻沒有繼續衝前,隊列左右一分。

「嗷唔。」

白影一閃,黑影幢幢,腥氣沖天而起,嗖嗖飛過無數綠光,落地便壓住了那些倒地的近衛營士兵,獠牙一合,咽喉破碎,鮮血沖天!

狼軍!

三個兵種連換,冀北聯軍連一人傷損都沒有,近衛營已經損失前鋒!

狂喜的雲雷軍,正要回頭馳援自己那半邊的兄弟,忽然聽見長聲鳴號,隨即便見身側山坡之上,捲過一大片烈焰野火!

那是衝鋒的士兵,頭頂的紅巾在夜色中躍動。

血烈軍!

圍困君珂的那群草原人,側翼和背後受敵,早已慌亂,一部分人便試圖逼向君珂,想要擒賊擒王,求得逃生之路。

頭頂忽然風聲呼嘯,隨即狂妄大笑響起,無數黃色人影,竟然從山壁之上躍下,那些彪悍的身形在山壁之上,如流星彈丸飛擲,轉眼便到了草原騎兵頭頂,一個獨眼大漢當先撲下,生生將三個騎兵撞倒,手一伸扼死一個,隨即抓住另兩人,頭碰頭一撞。砰一聲,爆裂開生命的紅白煙花。

黃沙軍!

草原騎兵此時眼見四面八方都是敵人,腹背受敵的換成了自己,驚惶之下顧不得再擒拿君珂,轉身就想對右側翼逃跑。

右翼是條不寬的河,一些腳快的人逃到河邊,還沒來得及下水,忽聽一聲冷峻的「射!」

勁風呼嘯,投槍槍尖在夜空裡青光一閃,對岸降下殺戮的雲霾!

慘呼連響,一大批人翻倒在河側,鮮血將河水染紅。

對岸,青色衣甲的將領,冷峻的容顏,和夜色融為一體。

冀北鐵軍!

冀北聯軍精英盡出,草原埋伏的軍隊絕望地發現,原來踏入陷阱的是自己。

心慌之下便出現混亂,一團亂戰中,驀然一聲大喝,眾人抬頭,便見頭頂白色流光一閃,一人自堯羽衛陣型中飛出,越過鐵甲近衛營,穿過雲雷士兵頭頂,踢飛無數昏頭昏腦想來阻攔的草原騎兵,落向最裡面的包圍圈。

他穿越夜空,跨過整個戰場的身影,如一道白色的虹霓,瞬間連接天地,極速飛馳繃直的衣角,似一柄雪色名劍,將鮮血殷然的大地分割。

將士停手,兵器停滯,眾人仰首相望,心動神搖。

衣袂乍起又落,那人已經出現在君珂身側,一伸手將她抱起,低喚:「小珂!」

君珂微笑看著納蘭述,眼神裡霧氣水光,卻突然皺皺鼻子,將頭一扭。

納蘭述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這丫頭還想吵一場呢?

伸手抱緊了她,君珂不自在地想掙脫,納蘭述在她耳邊道:「親,做戲要做全套。」

君珂歎息一聲,抬手緊了緊「腹上的刀」,苦笑道:「你這什麼破甲?重死了,害我老怕刀掉下來,一直用手捂著。還有,這血是什麼血?怎麼這麼臭?我叫你用顏料的呢?」

「天語族的寶貝,到你嘴裡就成了破甲,不穿上,誰知道舒平會在哪兒給你一刀?」納蘭述捏捏她的臉,「還有,怎麼能弄顏料?那太假,當然要用狼血。」

君珂嘔了一下,沒好氣瞪他一眼,回頭一看地上的步妍,苦笑道:「做戲做大了……」

確實,她沒有受傷,完全有自保之能,只是沒想到一個好心的步妍,竟然會跳出來替她擋刀,做戲帶累得別人重傷,君珂自然歉疚得很。

納蘭述皺眉看看步妍,幾分無奈幾分感激,吩咐跟來的堯羽衛好好照顧,抱著君珂緩緩出去。

君珂很不自在,卻也只好在他懷裡裝死,戲還沒演完呢。

此時草原騎兵已經被打亂,很多人開始逃竄,這裡雖然有山脈,但四面還是四通八達的,真正要逃起來並不難,何況納蘭述也下令,只原地殺敵,並不阻敵,甚至連近衛營逃跑,都沒有阻止。

「大帥,那些近衛營……」有人不甘心,前來請戰。

「不必。」納蘭述笑得雲淡風輕。

「為什麼?」很多人不解,君珂歎口氣,偷偷摸摸從納蘭述懷裡探出頭,解釋,「要替草原留下種子,否則王庭的勢力被我們剿殺得太厲害,圖力就沒了對手,很快就會成為第二個天授大王,那怎麼能形成草原漫長的內耗?」

眾將恍然,齊齊一翹大拇指,「真是一對奸詐公婆!」

君珂:「……」

納蘭述:「……」

草原埋伏者潰敗逃竄,遠處,冀北鐵軍對納蘭述悄悄打個暗號,無聲退去。

唯一沒有接近戰場的他們,躲在黑暗裡,每個人的馬後,都紮著一個包袱。

包袱裡是草原人的裝束。

他們今天晚上,先穿上這袍子,馳出百里,趕走圍困雲雷的草原士兵,然後驅趕雲雷到野溪嶺,讓他們看見「君珂為救雲雷被雲雷陷害」的那一幕,然後又迅速消失,換上自己的衣服,轉到河邊堵截草原騎兵,此刻他們要退去,以免雲雷軍發現疑點。

在某種程度上,今晚納蘭述和果查,或者說果查背後的沈夢沉,竟然採取了同樣的計謀。

沈夢沉令草原人假扮雲雷軍,引君珂中計;納蘭述令冀北鐵軍假扮草原人,引雲雷入伏。

納蘭述再一次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納蘭述抱著君珂,緩緩從雲雷軍中走過。

他神態肅穆,面色陰沉,懷裡的君珂血跡斑斑,慘不忍睹。

雲雷軍渴盼地看著他懷裡君珂,卻在看見君珂的狼狽和他的陰沉後,羞愧地低下頭去。

納蘭述所經之處,雲雷軍齊刷刷低頭如割草……

「大帥……」最後還是那個出槍射殺舒平的少年,最先開了口,「我們……我們犯了錯……可是我們願意彌補……我們想……」

君珂激動得身子一顫,耳朵一豎,唰一下便要躥起來。

終於說出來了!

回來吧回來吧!

好的好的。

我願意我願意。

快點回到我的懷抱吧吧吧吧吧!

納蘭述手臂一沉,死死壓住了她。

隨即他淡淡道:「諸位是希望我們再送你們一程嗎?可以,我會讓堯羽再送你們到邊界,相信今晚一役之後,雲雷回歸,便沒有阻礙了。」

那少年愣住,張口結舌。

君珂驚得險些掉下地,要不是納蘭述摀住她的嘴和眼睛,她就要瞪大眼睛跳起來了。

瘋了吧他?

費盡苦心做這一場戲,好容易讓雲雷願意回歸,眼看就要開口,他竟然在此刻拒絕?

腦子發燒了?

「小珂。」納蘭述忽然低下頭,看似唇瓣憐愛地擦過君珂臉頰,其實是悄悄在她耳邊說話,「相信我……現在還不是時候。」

君珂身子僵了僵,吁出一口長氣。

納蘭……還是有顧慮。

他比自己心大。

他要的,竟然不只是雲雷回歸,他要一個純粹的,忠心無二,從此後鐵板一塊,不會被任何責難和疑問所撼動,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危險的雲雷軍。

君珂眼珠悄悄一轉,果然發覺雲雷軍的隊伍裡,有許多人面露驚訝失落之色,但也有許多人,悄悄吁出一口長氣。

君珂心中一動。

納蘭述沒有錯。

雲雷歉疚感動,但還沒到真正歸心的時刻。

有相當一部分人厭倦軍伍,並因為這些日子的事覺得寒冷,渴望回歸平靜的生活。

還有一部分人,顧忌著聯軍各種軍種的難以磨合,暫時還不敢回來。

所以今天這一步,只是先徹底打消他們的憤恨和舊仇,讓他們歉疚,欠下人情而已。

等到將來……

君珂閉上眼睛。

可是,你們逃得過納蘭述精心織就,步步前進的網羅之手麼……

草原的夜已經過去,清晨的日光鍍亮碧綠的原野。

在那條不寬的河邊,雲雷軍再次向冀北聯軍告別。

但這次,已經沒有了上次的劍拔弩張和憤然而去,那些原本就親君珂的士兵固然依依不捨,就連當初復仇派的士兵,也因為今天「恩將仇報」,得人家幫助還要棄人家而去,覺得歉然。

「大帥,統領。」雲雷軍的新領頭人,已經換了那個殺了舒平的少年,他誠懇地向兩人施禮,「兄弟們有很多還是想回家……我覺得他們也該回去看看……將來若有驅策,但請吩咐,雲雷一定義不容辭。」

「你們過得好,君珂就會開心。去吧。」君珂「重傷垂死」,納蘭述代她相送雲雷,神情平和,度量寬宏。

雲雷軍越發慚愧,再三表達歉意,隨即那少年看向睡著君珂的馬車,退後一步,眼神凝重。

「全體都有——」

一聲高喝深沉悠長。

所有雲雷軍唰地立正,腰桿筆直,偏臉四十度,向著馬車。

「敬禮!」

抬臂彎肘,平齊肩部,五指併攏,中指正對太陽穴。

當初燕京閱兵,君珂教會的現代敬禮手勢。

此刻草原之上,分裂之後,渭水河邊,再現。

筆直的手指連綿成一線,昂起的下巴承載全部的敬仰和感激,雲雷軍將相遇直至分別以來的所有心緒,凝聚成這凝重一禮。最後回贈給那造就他們、愛護他們的矯矯少女。

四面沉默,人人神色凜然而尊敬。

馬車內的君珂,眼底碎光朦朧。

恍惚去年秋閱,跨過高台的隊列,人人戴著雪白的手套,目光越過去一片飛雪,襯著金色滾邊黑色長靴,移動中的巨大方陣,鮮明精緻得令人目眩。

一轉眼,流年。

她微笑著,滿是喜悅的微笑,先前她被舒平背叛,雖然早有預料,雖然是在演戲,但她的疼痛和悲憤,是真的,來自於雲雷的排斥和殺手,依舊令她痛徹心扉。

然而之後的雲雷,終究沒讓她失望。

自雲雷割袍斷義之後,壓在心底的沉重陰霾,在此刻終於雲開霧散,得以解脫。

她在馬車內,輕輕彎下身去。

「一路平安。」

低頭的剎那,一滴晶亮的液體,啪嗒一聲,將靜默敲碎。

雲雷軍黑色的影子,漸漸在河那邊淡去。也許這次就是真正的永遠離別,也許,這只是一個開始,走過黑暗和陰影,邁向光明未來的開始。

但是現在……

君珂轉過頭去,望著層雲飛動的西邊。

堯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