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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大結局(6)

昨夜上陽行宮也燈火不熄,將領們議事到深夜,當他們走出行宮的時候,身影疲乏,眼神亦有淡淡不解。

但不解歸不解,該執行的,就一絲不苟地被執行。

第二次天亮的時候,連宗政惠都趕上了城牆,注視著萬軍陣列的城下,她身後站著氣喘吁吁的李秋容,李秋容今日身子似乎好了些,執意要跟著保護她。

城下景泰藍一眼就看見了宗政惠,臉色立即變了。

這個他喊了多少年母后的女人,幾乎毀了他一生,而就在不久前,因那虛假的血緣聯繫,他還一次次放過了她。

悔不當初。

太史闌看見他攥緊的拳頭,淡淡道:「陛下,不必急在一時。」

景泰藍重重點頭。

容楚在景泰藍另一側,眼光不住飛過來,太史闌目不斜視,臉色如鐵。

她先前就注意到容楚佩上了上次她送他的古佩,只當沒看見。

城下士兵看見一個鳳冠紅袍的女子出現,隱約也猜到她身份,都漸漸安靜下來,仰頭看看城牆之上,再看看皇帝,心裡也為八歲的皇帝感到難過。

景泰藍已經平靜下來,只是在袖子下握緊了拳頭。

太史闌冷冷打量宗政惠,她曾以為她和宗政惠,總該有一場生死對決,或者發生在金殿之上,或者發生在城下,然而數年之後,她攜兵而來,軍臨城下,那個皇朝最尊貴的女人,卻已經不配做她的敵人。

自作孽,不可活。

城頭上,喬雨潤俯視著城下,忽然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大步過來,抽出劍,架在了宗政惠的脖子上。

士兵嘩然,太史闌眼睛一瞇。

容楚卻只盯著宗政惠背後,搖搖欲墜的李秋容,微微皺起眉頭。

景泰藍憤怒地冷哼一聲,他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了。

「陛下,」喬雨潤柔聲道,「您親自來接您的母后了嗎?您看,她好好的呢。」

她指尖輕彈劍刃,錚然有聲。城上城下,落針可聞。

「太后已經廢為庶人。」景泰藍大聲道,「她叛國叛朕,自廢於皇室,已經不是太后。朕既為萬方之主,怎可踐踏法紀。一介庶民,身懷重罪,朕憑什麼救她?」

容楚將他的話遠遠傳送開去,萬軍呼嘯,聲浪一波波衝上城頭,「受死!受死!受死!」

「就算她是庶人,她依舊是您的母親。」喬雨潤笑容不改,「血脈牽繫,生恩如海,母子親情,刀劍難斬。陛下,您真的要在萬軍之前,致死您的母親?從此後讓南齊軍民都知道,您是個絕情絕性,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顧的獨夫?」

景泰藍小臉煞白,渾身顫抖——他知道會是這樣!他就知道會是這樣!那賤人的事情,不能公佈於天下,那麼她就永遠頂著他「母后」的名頭,永遠可以拿「孝道」來壓制他!

如何心甘?

城下鴉雀無聲,喬雨潤笑得得意,頭頂的旗幟撲撲響動,拂得她鬢角發癢,她單手挾持人,又斷了一臂,無法自己拂開,忽然便想起那日麗京城頭,容楚給太史闌拂開臉上旗角。

如果,扶舟也能為自己捲起臉上旗幟……

心念一動,隨即她眼角掃見一抹深紅衣角,她心中一顫,半回頭,就看見李扶舟如一抹紅雲,無聲無息已經降臨了城頭,四面的五越聯軍將領,齊齊躬身。

李扶舟很少親自上戰陣,然而他此刻站在那裡,五越將士恭謹萬分,連季飛等人都下意識讓出一步。

韋雅一身勁裝,永遠站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

喬雨潤望向他的眼光,不自覺地便帶了期盼,然而瞬間她的身子便一僵。

李扶舟立在城頭,眼神遙遙遠遠,穿過她,穿過宗政惠,落在城下的太史闌身上。

此時太史闌亦抬頭。

四目相對。

一瞬間鬱鬱青春踏波來,載歌載舞,都是好年華。

好年華里春日暖陽新柳綠。

好年華里綠柳蔭下少年春。

好年華里茵草山坡包子酒。

好年華里並肩談笑論前塵。

好年華里攜手逃奔過鹿鳴,含笑相逢二五營,好年華里一路相護,歷練風波,山林禦敵,酒樓狂奔。

好年華里,是那小城屋脊上大而圓的月亮,是北嚴城下穿萬軍而來的身影,是青灰城牆上一朵花,堞垛後共食的一碗飯。

好年華里,有顫顫巍巍的吻,猶猶豫豫的指尖,最後一見暗黑大殿裡,深紅如血禮服盡頭,他淡淡長長的呼吸。

一瞬間流年過,一霎那流年遠。她人生裡記載萌動和溫情的第一次,心深處一角永不可替代的初初美好,今日終於被那一抹紅影,悄然覆蓋。

彷彿昨日還在北嚴城頭共禦西番,如今卻已一個城上,一個城下,我等你死,你不讓我活。

命運寒苦,從來如此。

城下太史闌的眼神,從往昔迅速奔回,依舊冷峻堅執,如見陌生人。

城上李扶舟的眼神,是浮光掠影,一霎千年,似落在她身上,又似結束在空茫。

喬雨潤慢慢地扭過頭,被那眼神燒得連血都冷了。

容楚依舊看著太史闌,眼神若有所思。

「陛下。」喬雨潤聲音更冷,劍鋒往宗政惠脖子裡又按了按,「您想好了嗎?」

景泰藍抿緊唇,盯著她。

「退兵。」喬雨潤道。

「陛下。」太史闌的聲音,冷冷靜靜在景泰藍身邊響起。如一塊堅冰,將他的怒火壓滅,他想起之前太史闌和容楚的一些囑咐。

「來人。」他吸一口氣,聲音已經平靜,「把東西拿過來。」

有人送來一個杏黃色,裹著錦緞的長形盒子。

宗政惠身子驀然一緊,下意識探頭——她認得,這是她那個早產孩子的小棺材!

當初她夜半流產,之後被李秋容背著逃奔,當時沒能顧上那可憐孩子的骨殖,事後她讓李秋容安排人,將骨頭拿了出來,裝裹了,葬在永慶宮後的園子裡。

因為心中隱痛,她平日從不往那裡去,為了避免有人惡意損壞墳墓,她也沒有立碑,只在那地方種了一株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