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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4章 身世(4)

老家主咬緊牙關,神情淒涼,半晌道:「朝兒……」

「別。」龍朝就好像忽然被吐沫噴了一臉,立即嫌惡地擺手,「千萬別這麼稱呼。我在山上五年了你一直叫我龍朝,以後還是這麼叫。太親熱了我怕折福。」

老家主噎住,臉色煞白,喬雨潤冷冷一笑。

這位也算薄涼典範了。當初乾坤殿前龍朝開了天池,其實已經等於說明了身份,他居然還是保持了沉默,給了龍朝物質待遇卻沒給身份待遇,始終讓他處於一種「妾身不明」的尷尬地位,就沒想過這個兒子的感受?

「朝……龍朝,我……我有苦衷……」老家主半晌艱難地道,「扶舟也失蹤了多年,少年之後才歸家,和我一直不親。他身繫大業,在乾坤殿閉關,又要主持五越合併之事,完成我五越皇族數百年的夢想,不能有一絲閃失。我不敢讓這事分了他的心……我是想等著咱們復國之後,再堂堂正正給你……」

「不用了!」龍朝答得堅決,「你沒錯!你永遠想著武帝世家,家國大業,五越復國。女人或者孩子,都是第二位的,這是成大事者必備優良素質,很贊!」

河邊一陣寂靜,水聲汩汩,像人無奈的歎息。

半晌喬雨潤聲音輕輕,「一個老套卻令人扼腕的故事,一對血脈相近卻遭遇不同的兄弟……李家的故事,果然好聽。」

「你聽夠了,可以走了。」龍朝不客氣地道,「你這麼聰明的人,雖然挾持了我聽到這故事,但一定不會真的殺了我,殺了我,你要怎麼走出這營地?」

喬雨潤垂下眼睫,一笑,「你說得對,我這麼愛自己的人,確實不該現在冒險殺了你,我不會做這麼傻的事,不過……」

她忽然手指一彈,淒然笑道,「可我就這麼傻了!」

「咻。」一點精光飛射,直襲龍朝心口!

「喬雨潤!」老家主怒喝衝上,卻還相隔半丈。

龍朝一聲冷笑,閉目。

「叮。」一聲脆響,晶光改變軌跡,擦龍朝手背而過。

山坡下冉冉降了一朵紅雲。

老家主臉色慘白如死,龍朝睜開眼,眼底一抹哂笑,喬雨潤霍然抬頭,顫聲道:「你……你瘋了!」

她心中亂如一團,恨極怒極,又覺心中空洞,似被他絕情目光穿透,如此淒涼。

做了傻事,依舊是為他。知道了這一段公案,她便怕將來終有一日,扶舟會死在這個巧擅機關的兄弟手上,她必須代他出手解決。

她想好了,十五萬天節軍現在等於是她的,離五越聯軍這麼近,就算她殺了龍朝,老家主也不會和她翻臉,給五越聯軍帶來強敵,這人完全以復國為重,她看得出。

當然,還是可能有危險的,但她願意再為他冒險一次。

她一生裡諸多算計,從來以自身為優先,唯一一次為他人不顧自我,他卻不受。

何其可笑。

「李扶舟……」她咬牙,齒縫裡字字清晰,眼神卻有些恍惚。

對面的男子,是扶舟,又不是扶舟。是當初宮中密議的扶舟,是昭陽小巷裡救下她的扶舟,卻又令她覺得陌生。那個藍衫的,樸素而清朗,溫和如暖陽的男子,如今已換了如血紅衣,濃黑眉目。

誠然他現在更美,膚色極白而唇色極紅,一雙眸子深而廣納,納千萬年星月之光,一色衣紅如雲霞,又或者荼靡花開遍。

她卻心驚,像看見冬雪到來之前花開盛極,是因為知道即將寂滅。

「喬姑娘怎可在我五越營地之內,動手殺我五越將士?」李扶舟似乎根本沒聽出她的意思,語氣淡淡,「這似乎不是盟友之道。」

想到結盟,她忍下心中悶痛,恢復如常,「我不過和龍兄弟開個玩笑而已。」

「如今玩笑可開完?」他問。

「自然。」她伸手將龍朝一推,還笑瞇瞇給他拍了拍肩頭的灰。

李扶舟緩緩上前來,老家主頗有些尷尬,轉過頭去,李扶舟卻神色如常向他行禮。

龍朝則笑嘻嘻盯著他,不道謝也不行禮,李扶舟也不生氣,淡淡瞥他一眼,如平常一般點點頭,便走過他身邊,伸手拋了一個瓶子給喬雨潤,「姑娘臂傷未癒,可試試這個。」

喬雨潤心頭一顫——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李扶舟的贈予。急忙將瓶子收起,欲待道謝,忽覺心中酸苦,竟然難以成言。

李扶舟卻輕輕嗅了嗅四周空氣,隨即目光落在她身上,皺眉道:「姑娘身上有種特別氣味……」

喬雨潤臉色一紅,以為他說自己身上有血腥氣,隨即覺得不是這樣,她想了想,道:「我的臂傷,用了一種藥,是李公公告訴我的,效用極好……」她忽然緊張起來,「這……可是有什麼不對?」

「喬姑娘不必緊張,藥很好,不過這藥……」他偏頭對老家主看了看,神情怔怔的老家主也反應過來,詫然道,「五越人?」

喬雨潤「啊?」地一聲。

「李公公如今可好?」李扶舟問。

喬雨潤便將李秋容的情況說了下,說到李秋容失去武功,卻還能城門傷敵,如今氣息奄奄,看樣子時日不久。李扶舟神情微微一變。

說完後他負手而立,遙遙看向遠方,喬雨潤看著那方向,心中一震——那正是麗京方向。

這一霎他的背影,雖左右有人,依舊令人覺得孤涼。

不過很快他就回首,溫柔地對喬雨潤一笑。

「喬姑娘,」他輕輕地道,「我想,我有取勝的辦法了。」

十月的麗京已有冬的氣象,皇宮裡也難免凋零了不少花,那些枯脆的葉子落在廊下,很快被一雙黑色的靴子毫不猶豫的踏碎。

靴子的主人步履匆匆,直入日宸殿,身後,太監尖細的嗓子悠悠傳開去,「衛國公覲見——」

「麻麻!」景泰藍早已等在東暖閣內,看見太史闌就一個猛子撲上去,「你可來了。」又眼珠骨碌碌在她身後找,「叮叮噹噹呢,怎麼沒來?」

「他們有功課。」太史闌一笑,「怎麼,不怕他們找你要壓歲錢了?上次不是被要得滿頭包,叫我再別帶他們來的呢?」

「這個事情,」景泰藍轉轉眼珠,「我後來想通了,完全可以找你幫忙嘛。你也不願意他們那麼財迷對不對?他們要多少,你就給他們保管多少,讓他們看得見吃不著,他們下次就不會要啦。總不能為了怕他們要錢,我就玩不到弟弟妹妹……」

「嗯?」太史闌眼睛睨著奸猾的小子,「玩?」

「哦不,陪玩,陪玩。」景泰藍涎笑,「麻麻,馬上你要去極東打仗了,我寂寞得很……」

「你們都有功課。」太史闌斷然拒絕。

「那麼……」景泰藍忽然不笑了,拉住了她袖子,「你帶我一起去打仗怎麼樣?」

太史闌頓住,轉頭,盯住他,小子縮縮頭,卻沒有放棄,「帶我一起。」

「御駕親征。」太史闌慢吞吞地道,「你急匆匆喊我來,真正目的就是這個?」

景泰藍摸了摸小臉,正色道:「麻麻你當初教過我,為人君者不可高踞寶座之上,不知人間疾苦……」

「我沒教過你御駕親征。」

「你帶過我御駕親征!那時我才兩歲!」

「那叫機緣巧合。」太史闌揮手,「我並不怕你上戰場,我卻怕你那群臣子,一旦知道你要御駕親征,他們得哭成什麼樣?再說這事你能御駕親征嗎?舉起反旗的是你娘!」

說到這裡她一頓,感覺到景泰藍小身子一顫。

暖閣內靜了靜。

「我娘……」景泰藍神情有點茫然,夢囈般地道,「不就為這個,我才想去的麼……」

太史闌盯著他,孩子小小的臉上,竟然已經有了苦笑的神情,這令他忽然看起來,有種超越年齡的滄桑。

「我心裡總覺得,這也許是最後一面了。」景泰藍緩緩地道,「我和她已經很久沒見,這次不見,就真的沒機會了。這兩年,我一直很想當面問她一些事……」

「你想問她,你父皇是怎麼死的。你想親口問她,你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景泰藍默然點頭,手指摳著衣袖的龍紋邊。

「君瑞。」太史闌忽然喚他的名字,眼中有深思的表情,「如果……如果我說,其實你一直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