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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 叮噹長大(2)

他擺出拒絕的面具,卻已經先拒絕了他自己。

太史闌目光落在他領口處,他一番動作過劇,領口微微歪斜,露出鎖骨處一點淡淡的白痕,太史闌忽然想起兩次在他身上看見過鞭痕,當時就曾懷疑過,玉堂金馬的司空世子,怎麼會有這樣恥辱的傷痕,現在想來,這想必是他幼時,耶律家族給他的紀念。

所以,他記憶中的好哥哥,未必是好哥哥。

他記憶中的完美母親,也未必是好母親。

他所戀戀不忘的,是假的;他記憶中美好的,是苦的;他全心依附的,是錯的;他最後選擇的,是冷的。

「你將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將去做你從來不願做的,你將失去你不願失去的,你將離開你命定離開的。」

命運待他太殘酷。

「昨天的所謂刺客,其實就是耶律靖南吧?甚至康王來的那一天,站在他另一側的高大男子,也是他是不是?」容楚道,「你留下,也是他做的局。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康王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過是做了耶律靖南的棋子,耶律靖南號稱保護他,其實不過是為了將司空世子送進總督府,好裡應外合殺了太史而已。」

滿月宴的真正殺手,並不在康王和東堂為太史闌準備的禮物之毒,而是耶律靖南為太史闌準備的司空昱殺手。

「昨晚耶律靖南來找司空昱,恰巧我們不在府,你們起了爭執,被府中護衛發現,司空世子裝作出手驅走刺客,實則是為了掩護哥哥離開。」

「但司空世子自己也沒想到,其實你哥哥沒有走。自然也沒想到,其實昨晚你哥哥帶進府的不止一個殺手。」容楚淡淡地道,「他沒走,乾脆就隱藏在你房內,我府中很多房間都有夾層的,你心事重重不在意,他卻發現了。而另一個擅長潛隱和龜息之術的刺客,則藏在府中暖閣下。想必你之前已經打算不再幫你哥哥,想要離開,你哥哥知道你要離開,將計就計。他算出你只要告辭,我們兩人必定要宴請你送行,或者你昨夜驅趕刺客出力,我們按道理也應該請你,這時節我府中適合請客的地方,就在前院的暖閣。耶律靖南命那個刺客躲藏在那裡,自己躲藏在你的房間,這樣我府中搜索刺客時,也不會去搜剛剛出力殺敵的你的屋子。」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不說話,在容楚這樣多智近妖,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將所有事實全部準確推斷的人面前,否認也沒有必要。

「而你,以為耶律靖南當時真的走了,今夜不過是賊心不死,去而復返刺殺。你擔心他帶了更多殺手埋伏在暖閣,怕太史闌中招,乾脆帶太史闌直奔你自己的臥室。想著你的屋子,你哥哥總不會設下埋伏,只要太史闌爭取了最初的時間,等她護衛追到,她就完全安全了,你也沒想到,你哥哥竟然就藏在你的屋子裡。」

司空昱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死也心甘的神情。他瞟了耶律靖南一眼,眼神裡有恨有痛。

太史闌心中也吁了一口氣,她剛才在耶律靖南破壁而出時,很是心涼了一陣,如今聽容楚一剖析,不禁心中安慰。

側目看司空昱表情,她心中微痛。一直以來,她以為他尊貴驕傲,行事正統又盛氣凌人,是被寵壞了的貴族子弟,很有些瞧不上眼,然而今日才知道,他才是背負最重,被誤會最多的那一個。

這個一直在沉淪,卻無人給予救贖的少年。

她忽然低低道:「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你還在猶豫……可是你會去做的……不過……未來……真正的結果在未來……還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手腕一震。

這段話,正是那夜天授大比,戒明對著殿下人群說的,當時在場的人聽得清楚,卻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只有他知道說的是自己。

還有如今,太史闌也知道了。

「司空。」太史闌盯著他的眼睛,「你,不值得。」

耶律靖南在一邊冷笑——他的家族,煞費苦心,多年灌輸下的記憶,豈是現在太史闌三言兩語就能抹殺的?就算司空對她心中有愛,也不能抵抗年深日久的心魔。

司空昱默然,手臂堅定,並不看她眼神,只道:「太史,若你還顧念往日情分,你放了我哥哥,我自戕賠罪。」

太史闌冷笑一聲。

「我剛才背誦那段話的用意,你沒注意?」她凝視著他,目光專注,眼眸顯得又大又黑又深,「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微有震動,忍不住抬眼看她。

只一看,他眼神便一震,恍惚中對面不是太史闌,也不是她的眼睛,而是一片黝黑的深海,隱約幻著閃爍的星芒,天地幽沉,不見去處和來處,只有他自己,如一片棄物浮沉。

很多破碎的片段呼嘯而過……美麗溫柔的母親……摟住他肩膀的兄長……她撫摸他頭髮的雪白手指……他握住他小手把弓的大手……天地玄黃,時空穿梭,畫面暈染白光耀眼,每片光斑都是溫存和歡喜……

忽然起了一陣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將光斑撞碎,化為星光散失在宇宙中,他急忙要追,光斑忽又聚攏來,畫面重新展開,他歡喜地頓住腳步,卻忽然變色。

他看見哭泣的自己牽著女子的衣角……看見小小的手一遍遍被甩開……看見他被拖出那間房屋,砰然關上的窗戶……看見他孤獨地一遍遍習字練武,在暗室中穿行……看見他耐不住思念闖入她的屋子……然後被拖到樹林裡……高高的鞭子落下來,傾斜的疼痛的角度……那一雙執鞭的手,粗大,戴著烏金蒼鷹的戒指……

他忽然一震,光斑散去,天地消失,眼前還是那雙眼睛,細長明銳,眸光深深。

他忽然覺得後心汗濕,風冰冷地穿過身體。他近乎僵硬地轉過目光,落在耶律靖南的手指上。

手指上沒有東西,但右手中指有一道泛白的圓圈,很明顯戴過戒指。前不久他還見過,烏金蒼鷹。

司空昱閉了閉眼睛,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