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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大帥回歸!(4)

邰世濤毫不猶豫抬腿就跑。

少年咳嗽著,對著錦衣人搖搖晃晃站起來。

錦衣人眼底這回倒有了點讚賞之色。他素來最瞧不上婦人之仁,太史闌逃亡還不肯丟下廢物,讓他對她的打分低了很多,由此也更決心要將她打敗——這麼一個婦人之仁的人,他如果輸在她手下,豈不丟人?

此刻倒覺得,太史闌還算決斷。

他眼角都沒看那少年一眼,快步就要追上去,那少年還沒靠近,就被他週身的真氣給震開。

他和那盲人少年錯身而過時,聽見他在身後慘笑一聲。

他心中忽有警兆。

明明什麼聲音都沒聽見,但多年傾軋爭鬥中鍛煉出來的直覺,還是讓他微微斜掠出一步,轉頭回望。

然後他就看見那少年手指正撫過腰間,而他腰間已經多了一條女式腰帶。

這古怪的發現讓他心頭一跳,二話不說,伏地臥倒!

「咻。」

頭頂風聲一厲,彷彿空間都被瞬間撕裂,又或者天上閃電凝化為針,跨越天海距離倏忽而至,掠過的風像冰梳,他聽見後背衣衫撕裂的聲音。

被風聲撕裂。

這聲音快得難以形容,那一刻他趴在冰涼的地上,心也冰涼——好可怕的暗器!南齊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武器?這樣的武器是軍中的嗎?那東堂還打什麼仗……

心驚同時也在慶幸,慶幸多年被暗殺的生涯練就了他關鍵時刻總能做出最正確的抉擇,如果剛才他不是趴下而是躍起,他現在就是一具四面噴血的屍體。

正常情況下,他嫌趴下太難看,是絕不肯趴的。

邰世濤聽見身後的風聲,回頭一看,不禁心中發恨——這樣也給他逃了!此時他也來不及怒罵,撒開腿狂奔,石山已經見底,他已經腳踏上鬆軟的沙灘,而那邊的士兵發現動靜,也已經奔了過來。

身後一陣腳步聲響,歪歪斜斜,竟是那盲人少年,迴光返照般迸發了力氣,聽著邰世濤的方位,也一路狂奔而下。

前方遠遠來迎接的士兵忽然一聲驚叫,邰世濤百忙中用眼角一掃,心頓時墮到谷底。

不知何時,錦衣人身邊出現了那個巨人虎奴,看樣子居然清醒了過來,正手持一柄長矛,做投擲狀。

這種巨人的臂力一定驚人,他含怒一擊,可貫十丈。

邰世濤抱著太史闌在沙灘上狂奔,停也不停——有矛來,就射我吧!

「咻!」

風聲雖不如先前那暗器可怕,卻也快到驚人,幾乎剛剛響起,就呼嘯到近前。

邰世濤甚至連行走路線都沒改變,只遙遙奔向前方接應的人,馬上他中箭,就把姐姐扔出去,希望他們來得及接住……

「噗。」

一聲悶響,是利器入肉的聲音,邰世濤卻沒感覺到疼痛,甚至沒感覺到逼近的風聲。

巨大的風聲,在他身後一丈之地,因為遇上阻礙,被逼停。

那阻礙……

邰世濤回首,就看見石山腳下,那盲人少年正對他張開雙臂,他的姿勢充滿保護,而他胸前,一截銀紅色的矛尖,尖銳地透出來。

半山上錦衣人神色驚愕。

邰世濤顫了顫,眼看著那少年眼底光芒漸漸滅了,然而那清瘦溫柔的臉容上,神態依舊平靜,甚至微微動了動唇角,似乎還想給出一個安慰的微笑。

邰世濤忽然想起,這一路逃亡驚險,他竟然到現在都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

一路扶持,一路相救,但到死,他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拚死相助。

邰世濤這一刻忽驚覺自己的自私。

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也許,讓他內心深處,對這樣的人,依舊是厭棄的。

然而這個被他厭棄的人,此刻在他身後,張開雙臂,像要給他一個最後的擁抱。

這一生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人,終究放棄了可以觸及的下半生幸福,代他擁抱了死亡。

那黑夜的相遇……無聲的相擁……假鳳虛凰的做戲……滾熱的米湯……三人同食的剩飯……他給出了他的全部,卻從無獲得。

邰世濤眼前模糊,看不清去路來路。

太史闌也回過頭去,認認真真看了那少年一眼。

隨即她忽然道:「我是太史闌。我答應你,取締靜海、乃至天下所有的小倌館。」

盲人少年的身子震了震。

「如果你是犯官家屬,家族確有冤情,我會為你家族平反。」

女子清晰冷靜的聲音響在清晨淒冷的海灘上,伴隨海濤撞擊黑色的礁石,四面靜寂如死。

他唇邊似有笑意。

一陣風過,他輕輕倒了下來,臉埋在沙灘上,將那最後一抹笑容,銘記在大地深處。

或許相遇是命,用命博一場黑暗沉淪的救贖。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聽見太史闌最後一句話沒有,或許聽見,或許沒有,然而那縷笑容,證明他最後一刻的安寧。

邰世濤模糊的視線移上去,看見半山上,錦衣人沒有追下來,卻忽然取出了一張弓。

一眼看去弓似乎很小,通體火紅,十分華貴,錦衣人指間一枚銀箭,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這種東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想必錦衣人也被那暗器和虎奴的失手激出了怒氣,終於拿出了殺手鑭。

「扔我!那邊!」太史闌聲音急促。

她指的方向是大船邊,幾艘用來海上運送的小船,此時要等大船放下踏板牽引上船,已經來不及了,錦衣人剛才那一箭兇猛無倫,射程足可到達大船腳下,何況沙灘上本就無法太快奔行。

此時也有人等不及踏板,從大船躍到小船上。

邰世濤毫不猶豫,衝前一步,一抬手,將太史闌全力擲出。

太史闌身子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落向小船,小船上有人竄出,凌空接住了她。此時第一箭已到,銀光一閃,電射太史闌背心。

那人橫刀,刀光如雪,鏗地一聲火花四濺,箭狠狠撞上刀,箭上巨大衝力撞得持刀人蹬蹬後退兩步,黑髮被箭風割裂,落在唇邊。

她狠狠咬住黑髮,站在沙灘上,攬著太史闌愕然抬頭,完全想不到有人隔著那麼遠射出的箭,居然還有如此恐怖的臂力。

懷中的太史闌在掙扎,身子落了下來,隨即一腳蹬在了小船的甲板上。

接住她的花尋歡不解其意,太史闌已經回頭。

沙灘上,力竭的邰世濤用刀支住身體,已經沒有力氣再向前一步,而半山上錦衣人的弓,正指著他背心。

第二箭,將發。

邰世濤生死存亡迫在眉睫。

花尋歡眉毛聳動,她看得出這距離,她絕對無法在對方的箭下救得世濤。

然而太史闌卻在笑。

疲倦的,卻又勝利的笑。

她笑著,一腳踏著甲板,看著錦衣人,手指對甲板一指。

「如果你最終沒能攔下我,讓我順利地傳遞給全城百姓我還在靜海的消息,並順利地登上黑水峪戰船,算你輸。」

產後夜奔,一路輾轉,幾經波折,各逞智慧。

如今她的腳,終於碰觸到了黑水峪戰船的甲板。

賭約至此時,結束。

小舟上,交架的刀戟間,太史闌緩緩回身,她身姿單薄,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可一段目光,便籠罩了整個靜海。

半山腰,錦衣人一動不動,杏黃錦袍的衣角,飄飛如一抹淡雲。

他的弓依舊拉滿,他來得及射邰世濤,甚至來得及射還沒能上大船,身邊無遮無掩的太史闌,可最終,那弦上的箭,停駐。

這一霎遙遙相望,各自心緒複雜難言。

這一路,其實沒有輸贏,她縱然順利踏上甲板,最終也有賴於他人犧牲,而半路上,他其實放棄了無數次一箭擊殺她的機會。

然而並無後悔,這一路相鬥,他邂逅這世上最強大最特別的女人之一,酣暢淋漓的智慧博弈,爾虞我詐的生死之爭,到得最後,只覺不虛此行,惺惺相惜。

英才日漸凋零,滄海如此寂寞,不如留一個人在天涯那頭繼續行走,以同樣的頻率和速度。他日想起,便覺得上位者的道路,不再孤獨。

他在意的,從來只是過程。

天好像是在一瞬間亮的,陽光好像是在一霎間刺破黑暗的,刺破黑暗的日光從山頂如滾滾流水傾斜而下,流過山石、樹木、荊棘、草叢……刺目的陽光裡,已經不見錦衣人的身影,他所立的山石空空蕩蕩,彷彿從未有人來過,從未有人一路而來,錦衣披髮,談笑間展開一場驚心絕世的追逐。

邰世濤身子在瞬間鬆懈,然而當他轉頭看向戰船時,眼眶不禁再次模糊。

模糊的淚眼,倒映太史闌的身影,她正慢慢站直,由花尋歡扶著登上戰船,船上的士兵都已經被驚動,黑壓壓的人群蜂擁而來,那些焦灼絕望、滿是黑灰的臉,在看見他們元帥大人的單薄卻筆直的身影時,忽然都露出狂喜之色。一霎的寂靜之後,歡呼之聲爆上雲霄。

「大帥到了!」

「大帥真的到了!」

「大帥沒有離開!」

越來越多的喊聲開始匯聚,化成一片歡喜而瞬間鬥志昂揚的高呼。

「大帥回歸,揚我武威!」

「大帥回歸,揚我武威!」

喊聲衝破這海上霾雲,吹開滾滾海水,吹散瀰漫硝煙,驚得海鳥高飛,驚起戰鼓高擂,遠處東堂戰船在海水動盪的光影中戰慄。

邰世濤仰起臉,在一地鮮血和汗水中,歡喜而又悲傷地,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