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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回奔(3)

「封鎖海姑奶奶死亡消息,對外只說重傷被拘,她的屍首也想點辦法,保管好。」

「是。」

蘇亞出去了,太史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海鯊的生死,如一團陰影籠罩在她頭頂,她不畏懼,卻有些心煩,順手拿過一條腰帶,比了比自己的肚子,發現已經開始顯懷,只好將腰帶束口又往後移了移。

她在記事欄後附言:「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你是不是屬蛔蟲的?先呆在我肚子裡,然後慢慢啃我的心?」

兩個時辰後,周八準時蹲在容楚面前,送他上馬。天很黑,正是夜最濃的時刻,休息不足的容楚眼下青黑一片,卻將疲倦掩了,笑吟吟地對周八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那寶貝喊我爹爹……」

「我倒想喊一聲蒼天!」周八道,「為什麼要掉下一個太史闌?」

太史闌昨夜失眠了,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怎麼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似乎就聽見急速的馬蹄,攜著猛烈的風聲在迅速逼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心因此砰砰跳起來,忍不住一次次睜開眼睛。

每次睜開眼,都看見華燈熒熒,一室無人,她卻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是夢還是幻覺。

按說就算有幻覺,也該是海上漂流多日,聽見的海濤和風聲。為什麼總聽見馬蹄?

或許是感覺到容楚回京趕路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這樣迷迷糊糊到了天亮,她反而睡著了。睡在她門外的蘇亞知道她一夜無眠,早上也便不讓人吵醒她,太史闌這下晨昏顛倒的好睡,到黃昏時才再次醒來,還是餓醒的。

醒來之後,她摸摸枕頭下的檯曆,還有幾個月沒看。

這點東西自然是一會兒就能看完的,可是她捨不得,昨天一天忍不住翻了那麼多,回頭想想她覺得甚是肉痛。

她恨一年怎麼只有十二個月?有二十四個月多好,可以多看幾次容楚嘮叨。又恨自己當初做台歷時做得太小,記事欄就那麼點大,寫不了幾個字,早知道做成臉盆大。

手在枕頭底下進進出出,猶猶豫豫,最終把檯曆摸了出來。九月的記事欄,他寫:「紀某桀驁卻無成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殺之不如留之,此事我自有計較。」

她唇角一扯。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下次可以寫信告訴他,天紀權柄,指日可待矣!

說到底她和容楚,真的是一樣的人,雖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來得快,但關鍵時刻只看大局,敵人的生死,仇恨的發洩,有時候對他們不如大局來得重要。

也正因為彼此都是這樣的性子,才更多幾分理解。

他理解她為了景泰藍的江山,丟下他自請前往靜海。她也理解他明明來到靜海等了多日,卻在最後一刻沒有等下去。

往前追逐的路上,彼此都不願成為對方的牽絆。

她起身,隨便吃了些東西,只覺得胃口不佳,和他錯身而過的失落感還在荼毒著她的心情,她難得地在發呆。連附言都不想寫,只想那麼想著他。

容楚望著前方靜海城的城門,吐出一口長氣。

周八眼神還是冷冷的,一日夜趕回來,等下還要一日夜趕回去,這麼折騰有必要麼?好吧懷孕很重要,可是國公回來又怎的?能幫她生出來?還是看一眼就長大一圈?

容楚瞟一眼就知道周大護衛在腹誹什麼,他心情好,不計較,語重心長地道:「等沈梅花嫁了你,有了身子,你就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受。」

「我單知道,」周八硬邦邦地道,「日夜趕路不好受。主子你不痛麼?」

「不痛。」容楚愉快地道,「她能帶著肚子殺人,我為何不能帶著傷勢趕路?」

周八,「……這好比麼!」

兩日臥床休息,不能下床,太史闌覺得渾身都睡僵硬了。

她非常不滿這醫囑——如果不是這兩日臥床的要求,她回來必定忙忙碌碌,這一忙,也便可將思念容楚的心和那滿腔遺憾,先擱到一邊。可現在百無聊賴地睡著,便忍不住想他,忍不住翻那檯曆,將那些寶貴的手澤早早看完了,這不是一種浪費是什麼?

更要命的是,她晃了晃檯曆,夾縫裡掉出一封信來,是她原先打算寫給他,沒來得及寫完的信,按照容楚的觀察力推斷,這信必然也批示過了。

果然她看見了那最後一句,「這信你一回來可得立即給我補完,我等著。另:希望是會有好消息。再另:前面不要加這許多條件可好?」

她怔怔地看著信……好消息……好消息……

該告訴他的,作為孩子的父親,他有權利獲得這樣的喜悅。

可是又不能告訴他,這樣關鍵時刻,誰也不能分心。他擔負的是朝局天下,一著不慎蒼生塗炭,蒼生塗炭也罷了,他自己首當其衝,她不敢冒這個險。

喜訊不如生死事大,她不願他為任何事分去心神,他殫精竭慮的政治生涯裡,不該再為她分出更多的精力。

終究是遺憾……

不過……好消息終究會來的。

她端起苦得讓人想砸碗的藥湯,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忽然遠處似乎有些喧囂,並且喧囂在一路接近,隨即院門匡噹一聲巨響,似乎被人重重推開,隨即腳步雜沓,似乎很多人衝了進來,太史闌坐直身子,下意識就去床褥底下摸人間刺。

風聲一響,蘇亞捲了進來,呆呆地站在門口,似乎要通報什麼,滿臉神氣十分古怪,似喜似驚,似擔憂似興奮,嘴張了又張,一句話卡在咽喉。

太史闌還從未見過自己這個沉穩的貼身親信,露出這麼個似哭非笑的神情,不過看樣子倒不像什麼壞事,她心微微放了下來,一手要將還沒來得及放下的藥碗放下,一邊道:「怎麼了……」

忽然又有人快步走過來,一把將蘇亞給揪了出去,立在了門檻上。

太史闌手中的藥碗沒能準確地擱上桌,啪地一聲砸到了地上。

那人立在門檻上,面容清瘦,風塵僕僕,素來整潔的髮絲上居然不知在哪掛了一點落葉,他卻好像全沒察覺,第一眼落在她臉上,第二眼落在她腹上,隨即吸了一口氣,道:「比我想像得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