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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青樓相會(1)

「砰!」

青蓮纏枝玉瓶被重重摔到地上,接觸厚厚的五蝠攢壽地毯,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碎成千片。

宮女太監們跪伏而來,不顧瓷片尖利,趕緊用手把碎瓷撿去,再小心翼翼跪爬而去,自始至終,無人發出聲音。

最後一個退出的太監小心地關上門,黑色的門扉將那一片日光的光影合攏。

幾乎在光影遮沒的一瞬間,尖利的哭聲便炸彈般爆發,衝擊出已經關緊的殿門。所有太監和宮女都默默轉過身。

聲音很刺耳,但沒人敢捂耳朵。甚至不敢露出聽見哭聲的表情。

好在哭聲很短,就一下,像一個人壓抑太久再也控制不住瞬間爆發,然後又瞬間壓滅。只剩下幽幽嗚咽在殿內盤旋,越發聽得人心頭發瘆。

殿內黑沉沉的,關了門也沒點燈火,除了上座那個倚著寶座嗚咽的人外,角落裡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橘皮老臉毫無表情,眼神專心地搜索著地面。

過了一會兒,他揮揮衣袖,風捲起角落裡一小塊碎瓷片,他小心地拿起,扔到一邊的淨盆內。

砸壞的東西要收拾乾淨,不然會傷了她。

李秋容如一條在雪地裡尋覓食物的獵狗,眼神炯炯,找碎瓷片。

上頭那個人靠在寶座上,整個身子都軟軟地倚著靠背,用手擋住眼睛,不時地發出一聲抽噎。

「老李……」她嗚咽道,「她懷孕了!這賤人她竟然懷孕了!還有容家的老狗,這麼多年不上朝不問事,居然為她懷孕的事,向我求免她出使!他們一個個怎麼能這樣欺負我?怎麼能這樣欺負我!」

「太后。」李秋容垂下眼睛,「您也懷孕了,請保重鳳體。」

「我也懷孕了!」宗政惠霍然坐起,動作劇烈,完全不像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同樣是懷孕,可我得到了什麼?我沒有丈夫關懷,沒有公婆呵護,沒有孩子貼心,我甚至不能就此休息,還得操心這宮、這朝廷,這天下!還得應付那些明槍暗箭,國家紛爭,還得面對他們一張比一張噁心的嘴臉!」

「太后。」李秋容還是那個巋然不動的腔調,「你沒有人間溫暖,可你富有天下。」

「我富有天下,為什麼就得不到人間溫暖?誰規定兩者只能取其一?」宗政惠近乎凶狠地問他,「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李秋容垂下眼,不說話。也不想提醒她,那一年,走出冷宮的時候,站在門檻上她不回頭,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我棄了傾心愛人,棄了父母親友,棄了一生幸福,棄了人間溫暖。我已經失去了所有我該得到的,那就我就應該得到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會再輸。」

人心……慾望是永遠沒有止境的。

當有一日真正得到想要的,又會恨當初為此捨棄的太多。

「她竟然懷孕了……這個無恥賤人!裝一副貞烈模樣,骨子裡男盜女娼!她怎麼有臉進晉國公府?晉國公府也是越來越自甘下賤,這種事竟然也能包容?不怕自家成為貴族笑柄?容禰不是號稱最嚴厲方正?現在他的嚴厲方正去哪了?」

「太后,容家也是情形特殊,晉國公接連死未婚妻,京中仕女無人敢嫁,國公府為此已經急得失去方寸,這時辰只要有人敢嫁他們都樂意,面子,哪有宗族延續來得重要呢?」

「無恥!放蕩!置世家聲名於不顧!置朝廷臉面於不顧!」宗政惠手掌重重在扶手上一拍,「請求我免她出使是吧?很好呀,我也不想她出使,乾脆給我滾回來吧!老容還想偷偷摸摸密奏給我請求,我就直接下朝告回復他,就說太史闌懷孕了,允許不出使!看他們臉面往哪擱!」

「太后。」李秋容幽幽道,「您確定要公開昭告嗎?這樣誠然是傷晉國公和太史闌的臉面,但同樣傷朝廷臉面。而且……如果他們因此立即下聘成親呢?」

宗政惠一驚,坐直身體,「對!你說得對!不能公開!一公開這對賊男女就真的成了!」

「其實老國公雖然密奏請求,想必也是老夫人給逼的,內心裡只怕也難免有微詞,聽說他已經去信給容楚進行申斥,又要求出使回來立即成親。」李秋容道,「您放心,太史闌在這種情形下進門,不會有什麼好日子的。容家只是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暫時妥協而已。」

「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不願她順利進門。容禰性子強硬,板正得像塊石頭,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我要好好和他談談。」宗政惠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隨即又煩躁地敲了敲扶手,「不過也太麻煩了,他們值得我這樣費心?其實……我哦覺得,容楚的未婚妻可以繼續死下去。」

李秋容垂臉,不說話,在心底歎口氣。

有些事,她想得太簡單了,容楚何許人也?他給你殺你才能殺,他不給你殺你殺不了的。

老李炮製過三起未婚妻暴斃事件,原先和宗政惠是一個看法,可是自從那日晉國公府探病對峙之後,他終於知道了一個事實。

有些人,是有底線的。之前之所以沒事,只是因為沒觸及他底線而已。

「老李,你最近有點奇怪。」宗政惠沒得到他的回答,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太沉默,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秋容吸了一口氣,心裡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歡喜。不知該埋怨她到現在才發現他的不對,還是歡喜她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

還是應該歡喜的,這麼多年,除了容楚,她何曾將眼光垂下,關心過他人的喜樂悲苦?

她是天上的鸞鳥,只看雲端的華光。

「太后。」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其實老奴覺得,沉默才是人間正道。」

「你是在勸我嗎?」宗政惠揚起下巴,「你這話對普通人很有道理,但是卻不當和我說。」

李秋容又在心裡歎口氣——鸞鳥又露出尖利的喙,犀利而敏銳,充滿驕傲的拒絕。

不過,她就該是這樣的。

「老奴,從來都是聽太后的。」他慢慢地道,「老奴沒有什麼可以奉獻給太后的,不過這條命,陪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