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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生死相隨(4)

原以為這一夜熬不過去。

竟然又一次退兵。

現在回頭想起,每次在最不可能的關頭,都是太史闌,以奇招讓西番退兵,一次又一次,撐到了今天。

「我們……」沈梅花茫然回頭,看著身後同樣茫然而失落的夥伴們,「是不是……做錯了?」

而遠處,景泰藍的哭聲響起。

因為佔據的是北嚴外城,西番兵不需要就地搭帳篷,都住在四周散落的民居裡,耶律靖南的主帳,就是外城一座氣派的富豪宅邸。

太史闌和李扶舟並沒有受到太多為難,也沒有下到所謂牢獄裡去,直接進了耶律靖南的屋子。

屋子裡燈火通明,這些西番人,似乎終於有了機會體驗南齊的繁華,不懼耗損奢靡地,點亮了所有的燈和蠟燭,光線太亮,一進去的太史闌忍不住瞇起眼睛。

眼睛剛一瞇,忽然感覺對面有目光投來,分外銳利剛硬,竟有針刺一般的感覺。

她並沒有立即睜開眼睛不甘示弱地回視,照常神色不動,舒展運動自己的眼睛。

耶律靖南在饒有興致地打量她。

這個女人,就是在北嚴臨陣奪取軍權,及時閉上北嚴內城護佑百姓,膽大包天當眾殺府尹,在這危城奇跡般地力抗他七天的太史闌?

也不怎麼美麗嘛。

當兵的男人,對異性的敏感度都特別高,哪怕知道太史闌的可怕,耶律靖南也還是用欣賞女人的目光先打量了她好久,隨即有點失望地搖搖頭。

耶律靖南是很嚮往南齊的女人的,他出身破落貴族,早年家境還好的時候,父親曾有一房南齊的妾,耶律靖南對那女子煙水迷離,溫柔婉轉的氣質印象尤深,每次想起,都覺得腦海裡似徐徐展開一卷斑斕而精美的畫,令人沉湎。所以西番人普遍喜歡高個子大屁股的女人,他卻對南齊的女子有種別樣的嚮往。

此刻,不那麼白,不那麼溫柔,雖英氣出眾卻稍嫌冷峻的太史闌,在他眼裡,醜得很。

不過撇開欣賞女人的角度,單純從對手的立場來看,耶律靖南的眼神還是充滿驚艷和讚賞——就這麼一個不算強壯的女人,甚至都談不上有武功,竟然能夠憑著這危城,憑著三千兵,抗下他的突襲,抗下他的攻擊,抗了他七天七夜,還讓他一再上當受騙!

自編的卻命中率極高的西番秘聞、迅速培養出的可以不懼生死的百姓戰士、城頭上以假亂真用來借箭的太史闌木偶,她空手套白狼,騙得他一退再退,到頭來還是忍不住要讚一聲——這個女人是戰爭奇才!她那不大的腦袋裡,到底還有多少奇思妙想!

便是此刻,她失心瘋,被同伴推下城牆,被俘,站在他面前,依舊瘋得若無其事,瘋得捨我其誰,瘋得她站在哪裡,好像她才是大帥!

耶律靖南的心裡湧起讚歎,也湧起極大的恐懼——這樣的人不論男女,百年難出,絕不能留在南齊,否則西番永無出頭之日,必殺之!

似是感應到對方目光裡忽然刺來的殺氣,太史闌也忽然睜開了眼睛。

對面,坐著一身戰甲的高大男子,面前桌案上擺著那柄碎裂的龍首金劍。看出來他坐不慣南齊的高木椅,坐在椅子上,一雙長腿彆扭又滑稽地盤著。

這人的容顏不算太英俊,眉顯得過於疏曠,嘴似乎也大了些,但那雙眸子極有神,鼻子直得彷彿刀削過,整張臉有種勃勃的氣息,他認真看人時,天光都似因此暗了暗,因為要在他灼灼目光下投降,一旦說話,整張臉都因此風雲湧動,連同疏獷的眉,都飛揚出逼人的光彩來。

這樣的人大概在西番算美男子,在太史闌眼裡,也算有味道。不過要論南齊審美眼光,大抵也算醜的。

兩人對視一刻,都在心裡湧起「這是同一類人」的感覺,隨即各自轉開眼光。

耶律靖南也懶得說場面話,命左右退下,一指太史闌,道:「先前我看見你把斷刀合攏。」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南齊話,語氣直接,太史闌瞟他一眼,「嗯。」

耶律靖南眉頭動了動,似想不到她竟然不否認,想了想,又道:「我聽說東堂有異能之士,可以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想不到南齊也有,你,幫我恢復這金劍,我就留你一命。」

太史闌瞟一眼那劍,又瞟一眼她身側李扶舟,「那他呢?」

「金劍為他所毀,他之前一路沖營也殺我兒郎無數。」耶律靖南冷冷道,「必殺。」

「呸。」太史闌一偏頭,吐一口唾沫,「誰和你談條件?我有答應你談條件?你誰?你配掌握我生死?」

耶律靖南盯著太史闌,看見她眼底未滅的火焰,灼灼瘋狂。

「哈哈,好你個瘋子,瘋得有志氣!」他大笑,一拍桌子,桌上碎裂的金劍震得四散,「行,不談條件,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不接受敗局,你不會和任何人談條件,你——你只是要殺了我,是吧!」

「來,」太史闌面無表情,對他昂起下巴,「受死。」

屋子廊下,沒有退下的侍衛們在吃吃笑——真是無可救藥的瘋婆子,見過狂妄的,沒見過這麼狂妄的;見過挑戰的,沒見過五花大綁的階下囚叫勝利者受死的,滑稽!

「我將他一寸寸在你面前凌遲。」耶律靖南語氣陰森。

「李扶舟,那你就自殺。」

「好的。」李扶舟微笑。

「我一寸寸凌遲你。」

「李扶舟,你有辦法殺掉我?」

「有的。」李扶舟依舊微笑。

「你們死了,我把你們的衣服都剝光了,吊到外頭,讓南齊那些賤民都看看,和我做對的下場,讓你們死也死得羞辱。」

太史闌打個呵欠,李扶舟低頭看指甲。

耶律靖南鬱悶地盯著兩人,女的明顯連回答都不屑,男的居然還在微笑。

「我覺得。」李扶舟半晌抬頭,誠懇地道,「這樣也不錯,最起碼南齊軍民會更同仇敵愾,保不準還能守住城;事後呢,還會因為我和她雙雙同死,將我們一起收殮,歸葬一處。」他微微躬身,滿臉感激地道,「如此,遂我心願,多謝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