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鳳傾天闌 > 第187章 賢惠媳婦(4) >

第187章 賢惠媳婦(4)

容楚一眼瞥過便轉開,笑容裡淡淡不屑,道:「太后,時辰不早了。」

「太后」兩個字咬得很重,旨在提醒她的身份,宗政惠卻好像沒聽見,良久,慢慢抬起眼。

她濃密的睫毛下沒有淚光的暗影,反多了一層烈火般的光芒,她抬手,手中半截衣袖飛揚。

隨即她五指慢慢張開。

一陣風過,吹走半截淡綠衣袖,風向自她身後來,向容楚去,那一截綠色布料,將要撲到容楚臉上。

容楚沒動,似乎笑了笑,那衣袖將要撲到他臉前時,忽然轉了方向,翻翻滾滾飛開去,落在荷塘一瓣荷葉上,顫顫如舞蝶。

兩個人都沒再看那截衣袖,容楚舉起手,將另一邊的衣袖挽了挽,兩邊的袖子都短了,露出一截手臂,看起來卻依舊不突兀,反多了層落拓風流,蕭蕭舉舉的清貴瀟灑。

這個男人,怎麼打扮,做什麼動作,都是精美的,千錘百煉深入骨髓的優美。

宗政惠眼神在他如玉琢的精緻腕骨上掠過。

烈火般的眼神裡似乎多了一層別的意味——惱恨、懊喪、無奈、不甘、壓抑……

隨即她深深吸口氣,抬眼固執地看著他,道:「阿楚,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看著我!看著我回答!」

容楚慢慢轉過眼光,毫不避讓地對上她眼眸。

這個女子,從來都是這樣的,俏麗溫婉容顏後,是一顆執拗偏激近乎瘋狂的心,像獨處於帷幕後的舞者,一遍遍練習他人難以企及的動作,期待燈光亮起那一刻的一鳴驚人。

所以她喜歡喬雨潤,喬雨潤也是舞者,是自戀的舞者,沒有觀眾時也牢記著自己的美,每個動作都在跳舞,時時刻刻像面對天下。

一對寂寞的舞者,在各自的舞台上狂歡。

不過,她瘋狂,代表他一定陪著?

他自如地笑了笑,道:「微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宗政惠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潮熱漸漸退去,卻依舊道:「不,你明白我的意思。」

「太后。」他淺淺地笑了,「沒有當初,自然也沒有日後,您是南齊皇太后,我是南齊晉國公,當初是,現在是,將來,自然也是。」

宗政惠不語,雙手緊緊抓著欄杆,偏頭看著他,夭夭桃李,灼灼輝光,月明珠潤,側帽風流,其人如玉,公子無雙……世間一切美好的詞語用在他身上,都似不過分,都似還不足,世間一切的春心到了他面前,都似躍動著,都似在等待……也包括曾經少年的她……然而他就是那麼笑著,笑得人心潮一波波湧上來,卻沒有可供休憩的沙灘,最終在那般長長的盤桓之中,等到頭頂一輪冷冷的月色。

她的心,也像那輪月色一般,散發著青幽的寒氣,一寸寸銀輝四射。

「知道哀家在想什麼?」很久之後再開口,她忽然換了語氣,腰背更直了些,「先前哀家說,不捨得以真正身份來探你病,但如果哪天哀家不歡喜,也許就真的來上一回,你可千萬,不要隨便病了。」

「太后願往哪去便往哪去。」容楚還是那副隨意模樣,似乎根本聽不出話語裡的殺氣,「這世上哪有不生病的人,如果太后想微臣生病,微臣總也不生,那也是違旨不是?微臣總不敢讓太后不歡喜的。」

「是嗎?」宗政惠格格地笑起來,「都說晉國公一張巧嘴,當初平野之戰活活罵死五越大軍師,今兒哀家倒確實領教了你顛倒黑白的本事——你當真不敢讓我不歡喜?為什麼哀家覺得,你時時都在試圖讓哀家不歡喜呢?」

「哦?」容楚一點也不惶恐地笑道,「微臣惶恐。」

「聽說。」宗政惠隨手揪下了欄杆上攀附著的一朵紫籐花,「你對我派去侍候你的人很不歡喜,還讓人傳話給哀家,說你不高興。」

「太后日理萬機,還要操勞微臣近身伺候的人這等小事,微臣雖然感激涕零,可身為國家臣子,萬萬不應讓太后分神於此等小事,耽誤朝中那許多大事的批決,微臣不高興,是為天下不高興,為朝政不高興,為太后操勞過度怕損傷鳳體不高興,可不是對太后不高興。」

「你這一連串不高興,聽得哀家腦袋都暈了。」宗政惠用紫籐花抵著嘴唇,眼波盈盈地瞅著他,「你一不高興,連我的人都打了,你要再不高興些,豈不是連我也殺了?再再不高興些,那不連陛下也宰了?」

「太后這話微臣可不敢聽。」容楚肅然道,「王公公態度驕狂,無視禮法,衝撞於我,觸犯宮規。微臣替太后教訓一下他也是應當的。太后怎能將這種微賤之人,與您和陛下比?」

「哦?真的是你打的?為什麼哀家聽說不是呢?」

「太后今兒真是奇怪。」容楚笑吟吟扶著欄杆看她,「剛才不是您說是微臣打的嗎?」

宗政惠不說話了,用紫籐花一點一點蹭著欄杆,花瓣被揉得稀爛,欄杆上也沾染了零落的深色痕跡,像血。

「容楚。」她似乎終於不耐煩了,再開口時語氣肅殺,「哀家這麼多年,從未見你如此袒護一個人——她是誰?」

又是一瞬沉默,在宗政惠以為容楚要否認的時候,他最終淡淡開了口,「你知道,不是嗎?」

「太史闌。」宗政惠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並無喜怒,漠然得像提起一隻螻蟻,「居然敢打傷老王,還敢對她放狠話,當真以為有你容楚撐腰,哀家就不敢動她。」

「敢,當然敢。」容楚笑吟吟地道,「太后娘娘只要下道懿旨,她十萬個腦袋也掉了。」

「你是覺得哀家不能下這道旨去對付一個低賤的民女是吧?」宗政惠冷冷道,「哀家真正想做什麼,誰也不能阻止,哀家讓她死,她敢不死?」

「那當然。」容楚點頭,忽然道,「陛下最近好嗎?」

宗政惠側過臉去,日影從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擦過,帶出眼下一抹微微的青影,「很好。」

「可吃得香,睡得好?病可好了?陛下至今未上朝,微臣很是擔心。聽說上次重新傳召原先的奶娘進宮,之後據說那奶娘又犯錯被驅逐,如今的新奶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