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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壓寨相公(2)

半晌他拍拍趙十三的頭頂,道:「好多人……」

趙十三可沒有太史闌隨時隨地開展教育的本事,心裡知道這是個絕好的,讓景泰藍了悟治國治民道理的機會,嘴裡卻說不出來,一急之下,抬腳踢了踢太史闌。

太史闌頭也不回,冷淡的聲音傳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她將張秋往人前一推,幾乎立刻,剛才賞給她的臭雞蛋爛襪子,暴雨般地都砸在了張秋身上,有人甚至扔出沉甸甸的錢串子,打得張秋哎喲慘叫。

「當官不為民做主。」太史闌道。

趙十三心想這個他知道,聽太史闌說過,急忙接道:「我知道!那個,不如回家賣紅薯!」

太史闌瞥他一眼,對景泰藍道,「必將被憤怒的力量碾碎。」

趙十三訕訕摸了摸鼻子。

她是在報復剛才那一腳吧……

這個看似冷淡實則惡毒的壞女人!

太史闌卡著張秋的脖子,一步步向城門裡推,百姓們歡聲雷動跟隨,但成功的喜悅都只是暫時的,因為更多的慘號聲從身後傳來。

進城的西番兵,開始殺戮了。

太史闌讓百姓先進城,趙十三的手下們維持秩序,並選了個最擅長輕功的,讓他出城報訊,北嚴府的官員只知逃生,不要指望他們想起來這個。

「快!快!」人潮源源不絕,趙十三焦急催促,短時間之內根本進不了那麼多人,西番的隊伍已經緊跟著過來了。

太史闌壓著張秋,靠在城牆上,眼看人們大批大批向內城沖,而一條街外,西番的彎刀揮曳濺血,那些靛青色刺青的男子們,大笑著一次次狠狠下劈,收割無辜百姓的生命,有人已經看見了大批入內城的百姓,大步衝了過來。

太史闌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對方是步兵,而且人數不多。

其實她很想策動士兵百姓,反撲這批看來不多的西番人,進城已經有一會了,這些人數目並沒有增多,她分析很可能這只是一批先頭部隊,如果把這些人驅逐出去,關緊城門,城內的百姓短期內不會遭受太大傷害。

可是問題是,北嚴府的守衛力量安排有問題,外城空虛而內城充足,這是張秋為了保護自己而做的安排,間接影響了戰時人員的機動調配。西番進城後,他又沒有及時趕赴外城,組織指揮士兵作戰,安定民心,反而龜縮入內城,又試圖阻攔百姓入城,這對於本就驚惶失措的百姓便如雪上加霜,人為加重了恐慌情緒。

外有西番入城追殺,內有張秋關閉生門,百姓大亂之下,哪裡還有任何反抗勇氣?如今人都擠在一起,扶老攜幼,跌跌絆絆,只想趕緊奔入內城求生,想要他們按序入城都不容易,更不要談反身和敵人作戰。

太史闌和趙十三要了一把刀,把張秋頂在身前,對上頭內城守城士兵大喊:「馬上西番人一出現,就給我射!」

「太史闌!」趙十三驚駭地道,「西番人之前還有百姓,會射到他們!」

「我們必須要爭取時間。」太史闌看都不看他一眼,「西番想不到我們敢射箭,第一批箭必定可以殺一批,先震懾住他們。」

「可是會導致無辜傷亡……」

「在西番軍隊面前奔逃的,注定要死。」太史闌一動不動,眸光平靜,「拿一群必死之人的命,來換更多百姓喘息時間,換更多人入城保命,值得。」

「可是……」

「西番被射殺一批,也會氣焰稍降,先注意保護自己,百姓也可以少遭難幾個。」

「但是……」

「閉嘴。」

趙十三不說話了。

他怔怔望著太史闌,這筆直玉立的女子,他見過她面對孩子溫柔如春水,以至於忘記她是怎樣一個人。

此刻才見大難之前真顏色。

心裡知道她是對的,如果換成他的主子,十有八九也是這樣的做法,甚至可能更酷烈。

然而主子是名將,是軍事勳爵世家出身,縱橫捭闔從無敗局,狠辣的舉措來自於高貴出身無上權勢帶來的底氣。但這個女子,一介平民,無權無勢,她怎麼敢?怎麼敢?

怎麼敢衙門前怒捅河泊所大使,怎麼敢指揮民眾劈籠縱囚,怎麼敢當面欺詐一城之主?怎麼敢乍然出手要挾府尹,怎麼敢悍然下令射殺用平民做擋箭牌的敵人!

無畏至此,令人心生驚怖。

忽然便想起主子曾經和他說過的話——「太史闌超拔人上,心性狠絕,而又不失原則正氣,天生將帥之才,南齊得她,不知是福是禍。」

當初還不以為然,覺得主子對這女子是不是過於高看,男人喜歡了一個女人,總是看她無限美好。

可是現在……

他激靈靈打個寒戰,默然退後,安排護衛更緊密地保護住太史闌。

城頭上士兵在猶豫,都眼看著本地最高主官張秋,張秋被挾持,生怕被西番衝過來先砍了,急得對城頭拍手打腳,連連示意「射!射!」

滿弓,引弦,飛箭攪碎天邊的黑雲,化為黑色霹靂,穿刺向敵。

西番敵兵沒想到城上居然真的對著紛擾的人群射箭,猝不及防連連中箭,飛濺的鮮血令日頭失了顏色。

這些鮮血裡,自然也有普通百姓的,甚至他們的血還流在前面。

哀嚎慘呼聲起,狂湧入城的百姓們卻都靜了靜,城門前眾人回首,看同胞橫屍街頭。

近在咫尺的死亡力量,讓人凜然敬畏。

「趙十三,帶景泰藍先入城!」

趙十三抱著景泰藍急急而去,他走得太急,忘記先遮上孩子的眼睛,景泰藍趴在他肩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

那裡,倒臥著數十具屍體,有敵人,更多的是百姓。

屬於他的百姓。

這是近三歲的他,生平首次親眼看見大批量的鮮血迸射;看見他的敵人,那些長著同樣鼻子眼睛卻永遠不可共存的人們;看見屬於他的土地被踐踏,屬於他的人民被欺辱乃至殺害,那些倒落的人體,每道拚死的絕望的眼神,都似乎在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