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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陌上人如玉(2)

紙袋打開來,王記包子鋪的包子果然不錯。

皮薄餡大一包油,雪白的褶子因浸潤了湯汁而微微透明,一點翠綠的蔥花,從精美的褶口探出來。

太史闌也不讓他,慢慢吃了一個,要去拿第二個的時候,一雙手忽然伸了過來。

是他,傾過身子,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根細樹枝,剝去了樹皮,露出乾淨的白茬,他用這個做筷子,小心地挑去包子口上的蔥花。

太史闌手一頓。

她剛才吃第一個包子的時候,對蔥花多看了一眼,這樣他就知道自己不喜歡蔥花?

他卻很專心,抿著唇挑去蔥花,此刻兩人靠得極近,他半個身子傾在她面前,氣息淺淺,並沒有現今男子流行的熏香,只有一點極淡的木香,極乾淨極醇和的那種,聞起來讓人想起冬日裡溫暖而乾燥的木屋,被深紅的火堆逼烘出屬於千年木質獨有的暖香。

一縷烏髮散在他額頭,被日光打亮,透過鍍成淡金的髮絲,看見睫毛纖長,碎光迷離。

四面忽然太安靜。

鳥不鳴,花輕歇,溪水靜謐,風如低吟。

太史闌沒有讓,也沒臉紅。

「你的名字?」她忽然開口,還是平日語氣。

「李近雪。」他挑去所有蔥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隨意地坐回,答。

「為什麼把所有蔥花都挑掉?你也不喜歡?」

「我喜歡。」他說。

太史闌看他。

「可我不知道你下一個挑選的包子是哪個。」他笑,「或許你看這個比較白胖,或者你看那個秀氣點。」

「包子都是一樣的。」她搖頭。

「不,不一樣,不僅是包子。」他笑意若深,「世間萬物,無一相同,單看你有沒有那份心情去辨別並從中得到樂趣。」

「什麼樣的心情?」她默然半晌,問。

「閒適而善於發現美。」他答。

她又不說話了,這回卻仔細找了一個包子,看起來很可愛的。

雪白的包子讓她想起了什麼,便問:「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和你本人有點不搭,雪那麼冷。」

「我是孤兒。」他的語氣就像在說他出身良好,毫無不適,眼睛彎彎甚至還帶笑意,「養父發現我時,我躺在樹下雪地中,養父是個私塾先生,通達文字,因此給我取名近雪。」

她喝了一口酒,古代的酒淡,所謂佳釀也不過就是甜米酒,她皺皺眉,放下酒罈,道:「好名字。」

「我也覺得是。」他喝一口酒,吃一口包子,忽然偏頭看她,「不喜歡這酒?」

「不喜歡。」

「我可以猜猜為什麼嗎?」他語聲輕緩,「你喜歡烈酒,火一般的灼熱,喝下喉嚨像撒進一把鋼針,從咽喉一直戳到胃裡,然後砰一聲,燒起來。」

她沉默一會。

「很好,很形象。」她說,語氣有點冷,「但我不喜歡別人這麼猜我。」

「不是猜你。」他輕輕吁一口氣,「好,既然你不喜歡猜,那我就直接問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

「你不像一個愛管閒事的人,也不像一個會被輕易感動的人,那你為什麼會跟著我,會因為我給了那孩子十文銅錢而請我吃飯?」

太史闌注意到他提及那乞丐時,用的稱呼是「孩子」。這讓她改變主意,決定回答。

「答案很煽情,我不喜歡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她一眨不眨看著虛空,眼神直直的,像刺,不管前面是什麼都要刺過去,「我和三個同伴,以前都是孤兒,我是她們中最大的,她們被抱進所裡時還是嬰兒,我卻已經三歲。三歲,記得很多事情。」

她一頓,他遞過一個包子,她咬一口,狠狠地。

「我記得我是個乞丐,在天橋下和母親睡在一起,白天她都會出去,晚上給我帶來吃的,我們日子過得不差,因為我會一點點本事,她能靠我這本事賣點廢品,混個肚飽。」

「因為她在乞丐中算混得好,引起一些人嫉妒,乞丐也是要被收保護費的,那條街的大哥來收錢的時候,別人就說她有錢,讓多收點。」

風有點涼,包子應該冷了,他遞過來的包子卻還很熱,散發著喧騰的香氣,她也沒在意。

「那天我抱了隻狗回來,媽說那狗像名貴品種,乞丐養了怕要招麻煩,我不肯,正在這時,收保護費的來了。」

她抿著唇,眼神靜而冷,是一片早已凝結的冰。

往事砸碎歲月時空,狠狠撞來。

「沒錢?」那青皮混混拎起雞,大笑著旋轉,「沒錢交費,有錢養狗?還是這種闊太太養的狗?你他媽的敢騙我?」他語氣忽轉猙獰,狠狠將雞往地下一摜!

「別打我的狗!」她撲過去,被那混混一腳踢開,撞在橋墩上一聲悶響。

「別打我女兒!」原本謙恭賠笑,一臉哀求的女子頓時尖叫一聲,也撲了上來,指甲在對方手背上留下幾道深紅的印痕。

「哎喲!敢撓老子!」混混一把揪住她頭髮,齜牙咧嘴,「你他媽的去死!」掄住她瘦弱的身子往外一推。

恰在此時,一輛小車呼嘯而過。

從此後她夢端,常見一片飛濺的血紅。

她的沉默令他也沉默,似乎明白她此刻心情,並沒有追問,倒是太史闌很久之後,自己道,「我報了仇。」

「那小混混後來跌倒了,落地的時候,地下有一塊尖頭朝上的碎燈管。」

言語很淡,心卻微微的涼,眼前春光明媚,卻又彷彿是那年冬天飄雪的街角,那街角很冷,地上並沒有尖頭朝上的碎燈管,有的只是一塊碎成無數的玻璃,那小混混搡出她母親,卻因為用力過大,自己也失去平衡,倒下去時,她在剎那間伸出手,覆蓋在那塊碎玻璃上,輕輕說:「回來。」

半截燈管在一瞬間回復原狀,先刺穿了她幼嫩的手掌,再刺入倒下混混的後背。

那日渾濁的鮮血流遍她手掌,連帶她的胳膊也被壓折,她面無表情聽著肉體被刺穿骨骼被壓碎的聲音,咬破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