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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婆媳

入夜,兩條人影匆匆走在通道之上,前方一個老太監一手提燈,一手拎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籃子,裡頭都是上好的香燭。後方一個少女,抱著一個包袱,有點麻木地跟著。

侍衛巡夜的燈火遠遠逶迤而來,當先一人喝道:「站住,例行巡查!」

兩人立即順從地站住,驗過腰牌。老太監是司庫的,專司給香宮送香燭等物。宮女卻是司膳的女官,這讓侍衛詫異地看了那宮女一眼,卻見她雙頰紅腫,淚痕猶在,頭髮也亂蓬蓬的。顯然是遭了處罰,再看她行去的方向,便若有所悟。

果然那老太監囁嚅地道:「秀華宮發落的,讓順便送到香宮去……」

侍衛們對望一眼,神情瞭然。雲陽公被殺,陛下為表安撫,恢復了他的爵位,但總歸人是沒了,容妃娘娘痛失愛子,最近性情大改,秀華宮動不動便發落宮女,顯然這個司膳的女官,也是觸了容妃娘娘的霉頭,直接被扔到香宮了。

宮中人的規矩,對這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香宮,誰也不願意去,覺得晦氣。這老太監想必不得志,被人抓了差來送人。

侍衛看腰牌無誤,又見那少女雖然神情呆滯,但一舉一動,儼然熟練的宮人,身上還帶著司膳女官特有的煙火氣息,但還是讓跟著的嬤嬤上來搜身,沒搜出什麼來,才揮揮手,示意趕緊走。

如此一路過去,果然搜身盤查五次,才到了香宮。香宮出來接著的人,卻是菊牙。

菊牙接過那老太監的籃子,看了一眼那少女,便道:「跟我來罷。」

德妃立在香宮三進殿西側一間屋內,看著進來的少女,哂笑一聲,道:「喲,文大人今日回歸老本行了。」

文臻自如地理了理袖子,司膳女官本就是她的宮中身份,當初的腰牌也沒收回,如今正好用上。她看一眼德妃,掩下心底的詫異。

德妃娘娘和她兒子一般,是個講究人,平素裡雖然白的黑的亂穿,但衣裳質料向來講究,文臻還真沒見過她穿這香宮女子的淄衣一般的灰撲撲的衣裳,無肩無領的,肌膚倒是遮得嚴實。

知道她入了香宮文臻當時心裡便有些不安,她怎麼會入香宮?莫非有所交換?想著以她的身份和性子,進了香宮應該也不至於受那些宮女的苦楚吧?但如今瞧著她這素衣簡衫,氣色晦暗,她心底的不安便又起來了。

只是知道德妃的性子,也不會去問,菊牙自去門口守著,兩人便對面坐了。德妃知道時間緊急,便痛快地道:「當日情形,是這樣的……」

文臻聽著聽著,臉色便漸漸白了。

她數年封疆大吏,養移體居移氣,尋常已經修煉得不動聲色,然而此刻,那肉眼可見的白透過體膚,連帶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一時心緒紛亂,隱約聽得德妃道:「……我去牢中見過燕綏,幫他處理了傷口,拔了刀,那一刀可真狠,直沒至柄,差一點便刺了心……用的刑具更是傳說中最酷厲的那一種,鎖環內帶鐵刺,刺入肌膚血脈筋骨,一旦長實,砍斷手腳也無法掙脫……這便是天家父子,天家兄弟!」說著抿緊嘴唇,盯著文臻。

文臻也看著她,半晌,當著她的面,掏出手絹來。

德妃有點意外地看看手絹。

文臻輕聲道:「你故意說這些,不就是想看我哭麼?你以為我不會哭?」說著手絹往臉上一蓋,頓時手絹便濕了。

德妃立時便有些手足無措。

菊牙轉過頭瞪她一眼。

這時候還惡趣味!

還要當惡婆婆!

想看人家裝鐵娘子人家偏不如你願!

非要眾叛親離你才開心!

有病!

文臻仰著臉,在手絹底下抽噎幾聲,忽然往她身上一靠,軟聲道:「娘娘,我心裡難受,借肩膀給我靠靠……」

德妃:「……!!!」

她手足無措地扶著文臻的肩,想要將她拉起來,卻不知怎的手就沒了力氣,一疊聲地喊:「文刺史!文大人!文臻!文小臻……」

菊牙翻著白眼轉過頭去。

舒爽。

惡人還要惡人磨。

沒轍了吧?

德妃:「……文小臻!文蛋糕!你這像什麼話!你還像個封疆大吏嗎!」

文臻軟軟地靠在她身上,哽咽道:「什麼封疆大吏,我不就是你兒子的妻,你的媳婦兒嗎?」

德妃忽然便啞了口。

文臻拿下手絹,順手一抹臉,雙臂一伸,抱住了德妃的腰。

德妃頓時又僵硬了。

文臻輕聲在她耳邊道:「娘娘,你也很想哭吧?那就和我一樣,想哭便哭唄。什麼封疆大吏,什麼六宮寵妃,可都去她媽的吧。咱倆不就是一對愛人受害的苦逼婆媳麼?咱倆再不抱頭痛哭一場,還能和誰發洩這一腔憤懣呢?忍著又沒人給發鐵娘子獎章。發洩完了,再該幹啥幹啥,不是嗎?」

德妃肩膀一陣抽搐,文臻把自己哭濕的手絹遞過去,德妃一把拍開,抽出自己的手絹,背過身去。

文臻起身,走到一邊,凝視窗外那些巨大的,擋住所有光線的金缸。

菊牙悄悄地對她行了個禮。

這是感謝她用這樣的方式開解娘娘。

娘娘性情太過倔傲,這些日子,菊牙眼見她滴淚不流,言笑如常,夜裡卻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不禁心急如焚。

再這樣下去,娘娘會被自己的心火熬死。

幸虧文姑娘來了。

菊牙之前一直對文臻不以為然,覺得和這宮內外想要爬上宜王殿下床的女子們也沒什麼區別,頂多聰明些,狡猾些,可這些,宮中女子也不缺。

後來漸漸便察覺,區別還是有的,再後來,文臻封疆湖州,獨力支撐一地民生,很多事她聽說了,也覺得佩服,只是又想傳言難免誇大,然而今日再見,才驚覺,能做這東堂第一女刺史的人,確實與眾不同。

你說她堅強,她亦能軟下身段,你說她以柔克剛,她此刻凝視窗外的平靜神情令人仰望。

你甚至都不知道,哪一面才是她的真實心緒。

文臻等了一會兒,算著德妃已經發洩完了,才轉過身,果然德妃已經收拾齊整,依舊一張風流婉轉美人面,連淚痕都無。

文臻仔細看她氣色,哭過一場,心氣抒發,果然略略好了些。

她便笑著踱回去,很自然地伸手提壺,給德妃斟了一杯茶,躬身雙手遞給她。

德妃也便很自然地接了,哭泣過的人口渴,她一口喝了,才恍然驚覺什麼,手一頓,抬頭看文臻。

文臻對她笑得溫柔,站在她面前沒動。

菊牙站在一邊,想著那日去救殿下,殿下被中文負走之前說的那句話。

瞬間濕了眼眶,百感交集。

文姑娘並沒有遇見殿下,然而她竟然一見娘娘,就這麼做了,立即呼應了殿下的承諾。

或許這便是深愛,雖隔時間空間,依舊心有靈犀。

德妃怔了一瞬,自失地笑了一下,伸手入懷,掏出一個錦囊,道:「也不能白被你伺候一回。」

文臻也便收了,笑道:「謝娘娘。」想了一想,她又道,「還差一個。」

德妃:「什麼?難道你這幾年給燕綏又娶了個小?!」

文臻:「做夢呢他,我是說……」她彎了彎眼睛,「給孫兒的見面禮。」

德妃張大了眼睛。

半晌道:「喲,這小子……」

想了想又道:「沒聽他說啊……」神色微微一暗。

文臻笑道:「他自己都不清楚是男是女呢。」

德妃頓時得意起來,道:「該!」

又從手上褪下一個玉環遞了過去,道:「臨時過來,都是些女子東西。以後再給孩子備點他喜歡的。」

文臻接了,又道:「孩子大名還沒起呢。」

德妃怔了怔。

文臻此時提起這個,便是要她給孩子起名的意思了,這令她十足意外。多年來和燕綏關係惡劣,更是一直不曾承認文臻,她未曾想到,文臻竟然不計前嫌,願意把這起名的機會給她。

文臻凝望著她,眼神微喟。她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燕綏應該不在意這種事,而此事發生後,德妃出現在香宮,又曾去救護過燕綏,卻一字沒提林擎,顯然是以兒子為先了。這令她十分意外,想著以德妃現今的身份和處境,能做到這一點實在難能,顯然這女子並非毫無慈母之心,如此,若能為這對母子稍微彌縫一下,多少也安慰一下燕綏的淒涼。

父已不成父,難道母親還要那般做最親近的陌生人麼。

她心疼。

為此願意把愛子的姓名權,讓給這個一直不曾表示過喜愛她的女子。

德妃最終呵呵笑一聲,道:「燕綏可能會生氣喲。」

文臻笑道:「兒子我生的,我養的,他生什麼氣?」

德妃一拍手:「然也。不用理他。燕家這一輩是水字輩。可我覺得,燕綏並不想按著燕家的族譜排。」

文臻道:「我本來有個挺好的字,如今,我也不想了。」

德妃道:「我也不想!既如此,土能克水,山字從土。大名就叫燕崢。你原先選定的是哪個字?」

「淵。他生於水中。」

「那便,字靈淵。」

「好極。」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從名到字,處處壓燕氏皇族一頭。

這才是屬於燕綏子孫的意氣。

定下了名字,德妃便道:「我如今沒有自由,救不出燕綏。你自己去想辦法吧。他便關在皇宮南側的天牢裡,我打聽過,在最裡面一層。」

菊牙按娘娘事先囑咐,死死低著頭,不敢抬頭洩露什麼表情,被鬼精鬼精的文大人發現問題。

文臻看看德妃,垂下眼哦了一聲,又問:「神將關押在何處?」

德妃道:「西側地下鐵獄,那裡我熟悉,我有辦法,你便不用操心了。」

文臻點點頭。出門去吹了聲口哨,便有人悄然走近,文臻低聲說了幾句,道:「放出消息。」

德妃驚詫,道:「沒想到你香宮也有人!」

文臻笑而不語。香宮的人,是當年燕綏和她去過香宮之後,見香宮情形特殊,燕綏後來暗中派人收買的。這樣的暗樁並不很多。只是未雨綢繆罷了。燕綏的這些人,都沒瞞過她。

至於燕綏為什麼沒有告訴德妃,說到底,是他還無法完全信任德妃罷了。

文臻理解他,無論誰,在經歷那二十餘年冷待,再經歷父親那一著殺手之後,想要立即信任誰,都很難。

所以需要她親自來,不僅要親眼判斷德妃的立場,還要判斷這些釘子還能不能用。

等那個面目麻木的宮女離開,她才對德妃道,「娘娘記住這人,她叫離虹。以後若有需要,便聯繫她。」

德妃點頭,又問:「想好辦法了嗎?劫獄是不成的。現在已經完全不許探視,不許任何人進入天牢。無法接近,連裡頭到底什麼情形都不清楚,想要營救也無從說起。」

「那可有說什麼時候處刑?」

「沒有。放出會凌遲的風聲。但遲遲不說會在何地何時處置,顯然是要放餌等大魚的。」

文臻笑了笑。

她就是那條大魚唄。

不公開處刑,就無法渾水摸魚劫法場,此路不通。

「天牢一般關押什麼樣的罪犯?」

「三品以上在朝在職觸犯國法的重犯。一般多關押手掌軍權者或者實權人物。或者事涉國朝機密者。謀逆或者行刺皇族者亦在此列。」

和文臻知道的一樣,文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德妃看著她的神情,莫名地有點心驚,總覺得這丫頭似乎馬上又要幹一票大的。

文刺史如果要幹一票大的,基本上就是驚動天下的大事了。德妃的心砰砰跳起來,忽然對於自己的想法有點後悔,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忽聽外頭傳報聲道:「純妃娘娘安。」

德妃一驚,猛然站起,菊牙已經衝了過來,下意識要將文臻藏起,但這廂房可不比德勝宮華麗,不過一些普通傢俱,一時又能往哪藏?

德妃臉色也變了,這純妃,來得也太巧了吧!

這位可是文臻的死敵!

而且據她打聽的消息,燕綏重傷下獄,原本太子看他傷重,沒打算用重刑具,怕把人太快弄死了,是這個聞近純,在太子面前說了話。

只是現在情勢比人強,德妃自己還困在香宮,不打算多這個事。真要報這個仇,以後讓燕綏文臻自己報去,沒想到這邊沒動靜,她倒自己找上門來了。

來者來得很快,並且人還沒到,已經有幾位宮女站到了窗口的位置,顯然是知道屋內有誰,並且要堵路了。

文臻已經飛快低頭閃身站到了德妃身後。

德妃匆匆將一樣東西塞到了她的掌心,道:「來不及和你細說了。你且收著,將來就在你老家附近,找一個姓謝的……」

簾子一掀,德妃住口,吸一口氣,往前一站。

一身盛裝的聞近純裊裊婷婷走了進來。看見德妃,未語先笑:「德娘娘,您萬安呀。」

說著便要行禮,她身邊一個宮女急忙扶住了她,道:「娘娘您是萬金之體,怎可對這待罪宮人行禮?」

又一個宮人看著德妃,喝道:「秦氏,還不速速向純妃娘娘見禮!」

德妃看也未曾看她一眼,菊牙上前一步,一個巴掌便揮了過去,「秦氏是你叫得的!」

她出手又突然又快,顯然經常操練技巧熟稔,那宮女猝不及防,啪地一聲,臉上眨眼便浮上一個深紅的巴掌印子,她還沒醒過神來,菊牙已經連珠炮般地道:「我家娘娘為先帝四妃之首,又在香宮敬神,為先帝祈福,還是這宮中的主子,你敢犯上!」

另一個宮女大怒道:「諸宮先帝嬪妃都封了太妃,唯有德妃未封,還算什麼主子!」

菊牙冷笑:「只要德妃封號未去,就永遠就主子,就永遠輪不到你們這些賤人喊一聲秦氏!」

那宮女還要反擊,聞近純忽然一抬手,陰惻惻笑道:「何必為這些細枝末節事端糾纏,這封號不封號,以為躲在香宮就可以留住嗎?」她看向菊牙,眼神一轉,才轉向一直低頭不語的文臻,「不過說到主子奴才,本宮可就有話說了。便是德娘娘還是主子,可你們兩個,無論如何也還是奴才吧?這奴才見了主子,怎麼,都不見禮嗎?」

菊牙心中暗暗叫苦,她故意撒潑打人,目的就是為了把注意力牽扯到自己身上,好叫這些人轉移了目標,但這個純妃太陰險,竟然不上當。

文大人何等身份,和聞近純又是新仇舊恨,這怎麼屈膝?

她還在猶豫,文臻卻已經上前,對著聞近純屈膝,「見過純妃娘娘。」

菊牙無奈,也只得行禮。聞近純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著文臻,笑道:「你這個丫頭我倒面生。抬起頭來本宮瞧瞧。」

文臻沒動。

德妃忽然道:「純妃娘娘。德勝宮可沒招惹你,你為難我兒便算了,和一個宮女過不去做甚?」

文臻目光一閃。

聞近純笑道:「德娘娘這話奇了。我為一宮主位,要看看一個宮女的臉,怎麼,也不配麼?」

她說到「不配」二字時,頗有些咬牙切齒,那是想起了當初金殿作證時所受到的羞辱。

每次被打入泥濘,都要花費無數的心力掙扎而起,誰又明白她於其間血與淚的付出?

而那些欺辱她,打壓她的人,又憑什麼不付出代價?

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覺得周邊氣氛一冷。

她愕然抬頭,就見那個一直低頭的宮女,忽然笑道:「純妃娘娘,您真的想要看清楚我麼?」

……

與此進程同時。

穿著山民衣裳滿身泥濘的禮部官員和旗手衛們踉蹌走出深山,終於回到了天京城外的官道之上,正為弄丟了湖州刺史而感到絕望之時,忽然看見了文臻的那輛馬車,正等在馬車官道之上,馬車邊赫然正站著文臻那個貼身侍女採桑。

而在馬車邊,多了一輛囚車,正是當初文臻從湖州離開時,臨時乘坐的那一輛,裡頭湖州百姓的臨別贈禮還塞了半車。

禮部官員和旗手衛們十分震驚地站在路上,不明白這是搞的哪一出。隨即便聽見馬車內文臻的聲音,笑道:「諸位,這幾日深山之旅感受如何啊?」

眾人一聽怒氣填胸,正要斥責,忽又聽文臻道:「本官既願束手就縛,自入囚車進京,如何又會在這天京城門前反悔作亂?只是這馬車當然不能這樣駛入天京,稍後本官依舊以囚車進城。」

禮部官員冷笑一聲,自以為明白了文臻的小九九,原來是又想享受,又要博名聲,在陛下面前扮可憐,正要嘲諷,又聽文臻道:「送諸位進山遊玩一趟,是要諸位明白,在我面前,最好老實一些。進京之後,我要做什麼,說什麼,請諸位聽著便是。如果諸位表現欲太強……那本官現在就送你們回去再旅遊一次。」

禮部官員立即閉嘴。

能押人進京就算任務完成,總比自己孤身狼狽回去領罪強。

在這位女刺史面前,受點氣算什麼。

「文臻」這才下車,戴著冪離,遮住臉容,一邊還和禮部官員客氣地解釋:「坐囚車進京,怪沒面子的,遮個臉。」

她不提這事,禮部官員還有些疑惑,一提,忍不住又想冷笑。這位蛾子還真多。

「文臻」由採桑扶著上了囚車,那輛馬車依舊跟在車隊後面。禮部官員幾日旅遊下來,也不敢管她的事,心想這馬車如此豪奢,回頭便讓天京百姓和陛下看看,這位刺史是如何當眾作假的。

囚車轆轆進城,自然不會受到任何阻攔,甚至在城門處,便引起了轟動。

因為一到城門,採桑就挑出一個白底紅字的橫幅,上頭寫著「湖州刺史自入囚車,卸職歸京!」

近幾年文臻大名在天京也是如雷貫耳,湖州工商業發達,天京商人也多有前去經商者,對湖州全境的治理和各項扶持政策都是讚不絕口,此刻看見這橫幅,等待進城的人群哄地一聲便熱鬧起來了。

便有人擠上來看,見那囚車內果然是個年輕女子,一身刺史官服,氣度莊嚴。而囚車內雜七雜八什麼東西都有,很多東西一看就不甚精美,屬於百姓手作。

採桑站在車轅上,面對七嘴八舌的詢問,做了湖州刺史府的臨時發言人。

「……對,這是我們刺史大人。」

「並無罪責,否則你們應該也能聽見消息了……只是傳言皇三子弒君謀逆,而我們大人很多年前也是傳言皇三子待我們大人稍好些,便有朝廷官員前去要將我家大人停職待勘,湖州百姓為大人冤屈不平,州軍憤怒,大人為免百姓暴動,不得不自請卸職,入京面聖,面呈心跡,為表誠意,自入囚車……」

「啊……這些都是湖州父老臨別時所贈,當時事出突然,大人是冬夜夜半被忽然闖入的旗手衛驚起的……但是湖州百姓也不知怎的得了消息……許是刺史府內當時喧囂太過……全城百姓都起身了,六十孝子背著八十老娘,年輕夫妻帶著三歲幼兒,賣滷菜的寡婦帶著養活的七個兒女送上了家裡的全部滷菜,有人把家裡全部的雞蛋都拿來了……湖州父老,真是一腔赤誠對我們大人哪……」

「是啊,這油布是湖州百姓給苫上的,怕大人受了風寒,這書卷是州學名士們聯名送上的,請大人路上代為批閱繼續指教……嗯嗯,全城官員,鄉紳富戶,學子教授,上至耄老,下至幼童……皆長跪雪地免冠相送……」採桑抹一把聲情並茂的眼淚,「我這至今想起,都禁不住想流淚啊……」

禮部官員和旗手衛們臉色不好看了。

免不了想起當日送別的震撼場面,於他們也是難忘。

只是這位姑娘的用詞,怎麼那麼意味深長?

什麼叫夜半忽然被闖入府中的旗手衛驚起?

什麼叫府內喧囂太過以致百姓被驚動?

這是暗示朝廷來人氣勢洶洶逼人太甚嗎?

禮部官員脖子上青筋畢露,明知對方用心險惡,但是一不敢說,二不能說。因為都是真話,無可辯駁。

再看百姓們,果然臉色也不好看了。

敢情這位政績卓著的女刺史並無罪責?

敢情就因為那點捕風捉影的事兒,就要將人家一個為國兢兢業業的刺史的功勞一筆勾銷,過河拆橋?

那什麼,夜半闖府,捉拿鎖拿,是對一個封疆大吏該有的態度嗎?

看看人家,那擋風遮雨的囚車,那半車的雞蛋食物,那些書卷,這不是禮物,這是一城百姓的拳拳之心,是一城百姓深受照拂之後的最真切的感恩和肯定啊!

這才是真正的官員的光輝冠冕,無需言語和筆墨,無需青史鐵筆描摹,注定口口相傳流芳百世!

然而這樣為國為民盡忠職守的官員,現在卻在囚車裡,受風吹雨打,奇恥大辱!

僅僅因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

百姓嘩然憤怒了。

禮部官員隱隱感覺不好。

但這還沒完,在囚車裡一言不發的「文臻」,忽然一抬頭,看見城門上高懸的人影。

百姓們瞬間也安靜了下來,人們對於紅顏八卦免不了幾分好奇。也想看看這位傳奇女刺史,面對這傳言中的犯了大罪的愛人,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會痛哭,還是衝冠一怒為藍顏?

兩人之間,到底是否如傳聞一般,關係曖昧?

而女刺史千里自囚入京,到底有幾分私心?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