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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人工呼吸

文臻只對君莫曉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情況,讓她稍安勿躁,微一偏頭,聽見寒鴉道:「是懷孕了,但是沒有小產。」

「血袋在哪裡?」

「沒看見,可能趁亂扔了。」

文臻轉頭對身後看了看,戴了面具的蘇訓十分警醒地上前一步,文臻道:「去後廚,找魚鰾,豬尿泡,小腸,都可以,灌點新鮮的血來,你找隨便哪個學徒幫你。」

蘇訓應聲悄然而去。

然後她身邊,張鉞忽然對黃治中道:「啊,治中大人,我對湖州學政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並不容分說,將黃治中拉到了一邊。

人群那頭君莫曉想要擠過去,卻被人群隔開,無法擠到文臻身邊,但是她忽然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文臻走了過來,人群中有人喊:「刺史大人來了!」

頓時人群一靜,眾人驚詫的目光轉過來。

那男子的哭聲便更委屈刺耳,「……不不不我們沒事……大人……讓我們走……讓我們走……」

遠處趕來的人聽著,彷彿新一輪蹂躪又開始了似的。

「你們確實沒事。」文臻微笑道,「但是很快就有事了。」

那婦人頓了頓,捧著肚子,開始哀嚎:「哎呀我肚子,我的肚子……」

文臻正好站在了她對面,堵住了兩人的去路。

不等兩人開口新一輪的表演,她閃電般地道:「誰派你們來的?」

「……沒有——沒有——」

「拿了多少銀子?」

「……不是,不是——」

「告訴你孕婦鬧事比較方便?」

「……呃不方便,不不不……」

「還是一對假夫妻?」

「……啊不,不是,我們明明是真夫妻!」

「是不是這位教唆的?」一指宛如被劈中霍然回頭的黃治中。

「啊!怎麼會。我根本不認識這位大人!」

「這位已經交代了,最近江湖撈的鬧事事件都是他和你們共同謀劃的,而以你們為主謀。」一指黃治中身後的屬官。

「啊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明明只是被……只是吃到了髒東西!」

「血袋掉下來了。」手指頭上搖晃著一個只剩一點血液的小袋子。

「不可能!我明明扔掉了!」

「……」

死一般的安靜。

片刻後,文臻微微一笑。

這甜蜜近乎可愛的笑容看在很多人眼裡宛如惡魔。

黃治中立在初春冷風中,瞬間後背冰涼。

從文臻開口到最後問題結束,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當真如閃電一般,別說那對普通假夫妻,便是他都在這幾個問題前,都完全被劈昏了。

幾乎每個問題都出人意料,誰也想不到傳聞裡溫和擅事的刺史大人在自家惹禍的店前,竟然不先安撫受害者,而是毫不避嫌直接當眾盤問,做好撒潑扮弱準備的那對夫婦,沒想到受害者帽子還沒戴好就被劈手打飛,當頭就蓋下無數帽子來。

這帽子還順手一人一個,蓋給他和他的屬官!

然而這所有的帽子和出其不意,都是陷阱,都只是為了最後那一句真正的出其不意。

刺史毫無忌諱,他們自然就忌諱了,問的又是最心虛處,如何不心慌?心一慌,如何不露破綻?

半晌後,百姓群裡有人低喝道:「好!」

女刺史見所未見,雖然新奇,大多數人心中難免不以為然,今日初見,竟然是粉粉嫩嫩一個少女,所以就在方纔,很多人心中,不是不失望的。

雖失望,倒也覺得並不意外,頂多搖頭歎息,歎一聲皇帝莫非糊塗了,當真如傳說那般,因為寵愛兒子,而兒子又寵愛那個女子,便將那國家重器,一方軍政,百萬黎民,都交給一個女子折騰了!

雖說那女子之前也頗有名聲,但那不過是易牙之技,這治大國,當真能如烹小鮮麼……

但方纔不過寥寥幾句,便依稀可見新刺史真顏色。

文臻一笑之後,忽然又變色。

與此同時,眾人也變色。

因為君莫曉忽然大叫一聲,口吐黑血,向後倒去。

她身邊的人急忙接住,大叫掌櫃,人群頓時大亂,又有人匆匆擠出,自稱是這城中大夫,拿銀針一試君莫曉口邊鮮血,再舉起銀針時,銀針已經變成黑色。眾人嘩然。

有毒!

大夫道:「是急毒,大抵就是剛吃過什麼不妥的東西。」

文臻急問:「莫曉方才吃過什麼了!」

紀書生道:「並沒有,我們太忙了,從一個時辰前到現在,君掌櫃和我都在店堂前伺候,這點大家都可以作證……哦對了,方纔這位夫人誣陷我們火鍋裡有蟲子,君掌櫃說那是油渣,便把油渣吃了下去,然後就鬧起來了,前後只吃過這個。」

眾人都點頭,吃火鍋耗時長,這段時間君莫曉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忙得團團轉,吃「油渣」也確實是眾人唯一眼見的。

文臻笑瞇瞇轉向那對男女:「那就說明,油渣有毒。但油渣如果真的是你們從火鍋中撈起來的,那你們現在也該中毒了才是,你們一行吃火鍋四人,卻都安然無事。本官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們不僅假充小產,栽贓陷害,還意圖攜帶有毒物事進入江湖撈,可能伺機下毒暗害江湖撈食客,置江湖撈於更大罪名?」

這話一出,眾人變色,有人已經忍不住大聲罵惡毒。人便是這樣,但凡涉及到自身利益,立即便要更關心許多。那男子卻還算腦子清醒,大聲道:「這話不通!是我夫人叫出來鍋裡有蟲的,若真是她攜毒想要害這店中人,何必叫破!」

紀書生忽然道:「那不是我第三次給你加湯的時候,正好好像看見你夫人拈出一個東西來,其實我是沒看清楚,但是你夫人可能怕我看見了,不敢再投毒,於是乾脆栽贓鍋裡有蟲了,只是沒想到我們掌櫃為了店的聲譽,將那東西吞了,你們見勢不妙,乾脆又來一出吃了髒東西小產的把戲,先下手為強!」

文臻讚許地看了一眼紀書生。這書生應變很是機靈,倒省了總是她在台前周全。

「來人,把這幾個攜毒殺人的惡徒給我拿下!」

「冤枉!冤枉啊!那不是毒物!那怎麼可能是毒物!那……那明明是我從自己後院子裡親手挖出來的螻蛄,我,我,我手指甲縫裡還有泥巴呢!」婦人慌亂而絕望地舉起自己還含了泥跡的指甲。

眾人長長的「哦——」了一聲。

文臻也「哦」了一聲,不等婦人露出希冀之色,飛快地道:「那就是你挖出螻蛄又淬了毒!且偽裝小產,一計不成又來一計,一定要置江湖撈於死地,其心可誅,罪加一等!」

「……」婦人眼睛一翻,暈過去了。

眨眼間江湖撈前事端平息,文臻才施施然對黃青松一笑,道:「治中大人,方才為了審理這刁民,和你開了個玩笑,你不介意吧?」

黃青松乾癟的臉皮抽搐出一個生硬的笑,連忙道:「不介意,不介意。」

「既然不介意,那就把這兩個攜毒殺人栽贓陷害的刁民,交付湖州府處置吧。」

「……這……」

「諸位鄉親父老啊。」文臻一轉身,對著泱泱人群,一攤手,愁苦地皺起臉,「你們看,我初來乍到,尚未交接,湖州上至刺史府,下至百姓家,都兩眼一抹黑。令行而禁不止,使命而必不達。連下達一個命令,還要看著手下推三阻四。」

黃青松臉上的汗嘩啦就下來了。

他就沒見過當朝大員能這樣不要臉來著!

這叫什麼?對百姓撒嬌嗎?

她的臉面呢?朝廷尊嚴呢?士大夫的高貴呢?這樣折節,以後還怎麼統帥一地?號令黎庶?

還有,她竟然敢在湖州官員還維持表面昇平的時候,就赤裸裸對百姓表露了內裡的不和?

她是在警告他們嗎?

你們越要維持這虛假表象,我越要撕破了先。

我會把這矛盾攤開在日光之下,讓所有人都看著,一旦我出了任何事,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們幹的。

這不是示弱,也不是讓步。這是一種潑皮無賴般的狠毒。

更糟糕的是,百姓明顯很吃這種撒嬌。

黃青松看著陽光下那少女似乎能發光的皮膚,和天生如蜜糖流動的笑容,以及那小小委屈時分外靈動的眼眸,再看百姓眼底的光,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

因為她是個女人,是個天生長相嬌嫩的少女,這長相原本於她的身份和事業很不利,但她卻似乎深知這一點,乾脆不試圖掩飾,不去裝作強大或強硬,就勢而為,去引導百姓對她的天然好感和呵護的一面。

「看來黃大人有難處,而我還沒交接,護衛也派去護持別人了,人手不足。有哪位鄉親能幫個忙,把人給送到湖州郡守府啊?就說是我讓送的。」

「我去!我去!」

「湖州郡守府就離這不遠,鬧這麼大還裝死不來!」

「不來就把人拖過去,咱們一起去!」

立即便有一群人把那幾個人拖走了,文臻則團團向四下拱手,笑道:「江湖撈在湖州,一向多承諸位父老鄉親照拂了。」

很多人有點慚愧地低下頭,最近大家聽了很多流言,也說了很多流言,談不上什麼照拂。

「明日江湖撈請客,附近十里街坊來吃的都不收錢。算是感謝大家。」

眾人歡呼聲裡,文臻帶大家走進廳堂,指著廳堂和廚房相隔的牆道:「之所以明日才請客,是因為今日要拆牆。從今日開始,全國所有的江湖撈,這道牆都會拆去,換上從洋外運回來的水晶玻璃,以後所有的大廚操作,都會在食客的目光下進行。如此,安諸位之心,也安我等店家之心。」

透明廚房,可測操作,眾人聞所未聞,一時都驚住,隨即都興奮地竊竊私語。

文臻看一眼人群後,君莫曉已經悄悄隱入人群中,抹去嘴邊那一道做出來的毒血,依舊還是一條女好漢。

文臻出了江湖撈,留下了自己的行李,蒙珍珠一家,令店中人帶去安置。人群依舊未散,有人忽然大喊:「刺史大人府邸正在建呢,不去看看嗎!」

文臻笑容一斂,道:「自然是要去的。」

人群便簇擁著她往外走,一邊走文臻一邊和身邊人聊天,張鉞有點緊張,攔住她低聲道:「這萬一裡頭混進了刺客……」

「你也去聊天,和那些看起來消息靈通,話又多的人聊。問問州學廣場上有多少學子,都是哪些人,哪些是本地人,哪些帶頭的,帶頭的有無本地人,父母做什麼的,能不能幫忙找到他們父母。」文臻截斷他的話,「寒鴉,你護好張大人,不要讓他被人傷害。」

「哎我不是……」張鉞還要說話,已經被寒鴉護著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只得無可奈何地執行文臻的任務。

文臻走了幾步,笑道:「請諸位不要圍我太緊。不然有刺客混進來不好交代。」

人們刷地一下離開文臻周圍三尺之地,文臻周圍形成了一個安全的真空。

黃青松眼角往前方某處酒樓上看了一眼,心中思量著某種舉措的可能。

卻見文臻忽然一招手,她那個丫鬟從包袱裡取出一把小傘,文臻接過撐開了,那傘看著很小,撐開後傘面卻流水一般鋪展開來,將她恰好擋住。

傘看著普通,日光下布面光澤粼粼,文臻笑著摸摸臉,和百姓們講:「怕曬黑。」

四面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

……

熱火朝天的刺史府工地,忽然起了一陣陣騷動。

「大春又暈過去了!」

「掐醒他!」

「不好了,不對勁,這回不對勁!不好了!好像沒氣了!」

「三郎!三郎!你怎麼還在這兒,你家娘子難產了!」

「李老瓜,快回家,你老娘病得不行了,要見你最後一面!」

「誰都不准走!刺史大人的府邸還沒建成呢!」

「班頭您行行好,大不了這以工代役折抵的徭役我們不要了行嗎?讓我回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什麼以工代役?啊?誰答應你們以工代役了?給刺史大人建府邸那是咱們湖州老百姓的福氣,所有湖州百姓都應踴躍參與,說什麼以工代役!」

「什麼!當初不是說的以工代役嗎!那咱們丟下家裡的事,丟下田地,丟下一家子老小,丟下營生,是來白白幹活的?你們當官的怎麼能這麼欺負人!」

也不知道是誰把手中的桶猛地摜在了地上,匡噹一聲泥水四濺,「老子不幹了!」

「匡當匡當!」更多的撞擊聲。

「反了你們!」一個班頭怒吼著,舉起了皮鞭,他對面,那個老娘生病無法回去看的漢子,吼聲比他更大,將手中的桶,劈頭蓋臉向他砸下來。

這一下砸實了,一場流血械鬥不可避免。

「住手!」

女子聲音並不很高,不知怎的卻讓眾人聽得清晰。但那漢子手中的桶卻收不住,依舊砸了下來。

忽然半空中人影一閃,一隻手將那桶接住,放在一邊,又一閃不見。

因為閃得太快,沒有人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看見桶忽然就到了旁邊,那漢子對著空空的兩手發呆,而逃了一劫的班頭大怒,皮鞭一甩,卻沒甩動。

他回頭,就看見自己的皮鞭,踩在一個黃衣少女腳下,便如生根了一般一動不動,他使足了力氣去拔,少女忽然一抬腳,他力氣使空,仰天栽倒,腦袋著地咚地一聲。

而文臻已經風一般地捲到了人群中,那裡躺著一個面色灰敗的少年,有人哭道:「他死了!沒氣了!」

文臻一摸他的皮膚,全身濕冷,按壓指甲背部,放鬆後不見恢復且呈現紫色,呼吸停止了,脈搏卻還在,是休克。

來不及多想,她半跪著,將少年放平,一手放在他前額,捏住他鼻子,另一手握住他下巴,使他頭盡量向後仰,然後深吸一口氣,張嘴,覆蓋上那少年的嘴。

百姓們:「……!!!」

人工呼吸在這個時代驚世駭俗程度毋庸置疑,何況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何況誰都知道刺史大人還是未嫁之身。

一時間四面靜寂如死,只聽見文臻不斷渡氣的古怪長音。

人群外有年老書生聽聞此事,憤然拂袖:「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有年輕女子羞紅雙頰,轉身而去。

有人躲在人群裡陰陽怪氣地道:「喲,聽說這位以前女官出身,勾引皇族,以前還以為道聽途說。現在看這般行徑,光天化日就猥褻少年,倒也不足為奇。」

也有人大聲反駁:「我瞧著這倒像在救人!人命關天,事急從權,有何不可!」

大多數人卻還顧不得吵架,都屏息凝神,看文臻到底在做什麼,總歸沒人相信刺史大人會如此急色。

片刻後,那少年喉間「咕」地一聲,他旁邊的人探了探鼻息,大喜道:「有呼吸了!活了!」

眾人轟然一聲。

未曾想這古怪的渡氣法子,還真把人給救過來了!

只是刺史大人這番犧牲可就大了!

黃花閨女,眾目睽睽,不畏物議,這般救人,可非常人能為。

文臻起身,指揮幾個人把那少年喂點熱水,裹上厚衣,抬到醫館去,好生治療。

忽然人群裡有人驚呼:「靖郎,如何是你!你如何就成這樣了!」

人群散開,文臻看見,那個少年擔架前,滿臉震驚看著他的,正是先前那個罵自己傷風敗俗的老書生。

真是戲劇化的發展,文臻唇角一翹。

片刻後,那老書生滿臉惶愧地過來給她賠罪,一揖及地,半晌說不出話來,文臻卻只擺擺手,道:「我知道在你們過往一生所受的教育裡,有很多東西都排在性命之前,有很多東西都散發著臭氣,縈繞在你們腦海裡陰魂不散。但是在我面前,在我治下,我將始終告訴你們一個道理:命為重,名節為輕,一切皆為輕。」

那年老書生凜然望著她,文臻也無意現在就給他洗腦。她往高處走了走,人群外有人遙遙給她打了手勢,她放下心來。

有人喊:「刺史大人!您能那樣救人,那就也體恤體恤三郎和李老瓜吧!他們一個媳婦難產,一個老娘重病,遲了都可能見不到最後一面哇——」

忽然有人喝:「做什麼!做什麼!你怎麼又拿起桶了?放下放下!」

那個拎桶的漢子聲音淒厲:「我管她是什麼刺史!我管她救誰不救誰,我只知道我娘子難產,只知道我家七代單傳!今兒我娘子要是出了事,她就是公主娘娘我也要她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