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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成親好不好?

她身後站著輕袍緩帶的燕綏,衣裳半敞,姿態慵懶,一幅海棠春睡模樣。

活脫脫顛倒性別的尋歡事畢圖。

叫人沒眼看。

他也不看唐羨之,一偏頭,從文臻的羊肉串上咬走了最大的一塊,挑眉嫌棄道:「孜然味兒重了些,沒你烤的好吃。」

文臻又撕了一大塊羊肉,堵住他挑剔的嘴,回頭正要招呼唐羨之,卻見唐羨之神色不動,忽然笑了笑,十分從容地點了點算打了個招呼,隨即便閃電般的退了出去。

這一下出乎文臻意料,她張著嘴,嘴裡的羊肉掉到了地上。

燕綏挑了挑眉,也有瞬間愕然,隨即便笑了。

唐五雖然比他有很大差距,但確實是個人物。

他一伸手抄起文臻,也追了出去。

「哎,唐五是要做什麼?」

「下山。」

「啊?不打算刺殺我們了?」

「都被撞破了還刺殺什麼?」

「我還以為他……」文臻腦筋有點打結。

費了那麼大勁兒,說退就退,這不符合正常邏輯。

「思路開闊點兒。怎麼就糾纏在刺殺上面,忘記賭約了嗎?」

文臻迅速回憶了一下。

嗯,先下山者勝。

兩人一組,各自下山且向對方出手。先安全到山腳入口處者勝。如果路上真被弄死了自然沒話說,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且同時到達,則以傷損情況論輸贏。

她腦子忽然一炸。

唐五夠狡猾也夠狠心。

用易銘牽制他們兩個,讓他們以為他勢在必得要刺殺,然後當機立斷丟下易銘退走,搶先下山。

他是一個人,武功和燕綏本就伯仲之間,先走一步佔盡先機,而自己兩人,自己又不擅長輕功,很難追上。

這些人腦子轉得真快。

「不對啊,不是要以傷損情況論輸贏嗎?易銘都沒下山。咱們還是可以躺贏。」

「易銘被困在煙囪裡,有傷損嗎?最後一句說的是,如果到山腳都還活著,唐羨之到了山腳,易銘活著,沒毛病啊。」

文臻想了想,果然是這樣。

易銘玩了文字遊戲。

本應該是「如果都到了山腳且活著。」但她說成了「如果到了山腳且都活著。」條件立即變得不一樣了。強調的是活著,而不是都下了山。

而賭約中的另一方,很可能墜入陷阱,執著以為要一起下山才算勝利,以為勝券在握。

「那你還不急?」

既然易銘下山已經不是輸贏的必要構成條件,那她和燕綏就必須搶在唐羨之前面了。

但唐羨之已經先走,文臻看過了,他走的還是最近的一條路,她追出來,只看見遙遙影子一閃,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燕綏依舊在笑,那種「魚唇的人類」的漫不經心表情又來了,看得文臻惱火,用力掐他一把。

掐完忽然想起某人的人魚線和腰窩,忍不住心中一蕩。

而燕綏忽然也蕩漾地一把抱起她,往後走。

文臻一怔,前頭才是下山的路,後頭只有山谷深崖。

倒是有索道的,但是索道連接的是那四峰的半山平台,不是下山的路。

但她信任慣了燕綏,笑嘻嘻抱住了他的脖子。

燕綏一直抱她走到崖邊,山風從山谷中捲起,伴隨瀑布聲嘯若吼,燕綏低頭看著,面無表情。

文臻閉著眼睛,谷中水汽瞬間濕了她烏黑眉睫,閃爍如碎晶。

燕綏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文臻笑,沒有睜眼,懶洋洋唔一聲。

「回去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燕綏又取出一個吊環,這回的吊環有點大,上頭方方正正像個包裹,連下來一個吊環和兩個搭扣,搭扣上頭還有背帶。

燕綏攬著文臻吊上去,還拿了那個背帶給文臻穿好。燕綏稀奇古怪的玩意多,文臻也沒問。

「你爹同意?」

「管他,又不是他娶。」

「你娘同意?」

「她操心林飛白親事就夠了。周謙升了尚書省左僕射,我送了他一座宅子算做賀禮,那宅子在林府隔壁。」

文臻心中默默為林飛白點蠟。

順便為周大小姐加油打氣。

吊環哧哧滑動起來,已經到了鐵索中間,文臻一低頭可看見底下的溪流潺潺,再一側頭,看見旁邊山路上,唐羨之白影一閃而過。

嗯,快要到山腳了呢。

頭頂,呼呼風聲裡,燕綏的聲音凝而不散,「看,他跑得真快,好像條狗呢。」

文臻:「……」

「喂你還沒狗快呢!人要到山腳了!你還吊這幹嘛?蹦極嗎嗎嗎嗎嗎嗎——」

燕綏忽然鬆手。

文臻最後一個字在空中疊出綿長的音,滿山谷都是她媽媽媽媽媽的回音。

飛速下墜的失重感先前就體驗過一次,此刻又來一次,文臻恨不得把某個變態的腰都掐紫了。

風聲刀一般從耳邊闖過,大地向面門砸來,自己彷彿忽然化成了炮彈,人肉的那一種。

真在這種時候是叫不出來的,連呼吸和心跳都似乎被窒息住了。

頭頂上似乎有砰然一聲,隱約聽見燕綏道:「不,不是蹦極,是跳傘。」

隨即背後一震,幾次猛烈震動之後,衝勢立止,文臻抬頭,就看見頭頂張開一頂巨大的傘。

又是傘。

最近和傘真是難解之緣。

降落傘她以前和燕綏提過一嘴,這本不是難懂的原理,燕綏做出來也不奇怪,絕的是他做出來了能收納得那麼小,她都沒看出來。

兩條背帶已經分開,一人一個不算特別大的傘,半山山谷不是很深,今日風也不算特別大,沒被那些山崖上的樹啊籐啊勾住。

兩人悠悠往下落,很快看見底下黑壓壓的等結果的人們。

唐羨之也在往下走,看似從容其實迅疾如電,眼看山腳人群已經在望,身後並沒有人,也無人阻攔,不禁微微一笑。

只是心中依舊有些不安——什麼蛾子都沒出,實在不像燕綏的風格。

山門已經開啟,眾人已經看見了他,唐羨之心中落定,這個時候,便是出蛾子,也已經來不及了。

只是眾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都在看他背後的方向,唐羨之心中一緊,也回頭看山道,卻空空蕩蕩無人。

他是個穩妥的人,雖然詫異,卻不會因此耽擱事情,依舊穩穩向山門走去。

然後他便聽見嘩然驚歎如暴雨起,所有人的手指都指向一個方向。

他再次回頭,就看見半空中兩頂巨大的傘飄飄蕩蕩,那方向直接飄向山門外,傘下兩個人,不是燕綏文臻是誰?

唐羨之臉色白了一白。

那邊燕綏文臻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中飄下來,燕綏熟悉自己的機關,控制著穩穩落在山門之外,文臻卻不知道怎麼控制,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掛在了山門之上。

燕綏笑一笑過去,陪文臻一起坐在那漢白玉的石門頂,對著只差了一步的唐羨之抬了抬下巴:「來啦?」

唐羨之默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令牌拋了過來。

然後他轉身。

閃電般的又退回了山上。

文臻再次被他轉身的騷操作驚掉了下巴。

「他這又是幹嘛!」

前一個轉身搶了先機,如果不是燕綏連降落傘都搗鼓出來了,兩人就輸定了。

這一個轉身……

「還是搶先機啊。」燕蛔蟲回答了她的問題,眼神裡有微微讚賞。

文臻也明白了。

易銘還在山上呢。

而此時她和燕綏,以及所有護衛朋友都在山下,山上再無人能攔住他,他回去迅速救出易銘,往大山裡一鑽,自有下山的辦法。

說白了,在共濟盟的地盤,易銘一定有探子和後手,想要殺人做不了,想要出山卻不難。

唐五的應變和機詐,真是無人能及。

常人此刻還被打擊得失魂落魄呢,他已經轉過彎來迅速補救了,都不需要心理建設的。

這種人便是落入絕境,也得提防他下一刻忽然便出了頭。

「還去追嗎?易銘的令牌還沒給我們呢。」

「要她令牌有何用?要來過關過路時昭告我們身份嗎?說到底,這場賭約,只是彼此想找個機會殺死對方罷了,沒成功,就等下一次。」燕綏一臉無所謂,「再說她能不能從那煙囪裡出來,還兩說呢。」

文臻抬頭看燕綏,總覺得他看唐羨之背影的眼神很奇怪,像看個死人一樣。

雖然他很多時候確實不把人當人看,但這眼神是剛剛出現不久的,這傢伙又做了什麼手腳?

想了半天想不出來,也就丟開了。此刻天還沒亮,這一番爭鬥說起來複雜花費時間卻很少,她還有要事要做,得去找方人和看個病,不能再耽擱了。

至於剛才那一番降落傘的動靜,倒也不怕落入共濟盟眼裡,落下的時間短,沒遇見夜間巡哨,山門處的人,直接擄走往虎軍鹿軍亂戰的窩裡一扔,生死各看天命,最後推給易銘就行。

文臻一路趕去了四聖堂,直接求見鳳翩翩。

鳳翩翩臉色不好,看見她就把她往屋里拉,急聲道:「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她們……」

文臻一見這情形,就知道果然易銘還沒有和這些當家的說清楚自己等人的身份。

說到底,她敢於這樣進入共濟盟,就是算準了共濟盟和易銘現在的關係尷尬,互相防備,易銘就算確定了自己和燕綏的身份,也不會和共濟盟說明。

畢竟對易銘來說,共濟盟隨時可棄,如今彼此有心結,更不放心。自己等人在共濟盟搞點事正好,還省得她動手。

她跟著鳳翩翩轉過一個彎,就看見了那對母女已經移到了花廳裡,如果不是衣裳沒變,她險些沒認出那兩個面目全非的人是易家母女。

然而她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自從聽了那母女兩人互揭老底,她的噁心到現在還沒下去呢。

她過去一按易慧娘頸脈,搖了搖頭。

已經沒氣了。

谷蔚蔚畢竟年輕,還留有一口氣,文臻看出她中毒又被炸傷,便讓文蛋蛋先吸掉她身上殘餘的毒物,谷蔚蔚原本因毒物喉嚨脹大,呼吸困難,此刻終於喘過一口氣,大聲咳嗽,猶自語音嘶啞喃喃什麼,仔細聽,卻是在罵她老娘。

鳳翩翩神情複雜地向她道謝,大抵也覺得這對母女真是膈應,不救有違道義,救了便如吃了一個蒼蠅。

文臻並沒有那麼好心要救她,只是留著她還有點用,起身左右嗅嗅,忽然道:「我又聞見了藥味……」

鳳翩翩神色一緊。

她對這話並無懷疑,畢竟當初文臻也是聞出了易慧娘的藥才有了後來的治療,在東堂這裡,五感非凡很正常。

她正要扯個理由繞開話題,文臻已經飛快出了門,順著長廊向前走,鳳翩翩要攔,文臻大聲道:「那藥用錯了!真要喝下去,會死人的!」

鳳翩翩一驚,還沒說話,嘩啦一聲長廊對面的門扇拉開,一個人探出頭來沒好氣地罵:「是哪個混賬大放厥詞!」

文臻一看見那人就笑了。

方人和。

就知道老東西脾氣暴躁,聽不得人質疑。

她聲音更大:「哪個庸醫誤人,就罵誰!」

方人和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他今日過來,本就是應共濟盟所請,共濟盟大當家最近忽然生病,急信請神醫相助。

所以他半山就和易銘分開,一直留在四聖堂,絆住所有當家,也有為易銘行事提供方便之意,所以他慢慢把脈,故弄玄虛,其餘幾位當家已經眼神閃爍,有懷疑之色。

方人和看著不好,正準備一展身手,卻忽然聽見這一句,還以為是共濟盟的安排,拉開門回罵,卻看見了一個陌生女子。

他盯著文臻看了一眼,忽然嘎嘎笑道:「這誰家的女娃子,剛剛雲雨一度,就跑來胡言亂語?」

鳳翩翩吃了一驚,回頭疑惑地打量著文臻。

文臻臉微微一紅,好在都被黑麻子給掩住了,笑啐道:「老不修,治不好人,盡在這埋汰人。」

這話順利把方人和的注意力給轉移,眉頭一豎冷聲道:「你說老夫治不好誰?」

文臻探頭:「裡頭的那位,我一聞,這裡的病氣不尋常,不是你這個赤腳醫生能解決的!」

方人和嗤地一聲氣笑了,就連鳳翩翩都哭笑不得,忙道:「三娘,可莫吹噓,這位老先生,是咱們灌縣最好的大夫。」

文臻用斜吊的眉毛表示不屑。

方人和冷笑:「我若治好這人呢?」

「打個賭唄,你若能治好這個人,我任你處置。如果你治不好,那你一天之內,聽我吩咐。」

「我要處置你做甚?你又是什麼要緊人物?」方人和不屑。

「那就不比咯。」文臻笑吟吟一拍手,「你一個糟老頭子,我要你做牛做馬也沒勁。」說完悠悠然轉身。

「站住。」

文臻笑瞇瞇轉頭。

就知道方人和性子辣,爭強好勝,而且這是在共濟盟地盤上擠兌他,老頭子一來為了自己的面子,二來為了易銘的面子,都不能不接。

屋子內還有一個老者和一個壯漢,一直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兩人,鳳翩翩給文臻介紹說壯漢是二當家司馬離,老者是大護法屠絕,都是剛剛回山。

而屏風後的床榻上,是那位之前閉關忽然臥病的大當家,如女子一般,竟然拉著重重帳簾,一直也一言不發,根本看不出是男女。

只床榻邊伸出一隻手,給方人和把脈,那手上居然還墊著帕子,所以也無法從手的形狀看男女,文臻目光在那帕子上落了落,便轉開了。

方人和把了一會脈,想了一會,肯定地道:「是毒。可解。」唰唰唰寫藥方,又從藥箱裡拿出一丸藥給帳中人,微帶傲然地道:「等煎藥起效太慢,我這有一丸,先吃了,當即便可轉好,如此,也好讓賭約早些兌現。」

說著斜睨文臻一眼,「就你這粗陋模樣,要來做個粗使婆子都嫌礙眼。」

「小女子廚藝好呀。」文臻不生氣,笑吟吟毛遂自薦。

方人和剛剛有點意動,就聽這女子面不改色地道:「方便隨時毒死你。」

方人和鬍子又翹起來了,正要反唇相譏,就聽見帳內微有響動,那壯漢忙起身一個箭步就要進去,忽然停住,看鳳翩翩一眼,鳳翩翩一怔,急忙進入帳中。

嗯,帳中人是男的。

文臻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隨即聽見鳳翩翩驚喜地道:「好了!好了!」

方人和毫無意外之色,抬起下巴:「走吧,去做能毒死老夫的美食吧。」

文臻道:「好了?萬一有反覆呢?萬一是迴光返照呢?萬一你用的是什麼臨時激發透支人的精神,事後更加衰弱的藥呢?」

不等那幾個當家發怒,方人和鬍子已經飛起來了:「無知!昏聵!你在侮辱老夫!」

文臻不理他,數:「一、二、三、四、五……」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方人和怒喝:「你就是個來搗亂的,來人啊,拖出去——」

「……八,九,十!」

「噗。」

帳內一聲輕響,一抹雪帳隱現殷紅。

隨即鳳翩翩驚叫聲響起:「不好了又吐黑血了!大當家!大當家!」

「啊,裡頭是大當家啊?」文臻裝模作樣驚訝。

方人和已經一步搶入帳中,聲音急迫:「怎麼回事!」

他又是扎針,又是拿丸藥,片刻後,帳內安靜下來,鳳翩翩舒一口氣。

簾子掀開,方人和走出來,這回眉頭微微皺著。

他有些事想不通。

方才明明已經確定拔毒了,用藥不過是調理受毒侵染的肺腑,怎麼會忽然又發作了,而且他剛才把脈,自己的藥明明藥效還在,毒性卻比先前還要兇猛。

就像下毒的人就在面前,當場又下了一種毒一樣。

但是大當家的帳內無人,這室內所有物事他來的時候已經檢查過了,都沒有問題。

家主並不想與共濟盟撕破臉,因此收到共濟盟求救很是積極,特意求他出手,好讓大當家欠易家一個人情,方人和本來十拿九穩,此刻卻心中忽然掠過不祥預感。

他又看了文臻一眼,方才激憤之中答應賭約,此刻冷靜下來,不禁懷疑起文臻身份。

可惜文臻不僅臉是陌生的,因為還在長個子,最近又一直奔波,身形也有點抽條了,聲音也變了,方人和無法確定。

就算是那位文大人又如何?她又不會醫,當初自己還千里求醫呢。

方人和不想再節外生枝,也不提要文臻履行賭約的事了,收拾了藥箱道:「既然已經沒事了,我便告辭。」

當家們還沒挽留,文臻已經又蹦了出來,「哎哎赤腳醫生,別走啊,你溜這麼快,我有理由懷疑你手段不正當,說不定大當家又是好轉一會兒,轉眼又……」

她話音未落,裡頭又是噗一聲。

跟伴奏似的。

鳳翩翩等人:「……」

方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