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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春心碎

不管怎樣,她得搶先在這針發作之前把它碎去或者化去。

這需要契機,她沒有多想。倒是對這傘十分喜歡,這種看似無害實則陰險的玩意兒,和她真是絕配,當下也就不客氣地收了,暫且原諒了他陷害她頂內褲的仇恨。

隨即她在一處傘骨裡灌了點文蛋蛋的洗澡水,傘還是斜斜傾在窗口,液體自然從傘骨裡瀉下來,很快,這一片底下的山崖,別說人,螞蟻都呆不住。

兩人在傘下對坐吃飯,文臻便問太子近況,燕綏道太子最近神不守舍,暫時打消了獨佔全功攻擊共濟盟的計劃,拉著易銘一起商討剿匪,這位生怕易銘背後搞鬼,死命地賴著他,一切吃穿坐臥,形影不離,這要是男人也罷了,可易銘是女人,女扮男裝的人,給太子這麼糾纏,既要你來我往,還要提防對方發現自己的秘密,也搞得苦不堪言。

易銘也想給太子送女人,分散他的注意力,奈何太子上次吃了燕綏送女人的大虧,最近哪裡還敢近女色。

太子自己呢,想著屍首不見的張洗馬,想著張洗馬說已經寫好最後卻沒找到的奏章,就好像看見一柄刀吊在頭頂,隨時要砍下來,每日都被這恐懼壓迫得兩眼發黑。他偷偷派出無數人尋找張洗馬,自然毫無所得,最後便認定了一定是易銘搗鬼,人一定在易銘那,盯死了易銘便行,所以兩人現在連體嬰一樣糾纏著,而易銘所住的別院也是時常鬧刺客,被縱火,那都是太子在作妖,想要找到張洗馬。

文臻想著易銘和太子「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就駭得發笑。

燕綏最後下結論:「遲早有一個得瘋。」

那是,遇上宜王殿下,再加上黑心狐狸文蛋糕,自然要先瘋為敬。

文臻倒有點發愁,沒想到順手弄走了張洗馬,倒引出這許多事,易銘被纏住,那什麼時候能上山?

自己下的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發揮作用。

兩人對坐吃完飯,文臻不想太落人痕跡,畢竟現在院子裡人雜。收拾了碗筷出去,下榻時候,忽然發現放鞋子的小凳,是一種軟泥做的。

此刻燕綏的一雙便鞋,破天荒不對稱地落在一邊,那軟泥小凳上,清晰地落下了一雙鞋印的痕跡。

文臻忍不住要笑,又忍不住撇撇嘴,以至於臉上表情頗有些古怪。

某些人啊,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他對人好,是坦然的,索要愛情,也是坦然的,他才不會「我對你好,你隨意」。我今天給你做了禮物,你且記得一定要回送我。

文臻掃了一眼那鞋印,就當沒看見。昂然出門去。

過了一會兒聞近檀叨咕著出門來:「咦,我收藏的那批絨布和上好羊毛呢?還有我納鞋底的那些物件呢?」

厲笑把她拉了回去:「你管那麼多呢!」

……

晚上文臻練完功,記掛著手頭活計,便先去溪邊洗一洗。

她近來有意用冷水洗漱,以增強自己的體質。

剛出門,就看見君顏正在溪邊洗頭。

文臻站住了腳,瞇起了眼。

依舊的好月色,好月色裡的好人兒,烏髮垂落如緞,穿過黑髮的雪白的手。

這一幕場景有點熟悉,只是主人公換了角色。

文臻心裡咆哮著,抄襲!

她轉身想走,忽然眼前一閃,利刃破風聲響,有匕首擦肩而過,直奔溪邊美人。

美人霍然轉身,驚得呆住,竟然不知道閃避,一動不動。

嗤一聲輕響,明光越過,一片柔軟黑髮如幕布被齊齊截斷,覆落清溪。

君顏瞬間成了童花頭。

這還是好的,文臻看那匕首竟然刁鑽地在君顏身側折了兩折,才消失在黑暗中。這要是個懂武功的,下意識閃避,不管往哪個方向閃,最後都免不了要穿個透明的洞。

殿下對於一切看不順眼的人群,一向隨意得很。死也好,活也罷,看你自己作。

君顏受到這樣的驚嚇,猛烈咳嗽起來,咳得眼冒淚花,越發嬌弱楚楚。

可惜也沒人給他夜寒露重披寒衣,文臻揮舞著手中的針線匾子,怒道:「你佔了我位置了!」

先受到驚嚇,再被不解風情的女大王呵斥的君顏,甩著他的童花頭,咳嗽著掩面而逃。

燕綏倒是一直沒出現,大抵覺得自己出現,文臻就不會做鞋,因此很老實地隱著。

文臻簡單洗漱之後,從容地坐下來,開始納鞋墊。

她之前看聞近檀做過,廚子手巧,看一遍也就會了,姿勢正確,手法熟練,還時不時十分老手地將針在頭皮上擦擦。

一旁還有幾根竹製的長針,這是準備用來做鞋面勾花的,文臻打算給燕綏做幾雙不一樣的便鞋,比如羊毛拖鞋,比如毛線勾花拖鞋。總之都不是可以穿出去的類型。

她在感情上,並不喜歡外露太多。

長針就是那種毛衣針,還做了幾對鉤針,厲笑看見,也各自要了一副去,文臻衷心希望易人離有朝一日能穿上勾花毛衣。

千層底布鞋穿著舒服,做起來卻麻煩,文臻納了一陣子,忽然聽見身後有響動。

她以為是燕綏,一轉頭卻發現又是張洗馬。

張洗馬名叫張戟,挺金戈鐵馬的一個名字,性子也挺剛,人看起來卻是清竹一樣,俊直卻脆弱,此刻這竹子因風搖擺,看上去像在激動。

文臻正在想他激動個啥,就聽見張洗馬夢幻地道:「這鞋……」

文臻下意識舉了舉手中的鞋底,一看就是男鞋。

張洗馬越發激動了,「這鞋是……」

此刻他心中濤急浪湧,萬聲喧囂,都是情意有所呼應的激越之聲——這山間精靈,倏忽來去,卻每夜和他相見,顯然和他一般,對這溪邊相會也有所期待。

而她在溪邊等待並納鞋底的姿態,不知怎的和他記憶中母親臨窗縫衣的剪影重合,瞬間便扣緊了「溫柔、賢淑、婉約」之類的屬於仕女淑女的詞兒,也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詞兒。

張洗馬年紀不小,還未成親,並不是沒人說媒,他的座師,李相便曾有意許孫女於他,但張洗馬對京中嬌生慣養意態驕矜的小姐敬謝不敬,從來想要的便是那既樸實又柔美,既天然又成熟的真正淑女。

如今他看著那鞋墊兒,心灼灼熱了起來,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

他上前一步,想起了什麼,急急地在袖子裡伸手掏,又在腰間摸索,這才發現別說信物,一文錢都掏不出來。

文臻愕然看著他,心想莫非看上了我精絕的手藝,想要出錢買?

再低頭看看自己的疏影橫斜針腳,糊塗糾纏亂線,頓時打消了這個偉大的猜想。

忽然一個人走過來,輕巧越過了張洗馬,走到她身側,低頭笑看那鞋墊,道:「針腳比上次有進步。」

文臻見是燕綏,下意識嗤地一聲。

但這樣的態度越發顯出隨意和親熱來。

張洗馬如遭雷擊。

他癡癡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忽然出現的看不清臉的男人,對他的山間精靈說了句話,那少女抬起臉來,月光下翹起的嘴角一彎如鉤。

男人牽起少女就走,經過他時微微掀起袍角,靴子一閃而過,張洗馬懵懵的,並不明白他的意思,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給他看,鞋墊兒大小和對方靴子一樣,是做給對方的。

張洗馬臉上火辣辣的,好一會兒才慢慢轉身,拖著僵硬的步子挪回去,走了幾步忽然反應過來,方纔那兩人,是進院去了?

那姑娘不是山間精靈,是這院子裡的人?

張洗馬怔怔立在風中,捧起自己碎成八佰瓣的心,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

後來的幾天,半山小院的人們,尤其是女性們,都發現張洗馬頂著一張臉色白白眼圈黑黑的臉,用一種極具搜索力度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搜來搜去,好像想要搜出那臉皮底下另一張臉來。

不過他搜遍了所有女子,唯獨漏過了扈三娘。

文臻給他送藥的時候,他還是把眼光從她頭頂上飄過去,多看一眼都懶得。

文臻忍笑走了,也不理他,等他傷養好了,看燕綏怎麼安排吧。

至於從他那弄走的小冊子,上面記錄了一些事宜。張洗馬是個光風霽月的人,也是個敬業的人,他自做了東宮洗馬,便覺得要照管好太子一言一行,因此太子上至上朝,下至起居,交朋喚友,日常喜好,這本子上都有記載。

這些記載乍一看沒什麼,但因為鉅細靡遺,很快就能看出太子日常的交往,銀錢花用支出,以及有些日子的行蹤和有些言行的問題,另外裡頭還夾了張洗馬就這次太子私下攜帶家眷同行剿匪,不禁女色且放縱宮人挑釁西番王女引發事端的事情,向陛下一一說明的折子。

如果結合這個折子,再回頭看那冊子裡記的內容,就能發覺太子在天京的賢名,也經不起推敲。

再細細追索可能還會扯出更多東西來,所以文臻不會把冊子還給張洗馬,這東西他懷璧其罪,還想再死一次不成?

張洗馬再也不去溪邊了。

君顏也不敢半夜出門洗頭了。

文臻的日子恢復平靜,日常練功,踏青,種菜,燒菜,去四聖堂幾回,那位慧娘原本對她的藥半信不信,如今態度越來越好,連帶鳳翩翩對她也有了改觀,繳納錢糧的事兒也不提了。

她又遇見蕭離風幾次,不過淡淡談幾句,聽他說大當家閉關,二當家出門巡察了,至於四當家,這山上就好像沒這個人一般,沒人提。

今天文臻照樣去了四聖堂,和之前不得召喚不能去不同,這回是慧娘請她去的。

病好了很多的慧娘,不再如第一次文臻見她時候那般喜怒無常,大部分時候看起來柔弱嬌怯,細聲細氣。她很喜歡文臻做的小點心,口味看似隨意實則很挑剔,第一次吃文臻帶來的玫瑰酥,就說有天京城的味道。

倒把文臻嚇了一跳,她確認慧娘沒去過天京,自己也沒做廚神出名拿手的點心,想必慧娘自己府中常備天京點心,吃多了就能嘗出那細微的特別。這麼講究的家族,這麼細膩的味蕾,這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她面上不顯,今天還找了個借口,頂著燕綏的虎視眈眈,將君顏給帶著,君顏一路上心情頗好,分外溫柔,到了四聖堂外院,便自覺地站了下來,文臻卻道:「跟我進去罷。」

君顏驚道:「三娘這是說的哪裡話來。按說四聖堂我都不該隨意踏入,更不要說有內眷的內院……」

文臻笑道:「你是忘記了,你本就該在四聖堂啊。三當家托我調教你,調教好了自然該送上來,難道我還能一直自己霸佔著不成?」

君顏還要說話,文臻托著下巴似笑非笑看他,「我是瞧著你性子挺好,不需要調教,才直接把你送來。莫非你到了四聖堂便要作妖?那我現在便把你帶下去再調教一番如何?」

不等君顏想好怎麼回答,她又自言自語道:「新來的那個俘虜,據說以前在衙門黑牢裡當過牢頭,交給他也許合適……」

君顏立即道:「三娘對我愛護。我怎麼不明白。君顏性子如何,三娘也明白。何須再次調教,既然如此,咱們便進去吧。」

文臻展顏:「這就對了。三當家在裡頭慧娘屋子裡,一併去見見吧。慧娘有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算起來也是長輩了,不妨的。」

兩人一前一後往裡走,此刻忽然飄起毛毛細雨,君顏沒有帶傘,左右張望,要從旁邊一叢美人蕉上折一寬大葉子給文臻遮雨,文臻轉頭看見,飛快地反手一推,叱道:「不可!」

但是已經說遲了,那芭蕉一折,葉片簌簌一陣微響,烏光一閃,君顏大叫一聲,跌倒在地,膝蓋之上一支小箭,血跡殷然。

此時又有黑衣人影出現,正是那種傳說中承擔保衛職責的木訥護衛,原本臉色肅殺,看見文臻倒緩和了一些。

所謂美食的力量。

君顏受驚,自知闖禍,抱著膝蓋一言不發,只咬牙仰頭看著文臻。

微雨之下他眉鬢微濕,幽黑閃亮,越發襯得臉龐雪白如玉,一雙眸子眼波流轉,水光晶瑩,暗藏幾分苦痛隱忍,引人去讀。

文臻不讀。

她看也不看一眼,只和那幾位護衛賠笑解釋這位無意中誤觸機關,還是美食的力量,幾個護衛查看一番,沒有表示疑問,卻又道這誤觸也有誤觸的懲罰,何況這箭上有毒,需要治療,將君顏帶走了。

那男子被黑衣大漢們架走,走的時候還宛轉回首,眼神淒切,形象完全可以直接去演楊貴妃馬嵬坡婉轉娥眉馬前死這一節,可惜無情文明皇嚼著杏子干,隨便揮了揮爪,一邊想著這四聖堂果然也是個機關遍地,一邊呵呵兩聲進了內院。

內院裡這次遇見了蕭離風,蕭離風和以前一樣噓寒問暖,還特意問候了顧大哥,可惜他自稱妻子悍妒,動不動鬧上吊自殺,怕逼出人命,並不敢現在就和顧大哥暗通款曲,請文臻轉告顧大哥,務必等他一等。

文臻一邊道一定一定,一邊心裡罵著等你妹啊,一邊笑吟吟進月洞門,摸了摸辮子。

屋子裡鳳翩翩不在,慧娘在對鏡梳妝,丫鬟在她身後給她慢慢插戴,那些琳琅滿目的首飾戴上又取下,穿花蝴蝶一般換個不休。

「夫人還是這般年輕。」丫鬟給她換上一支八寶蝴蝶流蘇簪。

「我從小就愛在鏡子前搗鼓,但上一次這樣慢慢梳妝,還是我年輕時候,」慧娘細長的手指輕輕捲著流蘇,唇角一抹笑意柔美,「可惜從婚後,我就再沒認真梳妝過。」

丫鬟不敢接話,手上動作更輕。

「我為了大哥,為了西川,嫁給那個糟老頭子,受了那許多年苦。大哥給我補償,是想我以後無論他在不在,都能安享此生。可惜他便有一分親情又如何,終究抵不過人心崩壞,抵不過我自己都養了只白眼狼。」

丫鬟輕聲道:「夫人只是憐惜小姐。不願對小姐下殺手。否則夫人掌握熊軍多年,如何便會沒有後手?」

慧娘冷漠地道:「我是有後手,可惜現在調不出來。我本來還有一個後手,卻被那白眼狼狠心毀了。她可真是心急,十幾年後的危險也能惦記上。」她煩躁地閉上眼睛,伸手將剛剛插上的簪子都拔了出來,反手就插在丫鬟手上,冷冷道:「出去。」

丫鬟連呼痛都不敢,含淚捧著手出去,出門的時候正撞上文臻,還要忍痛給文臻見禮,文臻好像沒看見她手上的傷,點了點頭便進門,卻在擦身而過的時候,落下了一個小小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