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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殿下最拉風

「二拜高堂!」

司儀的聲音有點像太監,尖細且有穿透力,一下便驚醒了文臻,她抬頭看上座獨自坐在左邊的易燕然。

易燕然早年喪妻之後一直未娶,易銘是最後一個嫡子,後頭的都是妾生的,自然沒有夫人來供跪拜。

易燕然眼睛半闔不闔,由身邊伺候的人扶著,微微坐起了一點,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看來他還真的是挺喜歡易銘。

身邊有目光射過來,是易銘,文臻偏頭看了看她,很自然地隨著她一起下拜。

易燕然喉間發出一點呵呵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笑,只是聽著實在吃力,四面的賓客們沒人看新人,都在緊張地盯著他。

明明是喜慶的日子,氣氛卻肅殺緊張。

沒有人關心新人相貌如何,感情怎樣,更不要說賀喜鬧洞房,大家都灼灼地等著一個叱吒風雲將近半個世紀的老人的死亡。

文臻忽然也覺得易銘,或者說方袖客,怪可憐的。

她也是女孩子,成親應該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然而也就這麼糟蹋了。

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她眼光在席上一掠,看見有幾個人神情分外緊繃,且互相在打眼色,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只除了一個人,坐在那裡,始終自顧自傻笑,玩自己手指,看那人年紀長相,應該就是傳說易燕然那個原本資質不錯後來瘋了的兒子了。

二拜已畢,易銘很自然地伸手過來攙她起來,文臻無法拒絕,只得嬌羞一笑。

然後她就覺得渾身一麻。

身邊易銘在低笑,笑道:「文大人,好久不見了,你好呀。」

文臻試了試,果然已經說不了話,便偏頭對她一笑。

果然是瞞不過易銘的。

能做世家家主的人,哪裡這麼好騙。

只不過易銘也需要這場拜堂,與其讓已經知道真相性子又藏不住的厲笑大鬧禮堂,不如借她來完成嘉禮,還順手多一個人質。

窗外燃起煙花,嘯聲尖銳,箭一般躥上夜空,再化為千萬道霓虹綵帶,將整個天空割裂。

座上易燕然的呵呵笑聲被淹沒在那嘶嘶聲響裡,他顫抖著手指,拿起桌上一個小盒子,往易銘面前遞過來。

司儀高聲傳唱,「賜禮——」

成親嘉禮並無賞賜禮物的環節,這忽然多出來的環節令在場賓客都面色微動,一部分人神色大變。

易銘伸手就去接。

文臻盯著那小盒子,心中遺憾,這她要能接過來多好。

易銘手指就要觸及那盒子,忽然有人大聲道:「哎呀這個好玩!」

隨即一隻手伸了過來,猛地抓向那盒子,易銘伸掌去拍,那人卻手肘一沉,將易銘手中盒子擊落。

盒子落地,裡頭兩枚印章骨碌碌滾開,一枚被易銘接住,另一枚正好滾到文臻腳下,文臻不動聲色,用自己運氣沖了一陣子勉強能動的腳尖,將那枚印章一撥,撥到了黑暗的牆角。

而此時眾人注意力都在易銘易鏗身上,也無暇顧及這枚印章的軌跡。

有人在喝叫:「易鏗,別鬧!」

那個動手抓印章的,正是易燕然瘋了多年的兒子易鏗,此刻正偏著頭,笑嘻嘻地對著上前攔住他的人道:「敬公婆茶賜禮物啊,那應該給新娘子啊。」他指指文臻,又指指易銘,偏頭問:「是給這個新娘呢,還是給那個新娘?」

眾人:「……」

忽然有人道:「當然是給我的新娘啦。」

文臻一聽這聲音,便覺得紅燭亮到刺眼,煙花美到無邊,一片五彩燦爛如霓虹,在眼前模糊地綻開,怎麼看也看不清楚,卻原來的太多的淚湧出眼眶。

她無法回頭,不知道燕綏現在在哪裡,心裡一個聲音不斷地呼喊,他醒啦他醒啦他終於醒啦。

滿堂僵窒中,一個人輕巧地走過來,在牆角撿起了什麼東西,又輕巧地過來,拿著那小小印章,拍了拍文臻的肩,道:「蛋糕兒,要不要?」

文臻頓時能說話了,含淚笑道:「不要白不要!」

此時她才發現,燕綏的神情和語氣似乎都有了一些變化,看她時的眼神也頗有些奇怪,他總在一眼一眼地瞅她,像是想要加深記憶一樣。

她原本一直擔心燕綏撞到頭昏迷這麼多天,怕有後遺症,剛才聽見那句蛋糕兒,心下大定,此刻卻又有些不安心,伸手過去拉住了他的手,燕綏立即反手一包將她的手裹住,快得像個下意識動作,做完了之後卻又拉起兩人緊緊抓著的手看了看,眼神裡那種茫然感又出來了,文臻低聲問他:「喂,林飛白是誰?」

結果聽見他懶懶卻又語氣堅決地道:「拖油瓶!」

文臻:「……」

真是不知道是癡了還是傻了。

此刻喜堂中已經亂了,一部分人衝出來,要將易鏗拉走,一部分人擋在易鏗前面,似笑非笑看著易銘,不斷有人緩緩站起,走到某一方的陣營裡去,使兩邊陣營越發涇渭分明,最後只剩下幾位老者狐疑地站著,望著這奇怪的情勢,易銘卻在看著文臻手裡的印章。

文臻揚起手中的章,晃了晃,道:「家主印一枚,換快馬一匹,乾糧若干,以及不追不索,兩兩相安。你們倆誰答應,出城後這印我就給誰。」

易銘嘴角微勾,易鏗偏頭看著那印,文臻看著他那神情,心中也是一陣茫然,覺得事情好像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這易鏗好像真是個傻子啊,並不是韜光養晦來著?那一個傻子如何能有這許多擁護者,在這喜堂之上和易銘的人兩相對峙呢?

忽聽身後的燕綏嗤地一聲,笑道:「傻子有什麼關係呢,傻子上位,更有實惠啊。」

「可是傻子是怎麼籠絡住這麼多人的,而且看有的人對易鏗的神情,頗為忠誠,不像是對傻子,還有方才有人出手搗亂,也太巧了……這是怎麼回事?」

身後沒有回答,她一側頭,看燕綏皺著眉道:「這事好像是我先安排下的?」

文臻心裡更愁了,這位的腦袋,好像還是出問題了。

那邊易銘卻笑了,一抬手丟掉手裡那一枚,從懷裡抽出一個小盒子晃了晃,道:「我這裡有真的,為什麼要你那個假的?」說著偏頭對易燕然的方向道,「爹,告訴他們你早就將印給了我,也好讓這些傻子死心……」

她語聲忽然頓住,半晌,眨眨眼,又抿了抿嘴。

眾人這才發現,椅子上的易燕然身體僵木,兩眼微張,望著天頂,竟然是已經死了。

方才大家忙於劃分陣營,竟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一代煊赫人物,死得無聲無息,死前還要目睹一場喜堂生變兄弟鬩牆,實在也是淒慘了點。

燕綏笑道:「哦?原來我們這個是假的啊,那就毀了算啦。」說著指尖一彈。

也不知是誰喝了句,「且慢!」

燕綏就好像沒聽見,手上不停,眼看那足可裂金石的指風就要落在那印章上,又有人大喝道:「來人,備馬!」

易銘冷笑,「備什麼馬!你還真相信他們手裡是真的啊?」

易鏗那邊有人硬邦邦地答:「不管真假,只要有一絲可能,家主印就絕對不能落在任何外人手上!」

還有人喝道:「這兩人是誰?易銘,這兩人是否和你勾結?」

文臻差點聽笑出來,易銘已經笑了起來,她笑著搖了搖頭,並不答話,卻對燕綏低聲道:「殿下,做個交易,彼此都不洩露對方身份,怎麼樣?」

燕綏瞟她一眼,又看一眼文臻,才慢慢地哼了一聲。

文臻笑:「多謝看重。」

易鏗那邊已經知道易銘是女子的真相,接下來等著易銘的將是一場艱難的戰役,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對付文臻燕綏。

而不揭露文臻燕綏的身份,那她還有機會去否認一個傻子的話,將此事翻篇滅口。如果燕綏以宜王的身份喊破她是方袖客,那就等於板上釘釘了。

文臻調皮心起,忽然撮唇一吹,窗外一陣撲啦啦響動,有飛鳥的翅膀撞上來。

有人驚道:「唐慕之!」

易銘接得飛快,立即退後一步,道:「派人立即將喜堂周圍十里的鳥獸都斬殺!」

易銘在易家果然很有威信和勢力,幾乎立刻,這府裡便響起各類鳥獸嘶嚎之聲,還有一連串的格格雞叫,看樣子短期之內堯城百姓要沒雞蛋吃了。

有人在門外大喝:「馬已備好!」

易家的那些賓客眼神警惕,盯著燕綏和文臻,似乎在猜測他們是不是唐家兄妹?

現下自家大位未定,易銘也好,別有心思的易家人也好,都不願意現在出頭招惹唐家這樣的敵人,因此都沉默著沒有動彈。

易鏗易銘一左一右,讓出紅毯位置,燕綏和文臻攜手出門去,文臻看著自己深紅繡金的裙裾擺動,旁邊就是燕綏的黑靴,一時有些恍惚,竟有些自己正和燕綏成親的錯覺。

然後她就發覺在這四面皆敵的緊張時刻,燕綏竟然走得悠哉悠哉。

「喂,你快點啊。」

「不急,不急。」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急!」文臻快要急死了。

「讓我感受一下,再感受一下……這不走紅毯機會難得麼。」

「……」

文臻想這狗男人真是腦子撞壞了。

出了門,燕綏沒讓文臻立即上馬,眾目睽睽之下手指一拂馬背,隱約叮噹一聲。

人群中有人臉色發黑,不知道自己那無比隱蔽的暗器設計怎麼就被一眼發現的。

燕綏這才帶著文臻上馬,上馬之後皺眉看看她的禮服,順手扯下被文臻撩到腦後的紅蓋頭,還有外頭的那件紅色深衣,劈頭蓋臉扔在易銘身上,道:「自己用罷!」

也不見他揚鞭,馬就忽然躥了出去,大概為了取信他們,馬是好馬,撒開蹄子轉眼就出了府,身後馬蹄聲響,無數人翻身上馬追了上來。

文臻回頭看,有易銘的人,也有易鏗的。

希望他們的戰爭更持久一點,破壞力更強一點,最好打到易家自己崩。

雖然身下疾馳劇烈,身後追兵無數,她卻頓時放鬆下來,軟軟地靠在燕綏懷裡,喃喃道:「以前覺得你真像一個閒散親王,啥事不幹盡搗蛋,今兒才知道,原來你真的沒少搞事情……易家的事情,你佈置多久了啊……」

她紅色的衣袂在風中獵獵翻飛,有些如柔軟的手掌拂在燕綏臉上,身後是燕綏溫暖的胸膛,那雙有力的臂膀就在腦後,她忍不住靠過去,腦袋一點一點。

燕綏似乎笑了笑,用臂膀掂了掂她的上身,忽然道:「蛋糕兒,你這是瘦了?怎麼摸著不如從前圓潤了?」

文臻腦子裡昏昏的,正想著他也沒捏自己的臉啊,眼睛一垂看見那傢伙手臂擱的位置,頓時氣得腦子清醒了大半。

要不是後頭有追兵,她立馬把這狗男人推下去,讓他和石頭地面印證觸感去!

馬蹄疾響,此時已近城門,城門確實在開啟,卻開得奇慢無比,透過城門的縫隙看見還有一層吊門,目前只開了到小腿的高度。

開城門的兩個士兵,好像三天沒吃飽飯,一隻手拉開鉸鏈,一隻手擱在腰間武器上。

燕綏忽然將文臻扶正,道聲:「坐好了!」一隻手對空一抓,城門旁邊的一隻半人高的石獅已經被他凌空抓來,燕綏掄臂,手臂在日光下轉出一個飽滿的弧度,狠狠一掄。

「轟」地一聲巨響,兩個士兵稻草一般向兩邊傾倒,城門被沉重的石獅狠狠砸開,去勢不減,將吊門的底端也砸碎,猶自呼嘯著穿過門洞,落在城門外的地面上,砰然而起丈高煙塵。

整個地面都震了三震,文臻幾乎從馬上被震跳起來,回頭一看那些追兵,本已追近,被這一手嚇得勒馬停住不敢往前。

燕綏已經帶著文臻箭一般穿過門洞,穿過門洞的時候順手抓起了另一個石獅,文臻以為他要回頭去砸那些追兵,卻見他並沒有動手,只將獅子不怕累贅地拎在手中。

文臻有些不明白在這逃跑途中為什麼還要拎這麼礙事的東西,但燕綏做事必然有其理由,她此刻什麼都不想思考,男人醒了,男人搞得定一切麻煩,她只需要躺平就好。

耳邊風馳電掣,燕綏在經過還沒到足夠高度的吊門時猛地壓低了文臻的身子,兩人緊緊貼在馬背上,文臻只覺得身周風聲凌厲,隱約有嗤啦一聲,似乎什麼東西被撕裂了,想要抬頭去看,卻被燕綏壓住動彈不得。

吊門外還有護城河,河上有吊橋,吊橋也在緩緩放下,但還沒到位置,很明顯易家的人追到了,吊橋也不會放好,吊橋不放好,燕綏就別想過河。

但燕綏停也不停,瞬間馬踏吊橋,他手中有沉重的石獅,馬的重量,他的重量,石頭獅子的重量,文臻的重量,再加上猛衝過來的衝力,衝上吊橋的時候,簡直就像巨型壓路機壓了上去,卡卡兩聲脆響,吊橋兩邊的鐵拉索猛地被拽斷,吊橋加速放下,砸落在河那面的時候轟然巨響,又一陣煙塵滾滾,聲勢驚人。

燕綏在馬踏吊橋的時候,立即一回身將石獅砸了出去,堪堪將此刻才回神追過來的追兵給嚇得慌忙勒馬,門洞狹窄,來不及策馬躲避,追兵只能都跳下馬飛快後撤,那一批被拋棄的馬擠在門洞裡動彈不得,正在此時石獅呼嘯而至,一陣馬嘶慘叫聲裡那些馬被砸死大半,頓時把門洞堵了個嚴嚴實實。

而燕綏文臻的馬一踏上吊橋,已經遭受摧殘的吊橋便不堪重負發出吱吱聲響,文臻心驚膽戰,總有種下一瞬就要掉到河裡的錯覺,城頭上不知誰在大聲發令,有飛箭如雨射落,卻追不上兩人的速度,極致的風聲裡,文臻只能瞇著眼睛,正看見疾馳中的燕綏,垂下的手指,將那枚印章,彈進了水裡。

然後燕綏抬起頭,對著城頭之上,喝道:「多謝禮送出城!印章歸還,接著!」說著手臂一揚。

城頭上一陣騷動。

文臻:「……」

好好,你騷,這操作真特麼騷。

堯城的守城將領要被你坑死了。

後頭的追兵還在爬馬屍之山,聽見這句看見這個動作也顧不上追燕綏了,大多都衝上城頭找那個守將去奪印章,而燕綏催馬如風,馬蹄底木屑翻飛,轉眼間已經衝過吊橋,身後拉出的長長煙塵似劍一般穿越護城河一直逼到城門內。

文臻仰頭望著燕綏,他精緻的下頜微微揚起,長髮與衣袂齊齊飛揚,輪廓俊美如神。

她自和燕綏在一起,見慣了他令人髮指的閒散懶怠,能不說話便不說話,能不動手便不動手,連出手都沒見過幾次,更不要說今日這一連串又騷又勇悍的操作,帥得她再一次合不攏腿……哦不嘴。

她忍不住熱淚盈眶發出老母親慈愛的喃喃聲:「……兒子終於長大了……」

燕綏頓了頓。

片刻後,他情真意切地道:「娘,你怎麼知道大的?」

文臻:「……」

要死了,狗男人真的撞壞腦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