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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坑是一家親

直到所有人都一臉恨不得立即死了的表情,德妃才搖搖頭,有點惋惜地道:「偷雞不著蝕把米,這回你可真是上了高人的套了。」想了想她道,「你倒了。太子不是燕綏對手,以後我也沒了掣肘,啊,想想真是令人愉悅的遠景。多謝多謝。」

皇后的眼睛又睜開了,眼神裡露出一絲急怒。

這急與怒都是真的,正如她明白此刻德妃的話便是氣她,也完全是可能實現的。

鳳袍的毒本是自己安排的,還經過不止一次的試驗,不知為何最後的結果卻嚴重上很多倍。

當她倒下時,還有一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快意——這一倒。可以讓和燕綏沆瀣一氣的文臻倒霉;可以讓自己和無情的娘家割裂,以後不用再被娘家的任何行為連累;可以讓易德中有機會出頭,獲得長川刺史之位,從而有能力履行對太子的實際幫助;可以借此機會把火燒到德妃燕綏母子身上,讓他們背上暗害皇后的罪名;可以栽贓唐家,畢竟那繡坊是唐家名下;還可以以此博取皇帝的憐惜。

一箭六雕。

然而這些雕兒,都在她發現這感受和之前試驗的完全不一樣之後,瞬間飛散了在天地間。

最初的驚訝過去,滾滾而來的便是無限的驚恐和無數的疑問。是誰加了毒藥?是怎麼下手的?為什麼要加一層毒?她會不會真的因此不能言不能動從此成為廢人?

那她以後怎麼辦?太子以後怎麼辦?

一著錯全盤輸。

更要命的是,連張院正好像都沒看出除了斷絕花之外還有一種毒,而她吃下最初的藥之後,其實斷絕花的毒性已經解了很多,但她還是不能言不能動。

真正可怕的是第二層毒。

她卻不能說,甚至無法給予身邊人提醒。

她眼底的急怒,在遇上德妃的從容之後,越發急迫地流瀉出來,可是任是努力掙扎,用盡力氣,也不過是多眨一次眼。

全身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一個充滿恐懼和焦灼的頭顱,這種感覺太可怕,皇后眼底漸漸露出絕望。

德妃沒看她,用一根銀矬子慢條斯理磨指甲,一些碎屑細碎地落在皇后頭上,可皇后連抬手拂去也不能。

德妃一直把自己指甲磨得圓潤美麗,比著雙手看了半天,看滿意了,才轉頭對皇后笑道:「您這樣也太可憐了啊。我得救您。畢竟咱們多年的老姐妹兒了啊,少了誰,都怪寂寞的。」

宮女們緊張地盯著她,這段話當然一個字都沒人信,皇后也痛苦地轉開眼光。

德妃卻從袖子裡拈出一顆淡金色的藥丸,對著她晃了晃。

皇后驀然睜大了眼睛。

「認出來了吧?萬轉丹。」德妃對她笑,「這次上一次我整壽,林擎派人送來的禮物之一,但是其實真正的出處其實在我那不孝子那裡,你知道的,他自幼在外學藝,師門擅長煉丹。萬轉丹是他師門裡最重要的丹藥之一,能將天下絕大部分的毒物的毒性轉化,不能轉化的也能壓制凝練,有機會引出體外。換句話說,任何毒藥,它都能緩解。」

皇后直勾勾地盯著那丹藥,忽然又猛地閉上了眼睛。

「這丹藥燕綏也沒多少吧,所以這個小混賬得了之後居然不獻給他老娘,還是林擎聰明,從他那騙來了。」德妃手指拈拈丹藥,「可惜來得太遲,有些事終究是解不了了……」她似乎出了會神,才冷笑一聲,看了皇后一眼。

那一眼看得再次忍不住睜開眼睛的皇后睫毛一顫,像被利劍劃了一道,又趕緊把眼睛給閉上了。

德妃笑一聲,「乾脆一直睜著吧,這樣睜睜閉閉的,多累。」

她晃了晃丹藥,「娘娘,答應我一個要求,這藥,我便立即餵你吃了。放心,是真的。你若不敢吃,我當你面試藥。」

皇后死死盯著她。

「但你吃之前,別忘記先吃斷絕花的解藥。你應該也聽說過,萬轉丸雖然可以轉天下之毒,但是每次只能轉一種。你體內有兩種毒,萬轉丸吃了也沒用,可別糟蹋我的好東西。」

「當然,你不相信我這麼好心,我也不信。所以我有條件,你先聽聽我的條件你做不做得到,再決定要不要吃這個萬轉丸。說不定你聽了之後,就再也不想吃了呢。」

皇后微微喘息著,眼神拚命往榻下遞。德妃看著孫姑姑等人笑道:「叫你們都滾下去呢。」

孫姑姑等人哪裡肯信,跪著不動。

「不信,自己問。」德妃身後一直沒說話的菊牙撇撇嘴,「一個個裝什麼忠心耿耿。不曉得主子的秘密能不知道便不知道嗎?還真以為你們主子掏心掏肺地信你們呢?」她輕蔑地一笑,「還是怕我們娘娘害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這模樣,還需要再害嗎?我們娘娘需要傻傻地自己動手嗎?等皇后娘娘鳳駕歸天不是更好?」

孫姑姑不敢和她鬥嘴,尷尬地上前,低聲問皇后,「娘娘,奴婢們誓死保護您……」眼看皇后臉色微變,趕緊道,「您如果真的讓奴婢們下去,就眨眨眼。」

皇后眨眨眼。

孫姑姑默然,半晌,垂頭帶著宮女們下去。

德妃這才笑道:「娘娘還是這麼謹慎。這個條件呢,也不苛刻。就是這件事了了,您當朝上個罪己書,便說你身為長川易家之人,羞於以長川易家子孫身份承這母儀天下之後位,求辭皇后之位,去皇廟日夜修行,以贖家族罪愆。當然,太子無辜,且有皇族血脈,請陛下看在他多年來忠心國事戮力操勞份上,保留他的尊位……想來陛下一定不會為難太子,說不定會因為你這個悲情的母親,對太子越發恩重呢。」

「哪,一條命,換一個皇后位,也不算過分了。」德妃笑意盈盈,「畢竟如果你就這麼廢了,那皇后位也好,太子位也好,那可都保不住。」

皇后睫毛迅速顫抖,顯然內心思緒激烈,德妃並不著急,閒閒又磕起瓜子。

「你這個人多疑,所以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你肯定懷疑我為什麼要救你,就任你廢了不更好?說實話我也這麼想,但是我懷疑你廢了這件事最後,還是要指向我或者燕綏。對你下手的人,絕不會僅僅對你下手,你算什麼東西,這皇宮裡,真正值得對付的人,不就是我和燕綏那個混賬嗎?」

皇后也顧不得被羞辱,眼神裡露出一點恍然之色。

德妃的話雖然難聽,倒也沒錯,因為她如果倒霉,被懷疑的必然是德妃和燕綏,對方既然出手,自然有後續等著。

但這麼一算,那出手的人是誰,就實在難以猜測。畢竟要論結仇最多,沒有誰能勝過這對母子了。

「我這人,有點倔。可不想順著誰的意。以為我會興高采烈看你倒霉?不,我偏偏要救你。」德妃拈起那顆金丹,「知道你還是不敢信。哪,看老姐妹兒親自給你驗證一下這金丹真假。」

說完她隨手從菊牙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不等菊牙阻止,抬手一戳皇后腕脈,頓時嗤一聲,飆出幾滴黑血。

皇后絕望地發現,這麼毫不客氣地一戳,自己竟然也是不痛的!

德妃舉起金簪,金簪上的血滴落,她張開嘴接住,居然還有滋有味地抿了抿,抿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笑道:「苦甜苦甜的。」

皇后眼睜睜看著她含笑喝了自己的血,沒來由一股寒意滲入骨髓,要不是全身僵木,能打出一串的寒噤。

「從那年開始,我就一直想嘗嘗你的血是什麼味道。」德妃悠然道,「我一直在想,像你這樣的人,血應該是什麼味兒的呢?苦的?腥臭的?像水裡泡過陰溝裡浸過烈日下曝曬過再拖到亂葬崗裡爛透了的腐屍味道?」

皇后的睫毛也像在打寒戰,一旁的菊牙抖索著摸了摸胳膊。

別說的,她家娘娘恐嚇人,真是越來越熟練了……

「居然還有點甜味。不過也對,你這人,口蜜腹劍嘛。」德妃喃喃道,「哎呀,你這毒好厲害,我這嘴巴,眼看著就……謀……木……了……豬……牙……有……」

菊牙翻了個白眼,忙不迭把那萬轉丹掰下來一點給德妃吃了。

皇后盯著德妃,看出來德妃倒沒有作假,方才眼看著德妃的嘴唇便發青發紫了。

德妃皺著眉吃完藥,好一會兒,她伸出指尖,指尖已經變成赤黑之色,德妃用金簪輕輕一刺,出來兩滴黑色的血,彷彿便是方才皇后的毒血又出來了。

德妃道:「怎樣?我只再問你這一遍。你這毒再過半個時辰也便攻心了,到時候十萬轉丸也沒用。你真要自己想死我也不攔你,便是有人想以此作祟我也沒什麼怕的,這些年風浪還少了?」

皇后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一會。終於緩慢地眨了眨眼。

德妃道:「同意?」

皇后又眨了眨眼。

「我要怎麼才能信你?」德妃笑道,「這樣吧,我先給你吃一半萬轉丸,給你解一半,你把罪己書寫好用上印給我。然後我再給你吃另外一半。」

皇后默然半晌,眨了一下眼。

「那你先把斷絕花的毒性解了吧。你既然用了這苦肉計,自己應該備有解藥的。」德妃道,「份量精準一些,不要影響萬轉丸的藥性。」

皇后以目示意,德妃便揚聲令孫姑姑等進來,德妃道:「拿斷絕花的真正解藥來吧,解鈴還得繫鈴人啊。」

孫姑姑聽得最後一句,心中一跳。湊到皇后跟前,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果然見皇后眨了眼。

孫姑姑並不敢相信,又確認一遍,才不得不去拿解藥。

斷絕花真正的解藥吃下,皇后臉上的表情豐富了些,勉強能動動嘴,做幾個口型,但發不出聲音。

斷絕花的主要毒性也是麻痺,麻痺喉頭和全身肌肉,皇后為了自己安全,本就用量極其極其輕微。

以她身份本不該這樣冒險,但自從上次巫蠱案太醫捲入其中之後,現在的太醫院十分謹慎,想要再勾結太醫不大可能了。

德妃也不猶豫,當真便當著孫姑姑的面,把萬轉丸掰下一部分喂皇后吃了,過了一會,皇后噴出一口毒血,在德妃的監視下,拿出一塊絹布,寫了罪己書。皇后眼睛不好,寫得很是吃力,孫姑姑在德妃同意下,點燃了一個燭台。

寫完後,皇后從榻下抽出皇后之寶用了印。

德妃將那薄薄的絹布捏在手裡,微微笑了一下,皇后盯著那絹布,慢慢地道:「便這樣交到你手裡,似乎也不是個道理。」

「反正都是要昭告於天下的,交在誰手裡又有什麼區別呢?」德妃笑得一臉無謂。

皇后盯著她那張似乎永遠不會衰老的臉,眼底閃過一絲憎恨和譏嘲,忽然也笑了笑,嘶啞地道:「是啊,交到誰手裡能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會毀掉的!」

她說到「毀」字的時候,一旁的孫姑姑已經猛撲過去,當頭對德妃一撞,她頭上全是尖尖的簪子,德妃傾身一讓,手中的絹布便飛了起來。一旁的皇后早已抄起一邊的燭台,猛地砸向那塊絹布。

幾乎立刻,那罪己書便著了火。

皇后的笑聲聽起來尖利得簡直像換了個人,「任你機關算盡,不過我手下敗將!」

德妃也在笑,笑著將手中半邊著火燒得飛快的罪己書對著頭頂一撒,「下來吧!」

皇后笑聲一頓。

隨即冷笑,「裝什麼樣!」

話雖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惴惴抬頭,然後忽然瞇起了眼睛。

頭頂上,一塊天窗被掀開,日光猛地刺進來,隨即又一暗。

屋頂上落下幾條人影。

林飛白,蔣鑫,姚太尉。

皇后慢慢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眼底一片茫然,大抵反應不過來這幾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隨即臉色刷地白了。

她飛快地看了那罪己書一眼,那絹布裡夾了火磷,眨眼間就燒沒了。

德妃輕輕地嗤了一聲。

拎不清。

但皇后隨即就反應過來了——罪己書燒了又怎樣呢?最關鍵的是整個談判都被那幾個人看見了。

德妃的每句話都是陷阱,那話裡暴露了太多東西,尤其吃斷絕花解藥那裡,德妃的問話,就是讓她自己認了這苦肉計。

來的臣子,一看就知道是安排過,得過皇帝特許的。

蔣鑫是御史令,言官之首,為人公允是出了名的。

姚太尉三公之一,最關鍵的是剛和文臻燕綏有過齟齬,不可能為文臻燕綏做偽證,但他為人剛介,也不屑於說假話。

他們聽見了全過程。

對面,德妃的笑意裡滿滿的不屑,「罪己書燒了很歡喜是嗎?還以為我真稀罕你這皇后之位啊?就為這玩意兒值得我出手?我要想當皇后,你早就冷宮裡念佛了。」

她對面,林飛白對她躬身一禮,算是默然謝過娘娘此次應他所請,願意趟這渾水。

德妃對他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一眼。

皇后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們,喘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喉嚨裡一聲長長的倒氣之聲,隨即她便捂著胸口,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這回真的暈了。

……

鳳坤宮後殿德妃和皇后爾虞我詐的時候,前殿裡,皇帝終於說出了那句好些人期盼的命令。

文臻似乎真的就啞口無言了,衛士上來的時候也沒多掙扎,垂著頭要跟著走。

因為她動作特別遲緩,護衛怕皇帝責怪,便動手拉她,太子自從皇后被送進內殿之後便沒再開口,此時忽然道:「文大人還沒被免職,你們不可如此粗魯。」

大家都愕然看他,這說話的人是不是錯了?

更多人便去看燕綏,等著他出蛾子,結果他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的意思。

眾人正在愕然,眼睜睜看著文臻跟著護衛一步步走到了殿口,經過了易德中的身邊,易德中旁邊就是他女兒的屍首,他剛才迫於形勢,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對付文臻,此刻心神稍鬆,才顧得上女兒,老淚縱橫地看著女兒屍首。

他心中又悲傷又疑惑,實在不明白何以女兒也被毒殺,如果是那位神秘人幹的,為了增加擊倒文臻的砝碼,那也太過分了,還容易露破綻,畢竟這對他也是太突然的事情。又或者是皇后干的?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是要算賬,查清真相,也要等到這裡贏了再說。

所以他忍住悲痛,侃侃而談,要將文臻釘死,沒有文臻爭奪這長川刺史之位,以他的誠懇,再加上今日這喪女事件,陛下和群臣答應他去長川幾乎就十拿九穩了。

文臻背靠殿下,有易人離那個長川易家的叛離子弟幫手,真要想要長川刺史,他覺得自己肯定爭不過。

只有今日將文臻置於嫌疑之地,而皇后的被刺必然也最終要牽扯上德妃和燕綏,這幾個人都陷身於麻煩之中,哪怕過陣子能解決,他那時應該已經踏上了去長川的路途。

而長川,他有信心最後拿到自己手裡,不過是左右逢源。他私下以暗語已經給易勒石去了信,和易勒石已經說好,他會迷惑朝廷,接手長川刺史,等朝廷的人走掉,就再還政給易勒石,前提是易勒石公開在族內宣佈他是下一任刺史。

但到時候,他做了刺史,還到底還不還給易勒石,且走且看吧。

將整個計劃在心裡復盤,覺得已經沒有問題了,他才走到女兒身邊,落幾滴淚。

即將到手的榮華地位抵消了失去女兒的悲傷,他落淚的時候仍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正在此時文臻走到了他的身邊,她看起來遲鈍得很,腿都抬不高。這也符合藥效,但易德中還是警惕地自己往後縮了縮。

文臻忽然一腳絆在了易修蓉的身上,砰一聲摔了個馬趴。易德中嚇了一跳,又往後退了退。

然後他聽見一聲低低的抽泣。

這聲音……

他腦子轟地一聲便炸了,死死盯著面前地面不敢抬頭,連文臻就在旁邊這個威脅都忘記了。

這聲音!是修蓉的!

不抬頭也沒用,眼角餘光已經看見修蓉的身體動了,似乎慢慢地坐了起來,又是一聲抽泣,聲音更清晰了。

與此同時殿內也連連驚呼,易德中顫巍巍地抬起頭來,迎上的就是女兒含怨帶恨淚光盈盈的眼眸。

他腦子轟然一聲炸了。

一片紛亂,無法思考,心裡只恍恍惚惚地想,死人復活了……不,死人不會復活的……這是計……文臻的後手原來在這裡……修蓉根本就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