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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不是聞真真!

半晌,姚太尉道:「什麼意思?說清楚。」

文臻斜了點金一眼,看得她渾身一縮,才唇角一勾,笑道:「諸位貴人可能不大瞭解我這兩個貼身宮女,點金抹銀,出身偏遠小城,是一個小家族中的堂姐妹。堂姐妹嘛,相貌會有近似,點金抹銀尤其明顯,曾有人以為她們是一胎所生親姐妹。」

眾人神情若有所悟。

「今早,點金說自己起了紅疹,一直用手帕摀住臉,露出來的肌膚也滿是紅色斑塊,根本看不清臉是不是?」文臻笑,「而抹銀,突然特別勤快,一大早幫我挪花盆,那是一株莖葉高而茂盛的文竹,那一叢竹葉,正好夠擋住她的臉。」

「那麼大家想一下,如果那個時候,點金並不是點金,抹銀也不是抹銀,一大早匆匆要出門的主人,能不能立刻看出來呢?」

點金瞬間面無人色。

姚太尉神情微變,招手喚來一個護衛,吩咐了幾句。

「還有,方才大家注意到沒有,窗下放著鮮花。點金以前也有過出疹子的情形,太醫曾經建議過她在出疹期不要太過靠近花粉,否則會流鼻涕打噴嚏加重病情。所以平時伺弄花草都是抹銀來。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已經出了疹子,為什麼還放著鮮花呢?之後點金進入抹銀房間,大家都在,有誰看見她對那鮮花產生任何不良反應嗎?」

眾人又沉默,從文臻自辯開始,這些能言善辯的臣子們,就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文臻想起之前先前離開的時候,看見窗下鮮花一霎那的怪異感覺,問題就出在這裡,可惜當時沒能立即察覺。

她笑得更開心,「讓我們來猜測一下吧。並沒有出疹子的事兒,一切都是為了方便今天早上偷梁換柱。端花故意掉落花土被罰的,是點金。而捂臉要去看病的,則是另外一個身形和點金相似,穿了她衣服的宮女。」她眨眨眼,「看,這樣不就行了?」

「那抹銀呢?」有人問。

「抹銀早已死了,那時候應該還在被肢解,」文臻嘴角一撇,「正如先前我們驗證,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將人肢解成那樣,那就一定是花了很多時間做成,那就需要人裡應外合。所以很可能昨夜抹銀就已經死了,有人一直在抹銀的房間內用她的屍首做這個局。這個時間,是一整夜。所以抹銀晚飯後不久就死了,所以她的晚飯菜葉麵條還在!」

文臻一指御廚房方向,「可以去問問,昨晚抹銀吃了什麼!」

「不用問了。」姚太尉道,「我已經派人問過,且也確認了,點金抹銀相貌確實相似。並且已經讓人盤查今早所有不在自己宮內的宮女行蹤。」

文臻心中暗讚一聲,姚太尉雖然對她並無偏袒,但明顯也沒有偏見,就是個誠心做事的人,有這一點就夠了。

但有人不依不饒。

長慶郡王嘴角也一撇,冷笑一聲道:「聞女官好智慧,好口才。但炫耀太過未必是好事。抹銀如果昨夜就死了,豈不更能證明你也脫不開嫌疑?畢竟你昨夜也在。」

立即也有人道:「是啊。昨夜一夜時間,你可有證明你就在你屋內沒出過門?」

點金忽然渾身顫抖跪下來,眼淚嘩啦一下掛了滿臉,「冤枉……陛下娘娘諸位大人……奴才冤枉……聞女官說的,奴才都不懂……昨夜奴才睡著……是聽見抹銀屋子裡有動靜……可奴才沒敢出門看……」

文臻「嗤」地一笑,硬是笑得她渾身一抖,哭到一半哽住,發出一聲刺耳的長長的呃。

然而那張巴拉巴拉的小嘴並沒有巴拉出她怕聽見的話,反而沖所有人招呼一聲,道:「陛下娘娘,諸位大人,這半天聽審,餓了吧,還想不想吃蛋撻?」

眾人:「……」

見過心大的,沒見過這麼心大的!

這幾乎是最高級別的三堂會審了,雖然陛下態度不明,大家給了你面子沒讓你披枷帶鎖跪著辯白,但你也不能這麼蹬鼻子上臉吧?

一部分人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部分人茫然跟不上這轉折的劇情,不明白怎麼忽然刑偵劇變成了美食劇。

文臻表示這本就是美食劇啊,刑偵臨時亂入好嗎。

也有人立即就跟上了,卻是唐羨之,比燕綏還早一步,聲音清越笑道:「真有些餓了呢。」

他之前一直沒有說話,唐家的身份在這種場合中著實有點尷尬,只含笑旁觀,似乎並不在意結果,此刻接話迅速,文臻瞧他一眼,只覺得他眉宇之間,分外澈朗,像有什麼想法終於放下了一般,衝她笑得分外好看。

文臻扯扯嘴角,其實她有點笑不出來,目光一轉,看見唐羨之身邊不遠的燕綏,平淡表情下的臭臭眼神,頓時心情又好了許多,招一招手,道:「那就上個午後茶點吧!」

她其實是沖燕綏招手,但看在所有人眼裡,她是在響應唐羨之。眾人目光頓時又有些複雜。

但是蛋撻……抱歉看過方纔那綠綠黃黃的菜葉麵條,現在並不想看見任何黃色的食物好嗎?

文臻卻不理他們的訴求,只看著皇帝,皇帝攏著袖子,淡淡道:「你需要做,便做吧。」

文臻收了笑容,凜然謝恩,「多謝陛下成全!」

這真真是成全了。皇帝病弱卻睿智,早就看穿她想做什麼,沒有為難她,也沒有任何過度反應。否則換成別的掌權者,只要和巫蠱大案擦邊,根本沒有辯白機會,早就下獄剝掉三層皮了。

遇上這樣的寬厚仁慈之主,是她的運氣。

文臻滿心感激,又道為避免嫌疑,請求當眾做蛋撻,得了准許,便給太監列上單子,讓人把她做蛋撻的用具都拿來。

然後,太監運來了一車又一車……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些盆盆罐罐,大盒小箱,各種用具,還有皇宮特製的烤箱,佔了一丈方圓的地面——做個蛋撻需要這麼多東西嗎?

然後他們開始等吃蛋撻。

等啊等。

等文臻蒸製麵粉放涼後提取低筋麵粉。

等文臻篩面揉面。

等文臻弄黃油。

等文臻用上好的水牛奶放入奶鍋,先靜置一段時間,就能看見表面的油層,燒開後小火慢熬出奶皮子,再放入裝滿冰塊的箱子內冷藏。

半個時辰過去了……

繼續等。

等凍好後拿出來,文臻用自製的離心機木桶打發黃油。

一個像桶的東西,橫向做了可以搖動的軸承。

打啊打,打到眾人打呵欠。

看日頭。

算時間。

站到腿軟。

直到文臻氣力不繼,燕綏不做聲接過來,按她的手法繼續打,才最後成功。

文臻一方面不想當眾使用打蛋器,一方面也是故意的。

黃油弄好後眾人歡呼鼓舞,以為終於好了。

這時候想得已經不是吃,而是等著太累,寧可不吃也不想等了。

所以當文臻滿臉歡喜地宣佈現在程序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一的時候,眾人看看偏西的日頭,眼前一黑。

皇帝皇后諸位殿下有椅子坐,文臻偏心還給他們上點心,其餘人可不能和皇族同待遇,除了單一令等幾個老臣被賜座,其餘人就在初夏的日頭下曬啊曬,曬到眼發昏,臉冒油。

只好繼續等。

等文臻做蛋撻皮。

黃油軟化後裹入麵團包好冷藏,切薄片用擀面杖擀成一大片再繼續冷藏,麵團擀比黃油寬三倍的薄片,凍硬的黃油片放在面片上,疊被子一樣四面包好,再包住放入冰塊內冷藏,重複疊被子一共三次,面皮做成長方形,從一端捲起成圓柱狀,再切成小段,按入做好的模具內,就是蛋撻皮。

相比之下,裡頭的餡就是最簡單的一環了,只要將用分離出來的蛋黃液和奶油混合灌入蛋撻皮內就行。

但這也花了半個時辰。

再烤制兩刻鐘。

天擦黑的時候,才終於做好,下午茶已經變成晚飯。

眾人拿到熱騰騰香氣撲鼻的蛋撻的時候,內心複雜。

真的沒想到,做這麼一個小小的點心,要花費這許多時間。

而且也無法指摘文臻故意拖延,她是當眾製作,所有人都能看出她手法熟練動作迅速,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誰家都有廚子,這技術到底快不快,清楚得很。

和其餘人餓殍一樣飛快吃完不同,幾個老臣吃得很慢,一邊吃一邊似乎在思索。

文臻沒有吃蛋撻,只在眾人吃完後,笑道:「蛋糕諸位想不想吃啊?」

沒等眾人回答,皇帝、單一令和姚太尉異口同聲,「不用了!」

皇帝看看天色,笑道:「朕擔心等吃到蛋糕,吃完便可以直接開早朝了。」

「那倒不至於。」文臻笑,「好歹能睡半夜覺。」

眾人這才恍然。

是啊,一個小小的蛋撻,都已經花了那許多工夫,更不要說那一看就工程浩大的蛋糕了。

但是她故意折騰這個,是什麼意思?

在場大部分人已經明白了。

「聞女官,昨夜你一直都在御廚房,是嗎?」姚太尉開了口。

「是的。」文臻點頭,「諸位也看見了。蛋撻蛋糕實在是太費事,必須提前準備。我還有別的菜色要做,僅僅靠今早半天功夫,是來不及的。所以昨夜一夜我都在御廚房做準備。今早趕回去補充食材後又去了御廚房。只是昨夜就我一個人在,怕驚動別人一路也沒人看見,口說無憑,只好請諸位大人再吃一次蛋撻了。」

姚太尉點點頭,和單司徒,李相等人商量了一會,便道:「既如此……」

眾人不管心中怎麼想的,聞言都紛紛露出鬆一口氣的笑顏。

皇帝也捶捶腰打算站起來,皇后急忙賢惠地去扶。

點金已經癱軟在地下,唐瑛縮入人群,劉尚面色慘白立在原地,這幾人身份低微,剛才便是滿心焦灼,也無法插話,此時姚太尉面沉如水,先瞪了唐瑛一眼,唐瑛渾身一抖,撲地一跪,剛要顫聲求饒,忽然露出一絲喜色。

與此同時,踢踢踏踏腳步走近,眾人紛紛行禮。

文臻一聽那腳步聲,就知道妖妃本妃來了。

初降的夜色裡德妃眉目朦朧,並不因為來到前廷就穿得講究一些,絲質的墨色大褂挽著袖口,翻出鮮紅的裡層,配色和她本人一樣蕭瑟而艷。

她向帝后意思意思行了禮,回頭瞟一眼唐瑛,無可不可地對姚太尉道:「老姚,這個太監呢,是我的人。也是受人蒙蔽,做了這出頭的鳥兒,等我帶回去好好弄個籠子關著,你就不用操心了。」

姚太尉眉頭一挑,硬邦邦地道:「回稟娘娘,唐某是否有過,須得審後才知。您身在後宮,還是不要操心前朝的事為好。」

德妃並不生氣,只懶懶道:「老姚,你就是愛操心。你要審便審,但唐瑛這事兒能有什麼錯兒?不就是他手下有人舉告妖女,他本著忠君之心帶人前來作證罷了。真要論起來,你們先前個個言之鑿鑿指責聞真真,是不是也該審一審自己的私心?」

姚太尉被堵得一噎,還沒想出詞兒來,她已經指著劉尚道:「這倒是個潑皮貨兒,跑到這宮裡來妖言惑眾,要治也該治他才對。怎麼,還想弄回你未婚妻去?」

劉尚原本臉色慘白如死,給這一指,倒指出了勇氣,砰一聲跪倒,重重磕了個頭,大聲道:「陛下,娘娘。奴才沒有妖言惑眾!奴才每句話都是真的!這個女人如何狡辯都是她巧言矯飾,萬萬不可相信!奴才願意以性命擔保,她不是聞真真!」

說完他就砰砰磕頭,用力極巨,撞得石板地面一片殷紅,聲音淒厲,「奴才不怕死!奴才丟了功名,廢了身體,棄了父母,淪落至此,所思所求,就是要揭穿這妖女的面目。陛下!陛下!您信奴才一句!她身上反常太多,這樣的人,不能留在您身邊啊!」

他聲音尖利,似黑夜裡的刺一般戳人,眾人聽見最後一句,都微有動容。

殺人巫蠱案雖然聞真真用有力的證據洗清了自己,可是她身上,確實還有很多言語難以解釋的東西。

比如忽然精進的廚藝,比如大變的性格。

比如她擁有的奇怪的用具,各種從未見過的美食。

就算今日這事她無辜,可說到底算是來歷不明形跡可疑,這樣的人,是不能留在陛下身邊的。

清明的目光漸漸又匯聚成懷疑的潮流,在劉尚歇斯底里的哭聲裡悄悄包圍了文臻。

劉尚的神態語氣,發自內心的恨與恐懼,在這些久經宦海的老臣眼底,不似作偽。

皇帝又慢慢坐下了,德妃靠著他的椅子,袖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文臻。

文臻從她微微上挑眼角的眸底,看出她今日到來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救唐瑛。

如果她不來,唐瑛會把一切污水往劉尚身上潑,而劉尚,沒有任何再發言的機會。

但是。

文臻眼眸一瞇。

現在這樣,誰又知道,這是她自己想要的呢?

「聞女官,對此,你有什麼說法?」皇帝的問話有些奇怪,沒有用解釋兩個字。

文臻上前,跪下,從容磕頭,「陛下,臣,確實不是聞真真。」

一石砸起千層浪也就這樣了,疲倦的重臣們幾乎立刻又來了勁。

德妃笑了一聲,「瞧,來歷不明,欺瞞皇家。」

「陛下,」文臻不理她,只看著皇帝,「臣本名文臻,是聞真真的雙生姐妹。幼時因為事故和家人失散,被洋外的傳教士收養,因為失散時隱約記得姐姐的名字發音,便給自己起名文臻,十六歲養父去世,便變賣家產,帶著一批洋外的物件,跨越山海回了東堂,花費整整一年時間,才找到了聞家,誰知道我到的當夜,就看見了親姐被無恥公婆和負心未婚夫逼死的慘劇……。」

說著便把當日劉家小院發生的事說出來,末了坦坦蕩蕩地道:「妖法是沒有的。劉尚被閹割是我故意干的,我和祖母聯手把他踢進了燙鴨子的熱水裡,這麼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不閹了他對不起我那吊死在他家門口的姐姐。」

眾人目瞪狗呆地看著面帶笑容目露凶光的她,心想之前那個溫柔甜美循規蹈矩的聞女官呢?是我瞎了眼嗎?

剛剛盤算著請哪位著名媒婆好提親的老臣們,默默在心裡擬定好的聘禮單子上打了個叉。

文臻又要回自己那個小包,給皇帝等人一一解說,這些都是些什麼東西,化妝鏡的雪亮可見清晰毛髮令眾人嘖嘖讚歎,墨鏡皇帝親自戴了一下,被嚇了一跳,隨即便說日光下戴應該不錯,皇后則對口紅產生興趣,讓文臻當場試用了一下,塗上魅可西柚珊瑚色閃亮星澤口紅的少女雙唇像被點了魔法,閃爍著晶瑩微光的粉色飽滿唇瓣讓人想起初春染了晨霧剛被第一縷晨光照亮的桃花,在場的青年百分之九十九都下意識眼睛一直,百分之一想把百分之九十九都殺掉或者眼睛都挖掉。

還想把這個塗滿難看顏色的嘴唇上的膏子在自己臉上都擦掉。

皇后忍不住對那口紅多看了幾眼,歎息道;「這顏色還是適合她這樣的小姑娘。本宮倒是更喜歡大紅色。」說完微笑看德妃,「側側,本宮看你更適合玫紅或者艷粉。」

德妃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皇后娘娘,你什麼都喜歡正紅色。但是照我說,你皮子微黑,用這色顯得老氣,還不如試試這粉嫩顏色,說不定可以看起來年輕些。」

文臻低著頭,眼尖地看見皇后拿著口紅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趕緊把口紅接了過來——她不喜好化妝,隨身的口紅就這一支,弄壞了就連個紀念都沒了。

眼角瞄到皇上一臉「我很頭痛這兩個人又嗶嗶了誰來救我」,急忙道:「陛下,臣句句屬實,臣的祖母和親生父母目前也在天京,陛下可調人前去詢問。劉尚一家素日行徑,鄉鄰也可作證。」

皇帝立即道:「這些日後自可查證。另外,如你所說,劉尚通過察舉獲得推薦,才考試得了秀才功名,但這樣的人,怎麼配獲得萬中無一的察舉名額?就不論……文臻此事是非,單看劉尚不顧父母需要供養,為復仇淨身入宮,心性就不足以稱道。這個察舉名額是怎麼得來的?」

眾人都默然,文臻心一跳,心想皇帝好生敏銳,又好生會抓住時機,她不過寥寥提了一句劉尚秀才功名,他就能把話題忽然扯到察舉制上去。本朝察舉制諸多詬病,皇帝正在李相的支持下想要實行沒有門檻的開科取士,這是想拿這事做文章了?

重臣中唯一一個和門閥沒有太多關係的丞相李敬當即道:「風聞諸郡縣常有以金銀多寡分配察舉名額之事。想必這劉尚功名也是由此得來,這是弊端!」

那個一隻眼睛微微凸出的老人也沉沉道:「臣案頭是有許多之類的風聞奏事,買賣功名之事絕非一例。臣請將此事交由朝會討論,盡早廢除察舉制,吏治關乎國本,選拔上來的如果都是這種貨色,東堂焉有寧日!」

皇帝立即道:「諸位以為如何?」

一陣詭異的沉默。

文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現在不是在審案嗎?詛咒巫蠱大案啊,潛入皇宮進行的啊,放哪朝都是能引起朝局動盪,掉頭無數的事情,為什麼皇帝忽然便丟到一邊,談起廢除察舉制來了?

難道……這是在交換?

他是在暗示群臣——今天這事可大可小,真要深挖下去在座的可能很多人會惹一身騷,現在我可以輕輕放過,不借題發揮擴大事端,前提是你們也適當退步,不要再試圖阻礙我的改革?

她隱隱覺得不安。這種案子不可能被完全放過,只是會從明查轉為暗偵,她不小心被捲了進去,留在宮裡只會更多危險。

群臣也在沉默,文臻看得出的,大家也看得出,但正因為如此,現在這個表態就尤為敏感——之前一直不同意的,現在積極響應,會不會被認為是心虛怕被查,不打自招?

但是不響應吧,同樣會被懷疑,這個頭,一時真是誰都不敢出。

忽然一人笑道:「聽來察舉制真是諸多弊端,選材取士,何等重要,但有一分不妥,都將遺禍無窮。雖然我唐家僻處邊境三州,無權置喙朝政,但也難免憂慮。諸位老大人,想必也是為此憂心很久了。」

文臻心裡歎一聲——萬金油唐羨之又上線了。

他家是門閥之首,不涉中樞,有自己的一套政治體系,超脫又敏感。他出面說這話,代表了唐家的支持意見,對眾臣是給個定心丸,對皇帝是示好,真是再厲害不過。

只是唐家應該是不願意皇家改革的,唐羨之為什麼要這麼說?

果然他這個台階一遞,眾臣紛紛被激活,當即淺淺表了態,定了明日朝會再議。

群臣的思路已經被帶歪,都覺得事情已經完了,眼看就要散會回家,只有姚太尉還始終謹記自己的職責,一直在皺眉思索,忽然道:「你這說辭都只是你一面之詞,如何證明?」

「宮裡就有洋外傳教士,請過來聊幾句唄。」德妃忽然懶懶接話。

文臻倒沒聽說這事兒,愣了一愣。

燕綏瞟了他老娘一眼,德妃對他毫不退讓地揚了揚眉毛。

對,是,洋外傳教士是你老娘我特地找來了,當然不是為了給這個丫頭下絆子,她還不配娘娘我費心,誰叫你拿那個胸衣招惹我的?

燕綏和老娘相看相厭,自古最瞭解對方的都是敵人,自然頓時明白,他老娘這是對那個胸衣念念不忘,才特地找來了洋外人。

當下便有人傳來了那個住在外廷的傳教士,文臻一看對方的高鼻深目,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有洋人,還漂洋過海來了東堂,看人種有點像現代那世的歐羅巴人種。

她會的外語當然不可能多,萬一對方來個意大利語什麼的就完了,乾脆搶先用自己的小學英語打招呼:「HI!Doyouknow,Thethirdroyalhighnessisagreedypig?」

一邊說一邊熱情地上前一步握住對方的手,緊緊地盯住對方的眼睛。

那洋人有點懵。

文臻心想,不好。

愣了一會,那洋人忽然爆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驚喜地反握住文臻的手,嘴裡嘰裡咕嚕

說了一大堆,「oh,Amore!saiparlareinglese!」

文臻一個字都聽不懂。

糟糟糟。

穿幫了。

下一步怎麼辦?把燕綏推出來背鍋還來得及嗎?

傳教士忽然上前一步,用力將她一抱,十分驚喜地用半生不熟的漢語歎息,「哦我的上帝,哦天哪,這裡竟然有會英格裡語言的人!就是有點發音不太對哦,不過沒關係,Hello,nicetomeetyou!」

文臻聽見這一句,心頓時定了。

雖然英語對這老外來說不是母語,但也是第二語言,聽得懂。

賓果!

她正心裡歡呼,那洋人也在歡呼,並且忽然將毛茸茸的大臉湊了過來,要給她一個親吻禮,一邊亂七八糟地道:「哦我的姐妹,哦mysister……」

文臻還在猶豫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回應他這個正常西洋禮節呢還是顧全閨譽推開,一隻手簡單地伸了過來,粗暴地將那個洋人拎開,一邊拎一邊道:「走開,她不是你的塞思特。」

文臻:「……」

哦殿下您真有語言天賦,sister拼得好棒棒喲。

她笑,叫,「殿下!別這樣!Thethirdroyalhighness,Don'tdothis!」

那洋人一邊被拖走一邊大叫,聽見這句頓時恍然,怒道:「greedypig!greedypig!」

燕綏毫不動搖,在嘰裡咕嚕的鳥語咒罵中把他扔到了千里之外。

回頭來問文臻,「他剛才在說什麼?」

心情甚好的文臻笑瞇瞇答:「說您(是)非分明(頭)角崢嶸(歎)為觀止(吃)苦在先(朱)唇粉面……」

燕綏:……我信你個鬼。

……

片刻後,對著笑得越發燦爛的文臻,他面無表情地道:「笑得真難看,豬婆。」

笑得正歡的文臻猛地打了個呃。

果然是妖怪!

怎麼猜出來的?

殿下有毒!

……

洋人被送走了,文臻的自我辯白也便得了印證。

那些搜出來的東西,來自西川的那些風俗傳記,去掉那一層犯罪嫌疑人濾鏡,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本比較志怪型的民間傳奇,雖然詭異了一些,但具體的作奸犯科內容卻是沒有的。

聞家的那本毒經也被細細看過,然而經過上一次聞近純拿她的毒經作伐的事兒,文臻現在怎麼還會把聞至味的要命毒經還留在這裡,此刻眾人再細細比對,才發現幾本書裡面,關於毒的那一篇,字跡不一樣。

「是我手抄的,至於內容,」文臻笑得狡黠,「查抄的時候太醫院的諸位大人也有人在,真的沒人認出這裡頭寫的是什麼麼?」

幾個太醫再翻,臉色發白,這才發現這赫然是太醫院上次和文臻打賭輸了之後,交出去的醫方脈案。

最先指出抹銀死法是巫蠱做法的太醫手指不住顫抖,險些想撕了這書——你既然裡頭是自己字跡是這種內容,外頭書皮上為什麼「聞探」二字筆跡卻是聞至味的?書皮封面也同一種風格?

文臻笑瞇瞇——同樣的梗我玩兩次你們不還是中招?你們也真是傻逼居然會覺得經過上次的事我就麻痺了認為不會來第二次了就會把那書留著?

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斬草要除根,沒有隱患的最好辦法就是隱患不存在。

當然一樣的書皮筆跡還有另一個用途,她指指那書皮道:「這書皮上,我做了機關,附上了一層凍過的奶油,翻過書的人,手指上都會有奶油獨特的甜香。所以……點金。」

被突如其來喚到名字的小宮女,早就癱軟在地的身體猛地一抖,抬臉惶然地看過來。

文臻對她笑出一臉的燦爛溫柔,「是不是一直覺得手指膩膩的?洗也洗不乾淨?留著吧,牢裡肚子餓的時候,還可以多聞聞,幫助一下對昔日美好的回憶。」

她眨了眨眼,又惡意地道:「當然,我想你可能這輩子並沒有什麼機會去體驗飢餓的感覺了。」

點金被刺得一抖又一抖,哇地一聲哭起來,早有護衛過來,嗅了嗅她的手指,點點頭,將她拎起拖走,點金哭叫掙扎,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裡也進了奶油,幾番掙扎不脫,竟然含淚對文臻拚命伸手,叫道:「聞女官,聞女官,我錯了,是我失心瘋受了人蒙蔽做錯了事,你原諒我,我給你做牛做馬,我什麼事都可以為你做,再也不背叛你……」

「哦?你受誰蒙蔽啊?」

「聞近純!聞近純!她給了我一百兩銀子,叫我幫忙把那本毒經找出來,放在顯眼的地方……那銀子還在我屋子裡!」點金大喜,急忙大喊。

「哎呀真可惜,有命拿無命花啊……」文臻笑吟吟揮揮手,「給抹銀家屬做撫恤吧,走好。」

「聞女官——」點金最後一聲呼喊意外又淒厲,充滿不可置信的失望。

文臻覺得她腦子裡的奶油都變質了吧,失望個什麼鬼?這樣的指控,這樣的罪名,誅九族啊,比殺人還狠,還指望受害人原諒?

怎麼總有些人不管做了什麼噁心事都覺得全世界應該包容她並不存在的委屈呢?

別說放了她,多和她說一句話都對不住抹銀的死。

點金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但文臻相信她不會很快死,天牢裡有一千零一種方法可以讓她恨不得立刻死了卻又死不了,不得不慢慢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出來。

還會有更多的人下獄,更多的人被秘密審訊,更多的屍首被拋在亂葬崗——文臻不想知道這些。

她可以做更多,往下深挖,找出這麼害她的仇人,可是找出來又怎樣呢?不過是提前逼出對方更多殺招罷了。

皇帝有能力處置對方,她衝出去也用不著她;皇帝沒能力處置對方,她衝出去就是箭靶。

她何不也躲在暗處,有機會咬一口就咬一口呢。

劉尚也被拖走了,誣告不成,他就立即陷入了「將指甲和珍珠投入國宴食物」的罪名懷疑。

畢竟經過一輪簡單查證,發現他是當日從外廷調來幫忙的太監之一,有機會接觸菜色。

劉尚倒沒有試圖以未婚夫妻的關係求她什麼,他被帶走時看她的眼神像一條被摜在地上垂死的毒蛇。

這眼神無比熟悉,文臻想起之前好幾次的背後偷窺感。

果然是他。

皇帝已經露出倦色,無論案件怎樣查處,今天的戲,是告一段落了。

文臻忽然向著上方跪了下去。

皇帝站起一半的身子停住,默默俯視著她。

「陛下。」文臻磕了個頭,輕聲道,「請陛下治文臻頂替他人入宮之罪。」

一旁的長慶郡王惱怒地冷哼一聲。

想著此刻不宜咄咄逼人,打算明天找機會彈劾的,居然又被這做事滴水不漏的丫頭搶先了。

「哦?」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陛下,雖然臣還是聞家人,是聞真真的親姐妹,有權參與聞家女官選拔,但無論如何,臣是以真真姐的身份入宮,觸犯宮規,按例必須驅逐。因此,臣也無顏再伺候陛下,」文臻垂下頭,「請陛下恕罪。」

皇帝靜默半晌,瞟某人一眼,忽然一笑,「朕怎麼覺得,你這不是求朕治罪,你這是正中下懷吧?」

文臻呃地一聲,心想皇帝老子就是皇帝老子,果然還是老實一點好。

她磕頭,乾脆利落地,清聲道:「陛下英明!」

皇帝哈地一笑,又歎了口氣,蕭索地道:「你進宮不過半年許,歷險倒有好幾次,也難怪你心生去意。」

文臻真心誠意地垂首,「若非陛下垂顧,臣早已粉身碎骨。臣願留下自己所有飲食心得,直至全部教會御廚房之後才離宮。」

她這話十分誠摯,事實也是如此,雖然數次轉危為安靠的是自己,但若皇帝是個暴戾多疑的性子,根本沒有她給自己辯白的機會。

皇帝又出了一會神,正要說什麼,忽然有腳步匆匆而來,單一令轉身去接,過了一會神色凝重回來,道:「陛下,山**急報。」

皇帝拆開那封黏了數道白羽的加急軍報,掃了一眼,臉色驟變。

文臻心中一跳——皇帝向來沉靜淡定,她還真沒見過他這般神色。

皇帝將信一收,凝注她半晌,忽然道:「眼下有件要緊事務,朕想著你或許能有幫助……這樣吧,你即時出宮,去解決那件事,如果能有好的結果,朕便許你出宮,且允許你以四品之位在朝中選擇合適職位任職。如果不能……」他緩緩道,「那還是在宮裡做做菜吧。」

文臻望進他深黑的眸子,知道此刻不是討價還價時刻。

一個頭磕得決然,「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