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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生日蛋糕

「……」

又一陣沉寂。

隨即嘩然。

驚呼讚歎之聲不絕於耳,步湛臉色瞬間發紅,眼睛熠熠生光。

帝后坐直了身體,群臣探出了頭,很多人瞪大了眼睛,燕綏一直隨意敲擊的手指忽然亂了調,重重敲在桌面上,卡嚓一聲,堅硬的花梨木酸枝雲母桌面裂了。

推車上,正中央,是個巨大的糕點。

圓形,上面是一層厚厚的奶狀物,邊緣裱出繁複華麗的花紋,然後是一圈惟妙惟肖的紫色木槿花,堯國國花,色澤嬌嫩,葉片肥厚,紫瓣綠葉嫩黃重蕊,便如剛剛從花園摘下,葉片上竟然還有透明的露珠。

木槿花圍著一匹駿馬,馬是神駿的白馬,看品種是堯國相鄰的雲雷出產的雲雷馬,高駿非凡,正揚蹄昂頭,向天長嘶。馬上坐著英姿勃發的騎士,烏髮束額,騎裝利落,正揚鞭仰頭大笑。

整個造型英氣利落,精美靈動,連騎士的披風都在風中獵獵飛舞。

眾人什麼時候看過這麼大這麼精美的糕點,一時眼睛都直了。

步湛尤其地興奮,圍著蛋糕唸唸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麼,竟然眼眸都有些微濕。

文臻的介紹總是適時而來,「陛下娘娘,世子,諸位殿下,諸位大人,這是蛋糕。或者它叫,生日蛋糕。」

她轉頭對步湛笑道:「世子,恰逢您的壽辰,文臻無以為獻,只能憑借這三分手藝,做個蛋糕送給您。蛋糕圓形,代表人生圓滿,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啊!」步湛臉上的喜悅快要洋溢出來了,「這是給我的?給我慶祝生辰的?天哪,聞女官真是心思細密,令人感念!」

眾臣也有一霎的愕然,誰也沒有想到,今天居然是步湛生辰,更沒有想到,文臻居然知道了並特地做了蛋糕。

這姑娘拉攏人心可謂高手!

步湛看著那蛋糕,越看越是激動,喃喃道:「……我沒想到……我沒想到還可以這樣……天啊……天啊……真好……」

站在一邊的他的隨從,也大多露出欣喜神色,看文臻神情十分柔和。

文臻只是笑而不語,深藏功與名。

做廚子,想做得登峰造極,訣竅不僅僅在燒菜,細節同樣需要注意。要把燒菜當成一個系統性的技術活來做,不僅考慮到食材、調料、烹製方法,甚至要考慮到燃料,環境,天氣,以及顧客的特殊日子,顧客的心理、需求、愛好……許多需要細心觀察的東西,發現了才能投其所好,事半功倍。

步湛其母生他的時候難產,老華昌王痛失愛妻,之後每逢步湛的生辰便常常避開,久而久之,步湛便對生辰慶賀這事失去了興趣。而他自幼體弱,無法練武,卻又嚮往高強的武力,內心深以為憾。

所以文臻安排了最後的生日蛋糕的驚喜,安排了這個騎馬彎弓射大雕的造型。

可以說無一不重重搔到堯國世子的癢處。

步湛繞著蛋糕轉了好幾圈,一副不知道怎麼下手也不想下手的模樣。

文臻忽然拍拍手。

大殿一暗。

卻是一陣風過,燭火齊熄。

這暗突如其來,眾人還迷醉在生日蛋糕的絕世美貌和創意之中,霍然一驚,姚太尉等幾個武將立即站起,姚太尉大喝:「保護陛下,拿下聞真真——」

前方忽然一亮。

卻是文臻點起了一方燭火,在燭火下,遞給了步湛十七根彩色蠟燭。

步湛茫然地接過,在她的指引下把蠟燭插上蛋糕,點燃。

黑暗裡亮起顫巍巍的燭火,燭火前是步湛激動發紅的臉,滿臉油光都興奮地滲了出來。

還有文臻巴掌大的臉,潔白的,粉嫩的,圓圓的瞳孔裡倒映著閃爍的燭光,似一隻毛髮柔軟又爪子尖利的貓。

燭火虛化了臉龐的輪廓,她看上去又像一朵黑暗耐不住寂寞凝化出的雲朵兒。

一大半的人看那蛋糕,一小半的人看她。

很多並無綺念,只是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

也有很多老頭子,則在盤算著如果這姑娘事後安然無恙,倒可為兒孫謀娶。

實實在在蕙質蘭心,穩重端方。

敏感的宜王殿下,敲碎了第二塊換上的新桌面。

黑暗中燭火裡,文臻的聲音也似這奶油甜膩膩,「世子,點燃和你歲數一樣的蠟燭,是願你餘生都光華四射,也是一種向上天的祈願儀式。來,和我一樣,握緊雙手,心中默念你想要許的願望,再一口氣吹滅蠟燭,老天就會聽見你的請求,會幫你實現的喔。」

這麼說著的時候,她有點恍惚,想起在現代那世,和三個死黨也有過圍坐蛋糕前許願的時候,忘記是誰的生日了,只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嘗試蛋糕成功,燭火映亮四張少女的臉,當時所有人都笑她的聲音矯情得像女巫,事後所有人都說那一次的蛋糕最好吃,所有人許的願都是要自由。

現在,算自由了嗎?

不,沒有。強權在上,奸佞在側,謀算在後,步步如在刀尖舞,步步都捆著透明的牽絆。看不見摸不著,卻時刻回首,都在耳側冷冷呼吸。

耳邊傳來步湛有些激動至急促的呼吸,他誠誠懇懇地道:「聞女官,你的聲音真好聽。」

文臻隱約覺得黑暗裡有誰的目光灼灼射來如刀鋒,不禁失笑,「許願吧,三個願望,不要告訴任何人哦,告訴任何人就不靈了。」

步湛學著她握起手,緊緊張張地許願了,嘴唇翕動,鼻尖冒著晶瑩的汗珠,文臻並不想聽他在說什麼,便走開了一些。

等他許完願,燈光重新亮起,文臻遞給步湛一把刀,險些驚得姚太尉再次衝上來,虧了之前有了經驗,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便看見文臻對步湛道:「好啦,許完願,壽星公該親手分蛋糕了。」

步湛對著蛋糕又轉了半天,一臉的不捨得破壞,最終在文臻的指點下,將蛋糕切開,小心地避開了自己的騎馬像。

切開蛋糕時,一股誘人的甜香頓時充盈了整個大殿,眾人目光灼灼,而步湛發出驚歎的喔聲。

眾人目光都被那蛋糕吸引。都以為應該就是一塊大圓餅上面有些點綴,不想切開後內裡自有乾坤,一層嫩黃的糕配一層奶白的油,共有五六層,上面一層厚厚的奶油,裡頭奶油裡還有切碎的水果丁,潔白透明的,淡紫色的,淡綠色的,光是看著,便讓人口水忍不住氾濫了一層又一層。

步湛雖然驚喜得快要昏了頭,但好歹也沒忘禮節,經過一番艱難的心理掙扎,終於還是把奶油最多的一塊切給了皇帝。

在蛋糕奉上之前,文臻看著眾人臉色有異,便笑道:「容臣僭越。」當先挑了一塊蛋糕吃了。

然後小太監又要來嘗,被步湛拉開,也不顧身後從人阻止,道:「這麼公然拿上來的東西,得多蠢的貨色才敢下藥?別你一塊我一塊地糟蹋了這寶貝,我先吃!」迫不及待挑了一塊奶油吃了。

隨即便「唔」地一聲,愜意地瞇起了雙眼。

文臻看他那樣兒還要繼續,趕緊把他拉一拉,步湛才不情願地繼續切蛋糕。

眾人臉色這才鬆動。

然後便是皇后,眾位殿下,各位重臣,步湛算著人數分蛋糕,臉色越分越苦,直到文臻笑嘻嘻道:「壽星公應該先給自己留一塊大的。」才轉怒為喜。

蛋糕切好了,按位次分下去,大家都含笑接著,順便賀一句生辰,有些機靈一些的當即掏出隨身珍貴物件,一邊致歉思慮不週一邊就把禮物給送了出去,步湛一一笑納,心花怒放。

但也有不自覺的,比如,那位宜王殿下燕綏三皇子香菜精。

從蛋糕出現他就氣壓就很低,到步湛在文臻指引下許願切蛋糕更是臉黑指數不斷上飆,在步湛親自把蛋糕送過來的時候飆到頂點,當然他這個頂點低氣壓也就文臻能隱約察覺,在其他人看來他只是臉色淡淡的,淡淡地瞟了那蛋糕一眼,道:「這塊不好。」

步湛迫不及待想給幾個最主要的送完蛋糕就走,回去吃自己那塊,還在等著燕綏的感謝和禮物,結果聽見這一句,足足愣了好一會,才茫然道:「那……你要哪塊?」

燕綏手一指,步湛一看,臉就黑了。

特麼的這個不要臉的,指的居然是他那塊留下來的有自己騎馬英姿的蛋糕!

有這樣的主人嗎?啊?

步湛含著一腔悲憤的淚泡兒,死死盯著燕綏,指望著能用眼神殺喚醒他的一點點良知,可惜燕綏是誰?縱橫東堂朝堂十數年手下光氣死坑死的冤魂都無數的貨,臉色不變手一伸,「壽星公,現在是你做生辰,你是主人,主人連客人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

步湛有那麼一瞬間,很想把手裡的蛋糕刀就這麼直直刺出去,正對著那貨的心口,噗嗤一聲那種。

身後腳步聲起,文臻走了過來,笑吟吟給燕綏送上叉子,一邊低聲說了幾句。

然後燕綏就不說話了。

步湛如蒙大赦,趕緊走回,心裡充滿了對文臻的感激。

保險起見,後頭的蛋糕也不親自送了,讓太監幫忙分送,趕緊端起碟子咬了一大口。發出一聲滿意的長歎。

這一刻什麼比試失利,什麼拿他作伐,什麼燕綏討厭,都化為口腔裡甜蜜柔軟的滋味,潺潺不見。

一口下去,先是奶油的甜美綿軟,但隨即就被蛋糕的鬆軟香嫩包裹口腔,略略一嚼,又有甜嫩果肉增加層次豐富的口感,稍稍一咬便爆漿的果汁深入蛋糕細膩的肌理,中和了奶油的略甜膩,交織出清爽香甜的無雙口味。

能混到坐進大殿的大多是老臣,向來就偏愛綿軟的點心,而蛋糕的柔和軟膩足可滲入靈魂,入口即化回味留香,絕非那些或偏硬或容易掉渣的點心可比。偏愛素食的可以吃含龍眼、荔枝、桃肉和葡萄的蛋糕,愛奶油的則對那雪白奶油欲罷不能,一時殿中無人說話,整座大殿都蕩漾著誘人的甜香。

文臻此時才靠著大殿的柱子休息一會兒,等下還有硬仗要打。

一隻手伸了過來,拽著她坐下,隨即一塊蛋糕,放在了她眼前。

文臻低頭看著那很小一塊,但偏偏留下一小塊奶油花的蛋糕,再看看身邊那個一臉漠然專心吃蛋糕渾身上下都寫著很不爽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香菜精,眼眸一彎,笑了。

這時候說什麼這樣不好眾目睽睽之下應該保持距離,就有點煞風景了,還說什麼呢,謹言慎行也沒能免了風刀霜劍,那就這麼著吧。

文臻自認為自己是個隨性的人,骨子審慎,不愛主動招惹,但也絕不怕事兒,尤其逆反心理還重,壓迫愈急,愈要和他懟一懟,所以她也沒起身,斜靠著燕綏的案幾,慢慢吃完了那塊蛋糕。

殿裡的都是貴人重臣,誰也不會吃個東西就忘記一切,都看似專心吃點心,實則八面聽風,當下不少眼光溜過來瞟過去,有一半的老頭子都瞬間打消了想要找媒人上門的念頭。

宜王殿下對這女官不一般!

這女官也不夠自重,眾目睽睽,竟然與皇子行跡不避!

上頭皇后看見,細眉一皺,隨即笑道:「陛下,您瞧那一對小兒女。」

皇帝看了一眼,並不太在意地道:「你這詞兒用得過了。眾目睽睽之下不過一點照應,老三明顯只是喜歡那丫頭的菜。你忘了,早年有個廚子有道菜得他喜歡,他還給人家送過屋子。」

皇后笑道:「許是臣妾多想。只是燕綏也不小了,早該立妃了。聞女官還是年輕姑娘家,如今又有嫌疑未清,他這樣行跡不避,怕給人家姑娘帶來困擾。也容易生出誤會。」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是指聞女官為求脫罪故意攀附皇子嗎?」

皇后一怔,看一眼皇帝臉色,立即便要起身請罪。皇帝手一揮止住了她,道:「無須如此著緊。聞女官確實有嫌疑,能不能脫罪單看她是否清白,老三也不是那種為女色昏頭不論青紅皂白的人。」

皇后不敢說話,只和身後諸大德對視一眼,諸大德暗暗苦笑——陛下的心眼這是偏到南齊去了吧?到底從哪看出宜王殿下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宜王殿下要是真講理,他至於因為得罪一次就被扣了薪俸,到現在還禁足出不了鳳坤宮呢!

他覷一眼皇后臉色,心中也有些不安。皇后多年來,事事處處以賢後為標準要求自己,也從不敢懈怠對太子的教導。母子兩人,一個是後宮垂范,一個是前朝楷模。當真做得不能再好,這麼多年這麼做下來也當真不能更累。可是饒是這樣滿朝稱讚,陛下看重,也無法獲得內心的安定——那一對母子,像一對猛獸,盤踞在皇后和太子的輝煌道路上,一個在後宮特立獨行,一個在前朝縱橫捭闔,明明不邀寵不結交不拉攏人心,卻偏偏都最得陛下寵愛,這叫人當真意難平。

更絕的是,陛下真要寵妾寵妾生子寵到罔視嫡長,群臣自然有話說,皇后和太子也自有理由為自己爭取。偏偏陛下始終尊重嫡妻,看重嫡子,再寵德妃也沒忘記每月兩次鳳坤宮,再寵燕綏也沒見他露過半分改立太子的口風,這叫人無處使力,只能這樣時刻拎著心活下去。

而德妃和燕綏也是兩個妙人,看似跋扈放縱,實則從沒越過底線,總在「令人憤怒」和「尚可接受」之間盤旋,且兩個人邪氣縱橫,卻不弄權不攬權,沾油的瓷瓶兒一樣,溜光水滑拿捏不住。

這樣互相牽制的局勢,也難怪皇后明明比皇帝小,老得比他還快。

這邊帝后沒反應,底下自然也不會放肆,蛋糕已經分完,殿中的氣氛漸漸也有了變化,步湛吃完蛋糕,特地將那騎士雕像放盒子裡準備帶走,忽然大聲對皇帝道:「陛下,今天這一宴,是外臣十七年來吃過的最好的一宴,最難得的是聞女官的心意。外臣知道,接下來你們便要審問聞女官,外臣不好留,但外臣有話說一句——聞女官一定是無辜的!」

群臣默然,長慶郡王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道:「世子如何這般肯定?」

「能做出這麼好的食物,能心思細膩為我操辦這樣一桌生日宴,這樣的女子,蘭心蕙質,不可能是以殘忍手段殺人詛咒的兇手!」

「哦,」長慶郡王啼笑皆非地道,「敢情世子認為,做菜好吃就不會殺人。這道理本王還是第一次聽說,受教,受教。」

「你不用陰陽怪氣。」步湛怒視他,「這一宴席關乎兩國邦交,聞女官這麼費心操持,為的也是你們東堂的江山。那她又怎麼會去詛咒陛下?」

他這話倒是道理氣勢都十足,長慶郡王一時竟然愣住,步湛得意地哼了一聲,對上頭一拱手,道:「外臣這便告退。其餘事務還請陛下派遣鴻臚寺大令前來商討。另外,外臣覺得聞女官素有見識,希望屆時也能聆聽她的意見。」

他這話引起低低嘩然——這是公然為聞真真作保,威脅東堂要求保證聞真真安全了。

他說完,對文臻拋了個得意的眼神,便出去了。

文臻苦笑——心是好心,可這一波仇恨拉得喲。

此時因為步湛這一鬧,眾人都停了吃喝,目光灼灼盯著她,姚太尉站起身道:「聞女官,此宴已畢。你是不是該隨本官去天牢,做個交代了?」

文臻一笑,反問:「為什麼要去天牢?」

不等姚太尉發作,她冷冷道:「沒有罪的人,為什麼要去天牢!」

……

片刻僵硬之後,姚太尉冷硬地道:「既不甘心,那便拿出證據來!」

「好!」文臻答得也毫不猶豫,隨即轉向皇帝,「既然今日陛下娘娘,諸位殿下和諸位大人都已經知道此事,那臣請求,便在此殿之外審問吧。景仁殿外廣場漢白玉三千,號稱昭昭明明,可見日月,無論是懲凶,還是洗冤,都是最好的地方。」

皇帝略一沉吟,便應了,姚太尉也無話可說。文臻又道:「那麼抹銀屍首也應一併抬來?」

姚太尉依舊無話可說,便命抬屍首來。

其餘眾人便隨皇帝出殿,在景仁殿的階梯之上看審。

沒多久,便見一隊衛士抬著屍首而來,從尚宮監到景仁殿,不近的距離,那些人抬得滿頭大汗,屍體被截開垂掛的手腳在人們走動間不住擺動,瞧著十分瘆人。

姚太尉怒道:「聞真真。宮女再賤命,也是死者為大,你這樣折騰屍首,不覺得虧心嗎?」

文臻瞟他一眼,笑道:「任這丫頭冤死,才叫虧心。」她轉向點金,「我可否問這丫頭幾個問題?」

姚太尉道:「准。」

「點金。」文臻道,「你今天幾時出門去太醫院的?」

點金垂頭,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聲道:「是……是卯時末。」

「你出門的時候,看見我有給抹銀把點心放在窗台上是嗎?」

「是的。」

「當時抹銀還活著嗎?」

「……活著。」

「那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辰正三刻……」

「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抹銀也已經死了是嗎?」

「……我回來的時候你不在,你今天很早就出去過,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抹銀……抹銀是我到快午時才發現死了的。」

「不管抹銀什麼時候死的,肯定是在我走之前就死了,也就是說,辰正三刻之前,她應該就死了,是不是?」

「……應該……是吧。」

「好,我先不問你一個臉上疹子何以在太醫院呆了近大半個時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全身都出了疹子。我也不問太醫院日理萬機什麼時候一個小宮女也可以看診半個時辰。我先問你,你到底看見點心被抹銀吃了多少?」

「大半塊。」這回點金答得很快。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你當時已經快要出門,不過回頭一瞥,你似乎沒有必要非要看完抹銀吃完大半塊點心才走。」文臻忽然語氣轉厲,咄咄逼人。

「沒有!當時我就是一瞥!但是抹銀向來貪吃,吃東西很快,她一口就能吃大半塊,我親眼看見她吃下去的!」點金被她的語氣弄得也有些緊張,急忙大聲辯白。

「哦,知道了。」文臻厲色一收,又恢復甜美平靜神情,一轉身,行到屍首之前,垂頭看抹銀驚駭猶在的面容。

她有些反胃,作為一個現代人,沒法那麼快適應面對屍首的衝擊力,想到等會要做的事,更是有些頭皮發麻。

然而天大地大,生死最大,顧不得了。

「抹銀。」她輕聲道,「若你泉下有知,今日便不要怪我罷。」

她手一伸,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刀。正是那把雖然是竹木製作但也十分鋒利的蛋糕刀。

因為她的罪嫌身份,她的所有廚房刀具都已經被扣下,但這把蛋糕刀,拿出來的時候無比自然,大家吃著也便忘記了,此刻一見那刀,姚太尉便上前一步,想要奪刀,忽然一人手一伸,輕輕鬆鬆從文臻手裡把刀拿了過去。

文臻一驚回頭,她要做的事必須有刀,所以才提出先吃蛋糕,一來增加步湛這個砝碼,二來就為了這刀,此刻猛然被奪,大驚失色,然而眼眸卻望進燕綏深邃的眸底。

看見燕綏的那一瞬間,她鬆口氣,隨即心又吊起來——他搶她刀做什麼?

燕綏看她一眼,那一眼裡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只是那麼一看,便彼此心都安。

不等文臻反應過來,他手一抬,「嗤」一聲,利刃剖開了抹銀的腹部。

嘩啦一下,五色翻出,日光下青青紫紫的駭人,又來得突然,衝擊力便尤其驚人,有人衝前,有人嘔吐,有人怒喝,有人驚呼。

文臻也想驚呼。

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想這麼做的?

他又是怎麼看出自己害怕這麼做,因此代替出手的?

她有點怔怔地看著燕綏,燕綏卻正色道:「就你那手法,我擔心你手抖劃得不直看著難受。」

文臻噗嗤一聲,心情驀然好了許多,此時也不能和他鬥嘴,只笑著悄悄道:「給你加雞腿!」

「不吃雞腿。」某人不懂這個梗,直接要求,「蛋糕再做大一點就行。」

「給你做三層的!加奶油加櫻桃加巧克力什麼都加!保證比這個大比這個好看比這個好吃!」

燕綏這才滿意離開,然而此時,憤怒的叱喝已經鋪天蓋地而來。

皇帝站在階上,臉色鐵青,扶住搖搖欲墜的皇后。

素日溫和少語的太子怒道:「聞女官,你這是做甚!」

文臻險些要翻白眼,捏軟柿子也不能這麼捏,不明明是燕綏出手的嗎?

姚太尉也厲聲道:「殺人害命,巫蠱詛咒,在皇宮之地行污濁之事,還要當眾殘害屍首!聞真真!就你這些罪證,早就該立即斬殺,還給你什麼自辯機會!」

怒喝聲裡文臻聲音清晰平靜,「諸位且先別急著罵,能不能先看看屍首?」

有人繼續怒罵,有人捂鼻後退,只有姚太尉聲音一停,蹲下身皺眉看著屍首,半晌道:「有什麼問題?別故弄玄虛!」

「她的胃裡沒有點心!」

姚太尉一怔,轉首看她。

其餘人猶自未明,嚷嚷著指責,一片喧囂聲裡,文臻淡淡道,「請大家不要忘記。點金指控我毒害抹銀之後,用屍首做法。而我今天辰初三刻到了御廚房,算上路上的時辰。卯時末點金走的時候我還沒走,辰初三刻我已經到了御廚房。也就是說,我只有半個時辰,去處理抹銀的屍首,來做那所謂的魘勝之法。那麼抹銀的死亡就應該在吃完點心之後不久,人一死,自然不可能去消納肚腹內的食物,那麼她的體內,就應該存有點心。」

「請諸位看清楚。」她似笑非笑地道,「有嗎?」

眾人都安靜下來。姚太尉蹲在那裡,皺著眉,親自用刀撥了撥,又有經驗豐富的仵作趕了來,也查看了,然後都搖了搖頭。

仵作道:「胃內只有一點菜葉麵條,並無點心。」

「奇了怪了。她早上沒有吃菜葉麵條,那是她昨晚的晚飯。如果她真吃了點心,那為什麼她昨晚的晚飯還在,今天的點心反而沒有?」

眾人啞然。

「還有,她的皮膚指甲顯示有毒,那麼她的胃裡,有毒嗎?」

仵作查探半晌,「沒有。」

眾人嘩然。

「什麼意思!」那個牛眼光頭老漢道,「毒物是吃到胃裡的,身上有毒,如何胃裡會沒毒?」

文臻鼓鼓掌,以示問得好。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又道:「好,現在證明了,抹銀並不是中毒而死的。點金指證的我下毒害死抹銀做法不成立。僅此一條,足可證明她的動機不純,證言是否值得採納已經值得商榷。接下來辯白第二項。陛下,請安排一個擅長暗器武功最高的將領,以及一位經驗豐富技藝最高的仵作。」

「技藝最高的仵作就在這裡,是天京府的首席仵作。」姚太尉的語氣已經不如先前生硬。

至於高手,倒也好找,龍翔衛的首領就在現場。

文臻面對著兩人,道:「只想請問兩位一個問題。這屍首這般情狀,以兩位的能力,需要多久能夠做成這樣?」

那兩人一怔,掃了一眼屍首,那仵作便道:「小的大抵一個半時辰能做成這樣,但是切口也沒這麼平滑,畢竟斷開關節對小的來說不難,力道卻是不夠。」

那龍翔衛首領猶豫一下才道:「我大概一個時辰,但我應該做不到那麼準都能切開關節,刀口倒是沒問題。」

「多謝兩位。」文臻笑著道謝,轉向眾人,「此刻很想感謝諸位,對我如此高看。竟然認為我能集一個最強仵作和頂尖高手的優點於一身且大大超越,半個時辰便將抹銀解成這樣呢。」

人群中有人悶悶地道:「或許你做得活沒那麼講究呢?只是隨便一截呢?」

「屍首是諸位親眼看著抬來的。」文臻笑得狡黠,「從尚宮監到景仁殿,足有兩里許的距離,車子搬上搬下,再經護衛們合力搬到廣場,七手八腳,東晃西蕩,諸位可有瞧見,掉過一根碎骨?」

眾人默然。好幾個人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一聲上當。

沒想到搬屍首也是有意為之,也能給她搬出個辯護理由。

再看看那被解剖的屍首,心中不由一歎。

這女子看似嬌小溫軟,實實在在也是個狠辣的人兒啊。

尋常女子不要說想到剖腹驗證,看到也便暈了吧?瞧皇后,見過多少風浪,此刻還沒站穩呢。

「但你這話也有不通。既然最好的仵作和頂尖的高手也無法做到這樣,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夠做到,更不要說在守衛森嚴的皇宮裡做這種事。」姚太尉皺眉道,「所以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來做到這種效果,而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這就是邪法的邪之所在。」

長慶郡王立即點頭,「太尉言之有理。所以還是要嚴加拷問!」

眾人又點頭,這話真是沒錯,既然那兩個高手合體都做不到,那就真沒有人能在半個時辰內做到,那思路就得換一換。

「不用拷問,我現在就交代。」文臻飛快地道,「確實沒有人能在半個時辰內做成這事,所以,這是花了一整夜做出來的結果!」

一言出而眾人驚。

「不可能!」姚太尉厲聲道,「點金早上還看見抹銀,你也說是因為抹銀晨間弄髒了你的高湯,而將她禁足的!」

「那真的是抹銀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