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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蛔蟲成精

文臻端上麵條,看上去平平無奇,面根根分明,白裡微黃,透著小麥的樸實香氣,湯汁清爽微微透明。

直接倒進魚肉鍋中,略略一拌,撒一把碧綠青蔥,一鍋麵,紅白綠相間,濃烈配色對味蕾也是一種衝擊。

文臻拿過幾隻小碗,鍋蓋背面能放的刀魚有限,所以為了避免澆頭不夠,面也不多,不能人人有份。

眾人神色都有些驚異,這色香味,不用嘗都知道絕非凡品,尤其是剛才幸災樂禍的那些聞家人,此刻都難掩驚異。

只有聞近純看上去最為鎮定,微微垂著自己發紅的臉,巋然不動模樣。

唐瑛哼一聲坐下來,等著自己的那份最先上去。

其實他和諸大德同品級,對方年紀大他許多,理應以諸大德為先,可他根本就沒這個意思。

諸大德笑瞇瞇的,一臉不計較模樣。

文臻剛要動手,一隻手忽然伸了過來,她一瞧,呵,燕綏。

不行,這勺子可不能給他,誰知道他會幹出些什麼來?吐口唾沫什麼的怎麼辦?

「你不給我,我就讓君莫曉對裡頭吐口唾沫。」燕綏的語氣閒閒淡淡。

文臻:你是蛔蟲成精的嗎?

君莫曉:怎麼了?吐唾沫這種事為什麼一定要指定她?這美人是在拐彎抹角說她檀口吐芬嗎?

有點羞澀怎麼辦?

「你來你來。」文臻慇勤地把勺子塞給燕綏,轉頭和唐瑛道,「公公,你瞧,諸公公身邊這位小公公多孺慕你,搶著要親自給您盛呢。」

燕綏看她一眼。

好,很好,一句話噁心三個人。

還趕緊把鍋讓給他背了。

這丫頭看上去一團甜蜜餡兒的,裡頭都是黑芝麻吧?

燕綏也不理她,麵條涼了就不好吃了,滿滿裝了一碗,拿起筷子。

他還嫌棄文臻準備的碗小,特地換了個新的大碗。

唐瑛伸手來接,心想這小公公大抵是方才被他招攬,動了心,這公然不給老諸面子呢。心中滿意,呵呵一笑,想著要誇句什麼才能氣死老諸呢?

對面拿著筷子的手動了動,挑起一筷麵條,送進嘴裡。

唐瑛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其餘人的神情,凝固在臉皮上。

一大群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燕綏,有點麻木地看著他一筷,一筷,再一筷……

唐瑛的腦子則有點糊了,他剛才想著如何氣老諸,那句話剛剛想好就被這麵條一起吞到燕綏的肚子裡去了。

唯一沒發呆的只有文臻了,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趁大家發傻,她飛快地把麵條分裝進小碗,一一送到有資格品鑒的人手中,給自己和君莫曉聞近檀也留了一口——動作不快一點,那貨再裝一碗,鍋裡就沒了。

所以燕綏吃完一大碗之後就發現果然鍋裡已經只剩湯了。

而唐瑛的咆哮聲此時才爆炸,「你!做什麼!」

「吃麵。」燕綏此刻心情不錯,願意答他一句。

答了還不如不答,唐瑛的表情好像已經快要把臉撕裂了。

「吃啊,各位趁熱吃啊。河鮮面涼了就腥喲。」那邊文臻還像一個主婦一樣在招呼客人,唐瑛聽在耳朵裡,覺得太陽穴上的青筋都似乎猛地蹦出了額頭。

諸大德第一個動筷子,一邊吃一邊贊,「香鮮汁濃,魚肉細膩入口即化,真的是一根刺也無!好魚!好湯!好面!哎,大家吃啊,大家怎麼不吃啊?」

眾人有點麻木地跟著動筷子。

有點想哭怎麼辦?

怎麼吃個面也扯進兩宮暗鬥裡去了?

唐瑛抖了半天——他雖然剛剛和德勝宮搭上線,還沒資格見娘娘,但已經足夠他頂著德勝宮的光環順風順水,從沒經受過這麼大的惡意,一時竟然懵了不知道怎麼辦,自己動手萬萬不能,叫拿人吧,他也只是個有點兒權的太監,身邊跟著的是小太監,用不了護衛;呵斥聞家動手吧,怕聞家誰都不想得罪和稀泥到時候自己更沒台階下。

他的神情大抵太過恐怖,以至於大家都不敢對他臉上望,燕綏望了,也不知怎的望出了點良心發現,隨手撈過一個碗,裝了點麵湯遞過去,「來來來,別哭了,這兒還有點呢。」

眾人:……

爺爺你消停點好嗎?

諸大德笑呵呵的——這人自己作死,德勝宮真要問罪的時候,推出去就是。

能氣一氣德勝宮,值。

那邊燕綏還在說,「我對你不錯,記得你欠我一個情。」

唐瑛:欠你姥姥腿兒。

只有文臻,轉頭看一眼,對他產生同病相憐的深切感情。

這種強迫性的情她也欠著呢,都快欠成人家府裡的燒火丫頭了。

唐瑛盯著遞過來的碗,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既然現在不能把這個小太監碎屍萬段,自然要先找個看起來最軟的柿子捏。猛地奪過碗,胡亂扒了兩口,啪一聲把碗往地下一摔。

滿地的碎瓷片蹦上靴子尖,眾人後退,趕緊先把塞了滿嘴的麵條嚥下肚。

要鬧事了,先把東西吃了再說。

「有刺!」唐瑛發狂的叫聲像被誰勒住了脖子,真的像被刺給卡了。

眾人互望一眼,眉毛往上挑,嘴角往下撇。

哪來的刺啊?那細絨一樣的魚肉,入口就化了,很明顯並不是油炸刺軟的那種處理方式,刺再軟,那還是存在的,會有略微的扎口感。

唐瑛真是臉都不要了,一再刁難一個小女子。

「有刺啊!」文臻驚詫,「那趕緊吃飯團啊。」

易人離動作很快,廚房裡現成的飯,抓起來團成團就往唐瑛嘴裡塞,也不管那手剛剛撒過尿沒洗,飯糰子又大,梗得唐瑛脖子一豎一豎的,有話也說不出來,眼見著額頭豆大的汗,拚命要推易人離又推不開,掙扎著嗚嗚幾句,「……讓……刺……」

「還沒下去嗎?」文臻滿臉驚嚇,團團亂轉,「那只好灌醋了!」

別人還在慌亂地找勺子找小碗,燕綏走過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罈子醋,一捏唐瑛下巴,二話不說給他灌了下去。

眾人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發酸,抖啊抖。

唐瑛的身子也像麵條一樣往下出溜,眼珠子已經翻到天上,讓人總在疑惑燕綏給他灌的不是醋而是鶴頂紅。

他大力掙扎,在燕綏手中晃得像得了羊癲瘋,可惜燕綏的手看似鬆鬆捏著,但他就是動不得一毫。

諸大德心裡快要笑開花,要不是想著這位膽大包天的隨從馬上就要倒霉,他簡直想認對方做乾兒子了。

聞試勺心亂如麻,不知該喜該憂。

鬧成這樣,怎麼收場?

這事唐瑛不會放過的,魚有刺沒刺,也無法對證,本來還可好話轉圜,如今得罪成這樣,就完全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宜王殿下是在這裡,但壞就壞在這裡,唐瑛受了這麼大罪,自然不敢和殿下較真,那氣就會發到聞真真她們幾個身上。至於說殿下護著聞真真她們——聞試勺從沒聽說過燕綏對任何女人展現過溫情,包括他娘。

聞真真她們憑什麼例外?

除非能證明魚沒有刺,是唐瑛無理取鬧,但這怎麼證明?難道還把剔出來的所有刺一一數給人看嗎?可這誰也不知道一條魚該有多少刺啊。

這就是個無解之局,不想著籠絡人家還敢如此放肆。

真是年輕氣盛。

可別連累了聞家!

燕綏就像把唐瑛的嘴當成漏斗,一罈醋倒完瓶子一扔,眼光一轉,似乎還想來個好事成雙,文臻趕緊把另一罈醋給拿走了,再灌,就得給唐瑛收屍了。

唐瑛倒在地下,拚命咳嗽,好一陣子才嘶喊道:「拿下——拿下——」

聞試勺皺著眉看諸大德,諸大德笑呵呵看向燕綏:「過了,過了啊,唐公公是御門監副總管,代表皇家前來,怎可如此對待?」

他這一開口,聞試勺便明白他是打算把燕綏推出去頂鍋了。

在心中默默為諸公公點了蠟。

順便同情一下鳳坤宮和德勝宮。

果然,在這位殿下面前,親娘,大母,誰也討不到好。

聞試勺還在研究燕綏態度,那邊聞四太爺等人早已等不及,都在厲聲呼喚護衛,「快,拿下她們幾個,交由唐公公帶回御門監發落!」

聞試勺不置可否,護衛們也便衝了上來,君莫曉呔地一聲怒道:「明明沒有魚刺!這麼多人吃了,誰被刺卡了?」

唐瑛嘶啞地道:「我說有……就……有!」又拚命指燕綏,「他!……給我打死……」

「打死!打死!」聞四太爺大喊。

護衛的手堪堪觸及文臻衣角。

「你說有就有?」文臻一直站在鍋邊,忽然將鍋蓋一掀。

此時眾人才看見鍋蓋背面,一時「哦——」地長長一聲,分不清是驚還是歎。

鍋蓋背後,赫然是三條完整的魚骨架。

「所有的刺都在這裡。」她笑,「煩請各位來數數,可有缺失。」

哪裡還用數,眾人已經想明白這般巧思——燒好的魚固定在鍋蓋背面熏蒸,熱氣上湧,時間長了,魚肉便會自動掉落,鍋蓋上留的,自然是完整的魚骨架。

這是文臻很久以前在現代看的某位飲食名家的書,談及了刀魚的這一種製法,再稍稍變化,以之拌面,正好將唐瑛一軍。

三條雪白的魚骨,骨刺嶙峋,好像也在剎那刺進了唐瑛的臉皮裡。

這一巴掌打得凶狠,以至於他木在那裡,連刺痛的胃和喉嚨都忘記了。

有一瞬間他想過不顧一切耍賴到底,然而客人們的眼神讓他心底不安。

今日來客,也頗有幾位有身份的。

思來想去,只好咬牙轉頭,只指著燕綏,「帶走——帶走——」

一個小太監,總能由他揉圓搓扁吧?

文臻心想您這句話要是能實現該有多好吶。

唐瑛喊了半天,卻發現聞家的護衛們沒有動,聞四太爺蹦躂了一會兒,也被聞試勺下令人直接拖走了。

唐瑛茫然地轉回頭,就看見聞試勺一言難盡的表情,「唐公公,稍安勿躁,這位是——」

「我管他是誰,今天不弄死他我跟他姓——」唐瑛神色猙獰,一把推開聞試勺。

「……是宜王殿下。」

「……」

唐瑛的世界忽然變成了黑白色,黑的是天白的是雲,又或者黑的是醋白的是飯團。

飯糰子好像忽然飛到了腦子裡,將腦漿黏住不能轉動,而醋在胃裡躥上腦殼,眼睛裡水花突突冒出來。

難以呼吸……

這世道是怎麼了……

「砰。」

「哎呀怎麼暈了。」文臻的聲音倍兒甜。